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变数 -- 第二章 关于变数（4）
没到商贸小区我就看见长如，不得不说某些时候我挺敏锐。她在一个卖橘子的婆婆旁边站着，蓝色短裙随着寒风上下起伏。我俩兴致勃勃跑了过去，原本以为马上可以开饭，结果长如直截了当来了一句……还要等一个人，我们到处逛逛。说完招了招手，领着我俩这个门面看看那个门面瞧瞧。天苍饿得有气无力，不顾校草形象一直大声叫唤。长如懒得理他，路上跟个导游似的，不停讲解这是球场之外整个学校最热闹的地方……小贩轻声叫卖，情侣手拉着手，有人砍价，有人吆喝。算我矫情好了，听她念叨我会觉得有种暖洋洋的情绪不断颤抖。
走着走着我们发现路边有间发廊，名字叫做朝丝暮剪，装潢比较古朴，价位无比诱人。天苍特别激动，一边摸着刺猬似的头发，一边小声问我，该剪了吧。长如故意胡闹，转头冒了一句，人家估计不敢接校草的生意。天苍无耻惯了，晃着手指嘀咕，不怕，不怕，我说我是校花好了。说完抛了一个眉眼，还用兰花指去推门。我和长如靠着墙壁差点笑得经脉尽断。
发廊老板是个年轻男人，长相不错，神色和蔼，左耳带了一枚白金耳钉。天苍跟他简单说了要求，然后屁颠屁颠去了里屋洗头。我和长如找了地方坐下，刚想抓住机会聊点什么，忽然发现沙发后面站了一个女孩。似乎刚满八岁，眉眼妩媚，神色凝重，身体深处隐约透出威严。长如招了招手，掏出一枚卡通发卡不断摇晃。女孩没有吭声，缓缓走到沙发前面，举手投足之间有股气势，说不清楚古怪还是什么，总之一点不像一个孩子。我转过头，正好看见她的手里握了一副塔罗天牌，白底金边，印着暗花，似乎上了年月，很多地方已经褪色。算是职业病吧，我忽然很好奇，随口问了一句，你会算命？
女孩冷冷笑了起来，唇角仿佛刀片一般锋利。她说，三界之内，六道之中，没有一件算不出来的事。声音不大，夹杂骄傲，隐约还有一些嘲笑般的鄙薄。我有一点不知所措，身体深处某些情绪忽然微微颤抖。过了半天才说，那我问你，什么叫做六道。
女孩扬起脑袋，神情极其高傲，但是并不让人反感，似乎这种气质原本就该出现在她身上。然后她说，天人道，就是我们平时说的仙人，超脱物外但是并非永生，天人五衰代表他们生命终结……修罗道，沾染了灵气的精灵，直白点说就是妖怪……恶鬼道，背负罪孽的魂，腹空，喉窄，栖身九尺黄泉之下，历尽炼狱千番磨难……虫道，花草虫鱼等细微但是坚强的生命，数目巨大，聚集之后无坚不摧……畜生道，泛指所有飞禽走兽……人道，这个我就不多说了。
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情绪，即使我和天苍在她这个年纪也不可能这么渊博并且条理清晰。长如比较无知，没有察觉其他，继续傻兮兮的胡言乱语。她问，三界六道之外还有什么东西。我想说点什么，转头正好看见她的侧脸，妩媚，精致，干净，似乎没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完全。于是身体失去控制，思绪随着心跳逐渐荡开一层层的涟漪。就像中毒，别说开口说话，就连呼吸都有困难。我猜爱情其实就是一种生存状态，伴随失控抓狂暴躁迷茫等等情绪，忽然刹那，措手不及。
等我回过神来女孩已经说了大半。她说，其实六道之外东西不少，比如神佛圣兽还有心魔，它们活在所谓时间空间之外，拥有永恒生命以及无上法力。长如表面恍然大悟，其实心里一片迷茫。我从她的眼神就能看出，在她看来所谓圣兽其实就是恐龙之类早就灭绝掉的史前生物。
之后更加莫名其妙。
长如对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伸出右手不停拨弄刘海。她说，神佛都在六道之外，如果PK的话，谁赢面大。天苍能够听见我们说话，隔着墙壁笑得死去活来。我怕长如揍我，捂着嘴巴没敢笑出声音。奇怪的是女孩没有觉得好笑，反而坐到长如旁边一字一句讲解起来。她说，佛是人类灵魂升华，力量来自自然五行，可是自然界的一切变化全都取决于神，优劣胜负，一目了然。
长如又问，神仙神仙，神就是仙，对吧。
女孩不知哪里来的耐性，见招拆招，继续回答，刚才不是说过了么，仙人只是六道中的天人，神却处于三界轮回之外，神仙一词如同父母二字，原本指的就是两个不同事物。
天苍正好出来，头上裹了一张毛巾，远远看着俨然一个哪吒。他说，貌似不大确切，天宫里的都是天人，其中不是也有神么，二郎神，巨灵神，小糊涂神。
女孩还来不及反驳，长如已经义愤填膺吼了起来。
她说，照你这么一说，莫非蜗牛也是牛咯。
之后女孩主动帮我算了一卦，结论跟我爷爷所批命书大致相同，唯一差别在于她说最近我很可能死于非命。这话让我想起最近反复出现的梦，我往天苍那边瞧了一眼，他也正从镜子里面看我。周围忽然很静，剪刀跟头发摩擦的声音特别刺耳。
长如想让女孩也帮自己算算，对于未来不管是谁都有很大一堆向往。女孩没有拒绝，随手摆好牌阵，忽然侧过脑袋骂了一句粗话。与此同时门口涌起寒风，许多纸屑来回翻滚，塑料雨篷响个不停。女孩有些诧异，眯着眼睛瞧了长如半天，眸子深处许多色泽不断变换。没有开口解释，也没询问什么，只是缓缓收了天牌，一言不发回到沙发背后。长如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阵之后转头看我。很突然的，很莫名的，我有很多情绪，一些我不愿意想起的事缓缓滑过眼前……关于B1－6，关于三教的灯光，关于长如的容貌……我怕某天真相大白，命运再次发羊癫疯，逼着我跟长如对立甚至兵戎相见。那种情绪没有办法形容，钟辰死后我曾亲身体验，濒临绝望，超越困扰，爬满身体每个角落，随时可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发廊老板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我他不是白痴，早就已经猜到长如等的人是张历。
今天未知没有开门，若言张巧正好不在，张历独自一人没事可做，于是约了长如出来吃饭。想到这里我没办法掩饰我的情绪，不是小肚鸡肠，不是多愁善感，只是这样一来某些东西开始模糊不清。我没学会揣测别人心思，尤其是对女人。我的意思不是我很单纯，虽然它是事实。我只想说我在长如面前十分卑微，像只折了翅的昆虫，逃脱不了，也没办法挣扎。男男女女，游戏而已，谁先爱上对方谁就注定输得彻底。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算睁开眼睛我也看不清路，许多陌生的忧伤和喜悦在我心里安家落户。我也觉得自己喜怒无常自怨自艾不可理喻，但是没有办法扭转什么。换句话说，我是一个吸毒青年，明白自己正在沉沦，可是没有能力反抗。我的生活忽然矛盾起来，有时想要彻底放弃，有时又想更加英勇，是去是留总没办法取舍。我猜其实我很自私，害怕竹篮打水，也怕失之交臂，自始至终我赢不了的只有自己。
吃火锅的时候太阳沉到西边，西瓜山上隐约长满金黄色的野草。张历显得有些憔悴，没有说话，也不吃菜，接二连三灌了几瓶啤酒。长如似乎怕他喝醉，忍了一阵还是开口叫他别喝太多。他点点头，很乖巧的，端起碗筷狼吞虎咽。火锅正好沸腾起来，雾气缓缓往外弥漫，彼此脸孔模糊不清。我不知道自己出于哪种心态，反正很固执地觉得无数情绪翻江倒海。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人家两人情投意合，怄怄小气，撒撒小娇，我跟天苍一样只是外人，除了看戏之外别无可做。但我很不争气，吃了一半忽然觉得嘴唇很干，喉咙深处跟着微微有些哽咽。我不希望别人察觉我的狼狈，尤其是她，他们。所以撑了好久我才捂着肚子离开，我说我的胃病犯了，必须回去吃药睡觉。
爷爷曾经说过，惹不起躲得起，李家遁术天下无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