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变数 -- 第二章 关于变数（2）
运动会的最后那天下午发生怪事。
陈海不知接了谁的电话，满面春风朝着学校大门狂奔而去。我和天苍从来没有见他这么激动，张着嘴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没过多久他从外面回来，拎着大大小小几包行李，并且身边多出一个长发美女。天苍红了眼睛，凑我耳边嘀咕，陈海真行，居然藏了这么漂亮一个老婆。没有等他说完，陈海已经牵着美女过来。他说，这是我妈。
很早以前我就说过陈海这人比较沉闷，不爱讨论时事，不爱研究网游，不爱评价明星，不爱交流音乐，平时提得最多就是他妈。有次不知扯到什么话题，天苍说我连我妈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陈海于是露出温暖表情，侧着脑袋轻轻念叨，我妈长得十分漂亮。沉默一阵，似乎想起什么，继续轻声叙述。他说，我妈比较特别，跟我其实更像朋友，小的时候一起骑车、捉鱼、掏鸟窝，甚至跑到人家菜地捣乱，长大之后陪我泡吧、旅游、玩魔兽，总之我做什么她都支持。我到这里上学之前她说她有事情没有办完，搞定之后立马就会卖掉房子过来安家。
当时我们一致认为这话十分灵异，然而现在看来，他还真没撒谎。
某本书上说了，世间能与永恒抗衡之物惟有母性而已。我不否认，也不赞同，毕竟我妈在我生命里的痕迹早已变得模糊不清。据说我妈普通到了极点，生我之前曾在某家百货公司上班，对于李家以及灵界一无所知。我爸跟她认识之后一直假装平凡，每天早出晚归赚很少的薪水，有时甚至故意让她责怪自己碌碌无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了那年，钟辰一夜之间暴毙，李家结界动荡不宁，所有秘密暴露在了大雨之中。我妈没有办法接受现实，在她看来她的世界轰然崩溃，她和她的认知一起坠落到了深渊。最关键的是她发现我爸竟然从未跟她坦诚，无关信任，无关依赖，甚至无关爱情，某种零星猜忌在她心中茁壮成长，她在我爸面前再也没法掩饰内心某些情绪。根据姑姑回忆，那段时间我妈总是半夜出来晃荡，淡淡月光掩映之下仿佛一尊冰雕，随时可能融化。后来奶奶单独找我爸爸谈了很久，谈话内容就连爷爷也不知道。结束之后我爸跑去看了姑姑，然后独自一人站在李家祠堂哭了整夜。天亮之前，他带我妈去了结界深处一座叫做‘忆丘’的小山坡。当时天空蓝得出奇，风从四面八方涌来，裹着无数草叶上下翻飞。我爸忍着心痛点燃黄符，亲手清除掉了我妈心中关于灵界和李家的所有记忆。之后，据说他俩离开结界，有了另外一种平凡却温馨的生活。姑姑常说，其实这也是种福分。
唯一遗憾的是，我爸为了自己安居乐业，消除我妈不安记忆之时，也让我和我姐在她心中消失殆尽。藕断丝连不如永世不见，从此以后他们与我以及整个李家再也没有半点关联。佛曰，忘一切是非恩怨者得大自在。我不信佛，我信这句话。
我有一个姐姐，只是据说而已。
在我出生之前她就已经失踪，我猜除了血缘我俩根本没有任何关联。奇怪的是我能感觉她的存在，我在别人口中听说许多关于她的片段，整理之后会在梦里看见一个年轻女人。大概二十多岁，头发随便挽在脑后，左耳带着银质耳钉，眉眼仿佛汪洋一般泛着波光。我喊她的名字，我说许诺，李许诺。然后她就回头看我，眸子深处弥漫光泽，随着寒风微微晃动。醒来之后我还可以看见她的身影，似乎融在空气之中，一丝一丝往外抽离。所以直到现在我还坚信，其实许诺一直不曾远离。
姑姑曾经描述，许诺出生那天阳光明媚，各种鸟儿成群结队围着屋子徘徊。月季早早开了满园，四周隐约有人唱着古老歌谣。我妈忍着疼痛念叨，我的孩子一定不会平凡。以后许多事情证明她是对的。许诺降生之前屋子四周祥云缭绕，某种暖洋洋的光泽自下而上划破云层，然后紫色雾霭浩浩荡荡爬满整片天空。她的身上天生有种气质，或者说是气势，所有生灵靠近她的时候都会觉得安宁。当时我爸养了许多野鬼，他用灵力为其保持实质形体，作为报答它们尽心保护什么都不懂的我的妈妈。许诺常常对着它们哈哈大笑，甚至咿咿呀呀说些含糊不清的话。李家后人天生有阴阳眼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许诺让鬼奴们敬仰并且害怕，没过多久她在它们心里头的地位甚至远远超过爸爸。当然我妈并不知道这些，在她看来唯一奇怪的是，她的女儿为何从来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哭闹。
转眼我姐满了一岁，我爸决定按照家规开启她的灵力。我妈不能知道这些，所以我爸找了一个理由带她出门。出发之前他把我姐交给姑姑，一来是让我妈放心，二来是想消除自己心中忽然喷薄出的无数不安。据我姑姑回忆，那天早晨开始我爸一直心神不宁，仿佛亲眼看见许多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随风飘散。我爸走后姑姑一直守在许诺身旁，屋子外面刮着很大的风，白云零零散散四处飘荡，天空似乎初次这么清澈高远。许诺静静躺着，胖乎乎的小手不断摇晃，眉眼之间凝着许多跟她年纪不谐调的沧桑。似乎过了很久，屋子外面忽然纵横诡异气息，海啸似的嘶吼围着墙壁来回穿梭。姑姑十分谨慎，出门之前担心许诺出事，不惜耗费真元直接召唤出了最强横的五行御阵。门外气息更加汹涌，平时我爸印在墙壁里的封印统统粉碎。姑姑撑开护墙冲了出去，担心抵挡不住神秘气息，还把金刚黄符凝在胸前。遗憾的是变数再起，所有气息忽然没了踪影，喧哗归于沙哑，尘埃缓缓飘落，刚才一切似乎从来不曾发生。姑姑明白上当已经迟了，屋里接二连三涌出狂风，橘黄色的光芒仿佛菊花一般层层绽放。等到一切回复平静，我姐已经不在婴儿床上。屋里所有东西完好无损，五行御阵依旧神圣难犯。姑姑直到现在都没想通，三界六道之中究竟什么东西可以强到这个地步。
我妈回来之后因为悲伤过度一连哭昏三次。梦里一直碎碎念叨李许诺的名字，清醒之后又再望着空荡荡的小床不停落泪。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来到这个世界。我妈给我的爱无比深沉，虽然成长已经让我忘记大半。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在她的心中并不只是破茕，我还背负李许诺的整个灵魂。
我姐失踪的事震撼到了整个家族。爷爷用尽占卜方式也没找到她的下落，姑姑不顾面子哭得一塌糊涂。我爸一边安慰我妈一边偷偷悲伤，没有责怪姑姑，也没愤愤不平，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什么叫做天命难违。奶奶比较理智，很快想起一些重要线索。她说，每个生命诞生的时候空中都会出现一颗本命星，可是许诺例外，不是没有本命，而是所有星星似乎都在庇佑着她……
她的意思是说，许诺的不平凡注定了她迟早都会离开李家。
好像扯得有点远了，继续叙述陈海他妈。
陈海他妈叫做莫潜，运动会后打算请我们去吃饭。天苍超级虚伪，一边推辞一边嘀咕，正好我们好久没去迎宾奢侈了咧。走到操场旁边碰上长如，似乎刚从寝室出来，穿着浅色短裙，隐约涂了淡妆。陈海跟她不熟，犹豫一阵之后怯生生的招了招手。他说，师姐，一块吃个饭吧。莫潜阿姨点了点头，笑容仿佛湖水一样柔和。长如有些诧异，勉强扬起唇角，眉毛轻轻皱在一起。我猜，只是猜测而已，她跟我们一样没有想到陈海他妈这么年轻漂亮。微微愣了一会，她说，这个，不好意思，晚上我约了人。陈海哦了一声，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失望。在场除了我和天苍谁也没有察觉。长如转头递了一个眼色，跟个飞贼似的，特别奸诈。她说，今晚运气不错，你们这边陈海请客，我那头是张历买单。她还没有说完我就没了知觉，似乎所有情绪凝结在了灵魂深处。天苍似乎明白什么，伸出右手轻轻拍我肩膀。旁边正好涌来一股寒风，某株不知名的大树不停晃动。
后来我们跑到迎宾吃饭。
天苍嚷着想吃干煸肉丝，承霄不断强调谁点皮蛋他就跟谁拼命。迎宾老板仍旧和蔼，微微眯着眼睛，嘴里不停吆喝。不过，我指的是见到莫潜阿姨之前。当时灯光有些暗淡，几口锅子冒着热气，大门口的黄狗不停摇晃尾巴。莫潜阿姨最后进门，走到酒柜旁边正好看见迎宾老板。也许因为天色太过暗淡，也许因为转折太过突然，也许因为其他猜不透的细节，反正他俩一动不动愣了半天，发现失态之后同时侧过脑袋。接近傍晚，门外车水马龙，有人下班，有人放学，有人出门散步，有人开门营业。我没说话，忽然觉得自己特别幼稚，成长其实并不代表成熟，对于这个世界我们永远一无所知。
晚饭吃得十分乏味，仿佛食欲被情绪所吞噬。莫潜阿姨一言不发，很多时候甚至忘了夹菜。天苍没敢耍宝，一边吃饭一边不知跟谁短信。承霄比较迟钝，没有察觉什么，吃得那叫一个眉开眼笑。迎宾老板坐在大门附近，似乎随时会被黑压压地天空拉扯撕碎。
我在心里默数时间，不停揣测长如现在有没回到寝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