第二章 关于变数 -- 第二章 关于变数（5）
迈出小区大门之前长如追了出来，路灯似乎晃了几下，灯光碎成无数小片。
她说，一起回去。
我点点头，不知应该高兴还是难受。
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就跟第一次去三教一样，或许矜持，或许装傻。长如一直在我左边蹦蹦跳跳，偶尔侧过脑袋微笑，眸子深处全是光泽。我把左手放进裤兜，缓缓举起右手，挠挠头发，拍拍衣袖，越是想要显得轻松其实越是做作。后来路过二号食堂，乌云忽然散开，月光洒了满地。我俩下意识地对望一眼，很快又再同时别过脑袋。想起那次站在这里傻兮兮地交谈，似乎还是秋天，候鸟偶尔掠过，阳光如同瀑布一般壮观。我懂什么叫做不可逆转，可是有时还是忍不住想，如果没有遇见，或者没有依恋，破茕一定还是孩子，心如止水别无所求。
长如愣了一阵开始说话，声音混着晚风，冰凉并且动听。
她说，前天张历跟我表白，说会爱我一生一世。
预料之中，所以我没有暴露我的情绪。我说，恩啊。
她问，你没其他话说？
我说，没有。我猜这是属于我的最后一点骄傲，必须藏好，层层封印，永远不见天日
长如似乎了解我的心思，侧过脑袋忽然笑出声音。她说，我没答应张历，我对他说我的心里早就有了一个猪妖。这么说着她有一点激动，上牙咬紧下唇，眼眶微微发红，瞳孔深处透着软绵绵的光泽，仿佛很久以前掘的古井，深邃，没有尽头。
我没办法逃避，也没办法掩饰，垂着脑袋正好看见自己心中那株植物轰然绽放。似乎没有停顿，她从侧面把我抱住，就像抢到一笔巨款，双手扣在一起，用了很大的力。我没反应过来，或者叫做装傻充愣，眯着眼睛半天没敢吱声。她在我的怀里仰头看我，嘴唇忽然凑了过来，有湿漉漉的温度。应该不算强吻，我猜无论如何我都没有理由拒绝……B1－6也好，丑女变美也好，其他任何东西都好，就算长如真的是个冤魂我也无所谓了……夜色于是妩媚起来，月光如同毛毯一般铺满花坛。直到许多年后，凡尘俗世全都随风飘散，我都不敢真正相信那个刹那我会如此幸运。
唯一遗憾的是，我把承霄那破手机带在身上，承霄他爸不合时宜再次来了一通电话。
承霄直到隔天上午才回学校。张巧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笑容妩媚，略带腼腆。还算他俩人性未泯，顺路带回几道开光护符，据说可以消灾祸保平安。天苍比较无耻，警察似的望了半天，咧着嘴巴一直淫笑。他说，他俩昨晚烧香一定烧到床上去了。长如正好站在旁边，咬牙切齿冲他嚷嚷……你个淫棍别想带坏我家破茕。我家两字让我觉得中国文字真是意味深长。
下午王家公开审理香炉老妖，我和天苍作为证人必须出席。算我啰嗦好了，或多或少讲解一下，李家也好，王家也好，所有传人都生活在依靠祖辈力量支撑起的结界之中。说得科幻一点，结界其实就像次元空间，跟俗人的现实世界平行，创建者的灵力多少直接决定它的大小。换个角度来讲，结界无处不在，跟现世的每个城市都有一个对应的连接点。王家结界规模浩大，重庆站的入口位于大坪，周围三丈布满霞光符咒，别说俗人根本没法察觉，就算察觉也没办法靠近。
我在符咒中央按照礼节压抑灵力，内心深处忽然有些不安，或者叫做紧张。天苍跟我一样，嘴里没说什么，只是不断摩挲鼻梁。其实我懂，今天算是转折，在此之前王李两家遭受诅咒，如同悲剧里的男女主角一般终身不遇。随便举个例子，十年之前天象动乱，明明处处透着凶兆，却没办法推测清楚，全球灵者为此齐聚王家结界。遗憾的是当时正好钟辰暴毙，我们李家没有任何一人离开结界半步……十年之间，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这次我到王家结界，爷爷比我还要激动，昨晚用通讯符不断叮嘱这样那样。大致意思是说，如果诅咒真的已经解除，改天他和姑姑一定亲自拜访，一来商议许多耽误已久的事，二来膜拜眷顾神州大陆千万年的青龙圣兽。
王家结界跟我家的一样无边无际。不同的是李家结界比较原始，一半以上覆盖浓郁植被，东面森林，北面草原，西面山丘，南面临海，中央是片湖泊，各种奇珍异兽随处可见。王家结界更多的是高楼，商场医院等等一应俱全，由于四面环山，正中有条大河，城市沿岸而建，终年雾气环绕，远远看着仿佛仙境。我在天苍带领之下走到城市中间一个广场，许多灵界熟人看见我的时候差点喊出声音。我猜他们一定在想，为何妖王诅咒还没解除，我就出现在了王家结界之中。是啊是啊，关于这点其实我和天苍以及整个王李两家都没办法解释清楚。算是上天庇佑好了，偶尔侥幸一下也不算坏。
天苍把我拽到广场西侧，远远指着郊区一个山坡，让我仔细点看上面那栋洋房。他说，平时我就住那。跟个孩子似的，语气特别兴奋。我想说点什么，广场正中忽然闪现耀眼光泽，许多鬼奴围成圈子大声欢呼。片刻之后光芒消散，天苍他爸带着二十几个族人显出身形。我之所以能确定他是天苍他爸，是因为他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跟天苍无限雷同。天苍低声跟我交代几句，随手捏个法印遁了过去。怎么说呢，一家人就是一家人，站在一起几乎没有半点差别。
当时天苍旁边站了一个男孩，比我小的时候还要瘦弱，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天苍叫他阿坦，声音细微，充满怜惜。王坦于是拽着他的胳膊，侧着脑袋笑得无比圆润。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王坦跟他同父异母，天资超常但是天生沾染血液疾病。必须解释一下，王家血控虽然是用灵力造血，但是或多或少需要一点自身血液。所以王坦一出生就背负不幸，就算学通古今，就算无所不能，却始终算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王家传人。天苍他爸想过无数办法，可惜现实远比希望残酷，顽疾像道诅咒一般埋在灵魂深处，王坦一天不死它就一天不会解除。于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王家人给他的关怀逐渐染上悲哀甚至怜悯，再也没法如同对待其他孩子一样纯粹或者完全。不过天苍例外，某个时候他对我说，即使阿坦永远不会血控，也不改变他是我的弟弟这个事实。应该怎么说呢，那个瞬间他比峰兄说话还要庄重。
审理香炉精的过程十分简单。首先天苍他爸宣读罪状，王坦他妈例举相关灵界法规。然后天苍和我肯定老妖做过那些坏事，几个灵界权威商讨之后宣布罪名成立。人群于是沸腾起来，王家鬼奴绕着广场不停盘旋。王坦按照吩咐走出几步，无数光芒随着咒文在他手心缓慢绽放。然后天空混浊起来，云层仿佛漩涡一样凝固在他身体上方。似乎有人唱着古老的歌，某种悠远气息浩浩荡荡爬满结界。于是所有灵者不由自主抬头仰望，包括我，包括天苍，大家心里都有一些细小情绪不断颤抖。时间几乎停下脚步，云层不断翻滚摇晃。某种神圣气息忽然化成一片雾霭，青龙圣兽沿着微弱光芒显出法相，似乎弥漫某种诡秘气息，举手投足就能威慑众生。它朝香炉老妖看了一眼，无数祥云附和似的绕成环形。然后它说，望你从此向善，早日得成正果。说完轻声嘶鸣，轻易逼得香炉老妖现出原形。
这是我这辈子初次见到圣兽，灵魂深处不知为何长出许多感伤，超脱敬畏之外，不在激动之中。记得小的时候爷爷说过，每个神明都有一只圣兽，比如轩辕黄帝，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青龙相伴。据说黄帝放弃神迹甘心堕入凡尘之后，青龙栖身仙凡交界处的混沌空间，灵力仿佛蔓藤一般爬满神州大地。后来王家祖先借助混沌空间开辟王家结界，青龙于是遵照女娲神谕世世代代守护王家传人。
当然，只是传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