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动 -- 第一章 转动（4）
三教楼是整个学校最诡异的建筑。
结构类似迷宫，错乱繁复，毫无规则，一楼直通三楼，教室正中间有夹层，楼梯拐角分岔众多，弧形走廊一眼望不到头。前天我们在此召开班会，天苍打电话问哪间教室。我说3107。他说，我在3106门口怎么没有看见其他教室。我说，你是猪啊，从3106前门进后门出就能看见3107了。他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久才在那头骂了一句脏话。
我和师姐上楼之前太阳已经落山。路灯散发雾蒙蒙的光泽，夜色映衬之下十分暗淡。走廊似乎没有尽头，在很远的地方缩成一个小点。两侧排着很多门窗，有些忘了合上，偶尔会有碰撞。我俩走得很慢，矫情也好，矜持也好，一直没人主动开口说话。脚步声很清晰，缓缓往外扩散，撞在天花板上，然后坠回地面。我不知道别人怎样，反正我最害怕这种状况，似乎周围躲着其他看不见的什么，一不注意就会伴随寒风倾泻而来。时间缓慢流逝，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师姐时不时的转头望我一眼。我没空隙说话，我一直在努力思考，关于B1－6，关于师姐的脸，关于容貌猛然蜕变……我有必要强调我不怕鬼，不怕任何未知以及邪恶。我只担心师姐忽然还原，学校从此又再少了一个高挑美女。
其实师姐除了脸蛋之外没有一处符合美女标准。算我庸俗好了，我总觉得美女应该妩媚，天生有种娇柔渗进骨髓。比如现在，四周一片死寂，真的美女一定花容失色努力向拢。可是师姐一点没有在意，跟个咸蛋超人似的，自顾自地往前迈进。
好不容易找到3408。
我推开门，摸摸索索找到电灯开关。按下去的瞬间某些东西忽然失控，无数情绪仿佛虫子一般爬满胸口。灯光铺洒下来，暖融融的，烟火一般。师姐一句什么还没说完，走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所有光线再次失去踪影。我有一点慌张，伸出去的右手一时半会没敢收回。
师姐反而没有诧异，呼吸均匀而又平缓。她说，怎么了，怎么了。我回答说，就停个电，没什么事。其实没敢说出真相，停电之前我在对面墙上发现一张海报，B1-6那张，浅蓝色，长方形，画了一个很妩媚的半裸女人。
天苍领着我和师姐离开三教楼的时候满脸得意。
平时他在寝室一直闯祸，一会撞坏玻璃，一会踩塌桌子，一会拧断钥匙，前天吃烟还把我的实验报告烧了大半。我们几个涵养不错，最多骂他几声祸害，估计换了别人早就克制不住将他当场击毙。今天好不容易做了一件好事，媳妇熬成婆，农奴把身翻，立马学着峰兄那副德行指手画脚。我和师姐对此表示理解，小孩子嘛，都这样的。
事情经过大概如下。
停电之后我和师姐借着手机灯光摸索下楼。开始我在前面带路，我承认我没方向感，转了三圈也没找到出口。后来换了师姐，原本以为女人直觉敏锐，没有想到她比我还厉害，走啊走啊居然走到五楼去了。
我忍不住感慨，该往下哎大姐。
师姐赶紧狡辩，估计遇到鬼打墙了。
正好天苍打来电话。我还没有吭声，他已经在那头狮子似的吼了起来。他说，你那停电了吧，站着千万别动，哥哥马上就到。十分钟后前边隐约出现灯光，师姐赶紧嚷嚷，这里，这里。灯光于是缓缓扫了过来，天苍软绵绵的脚步悠远而又清晰。他说，，差点迷路。说着伸手抹了把脸，汗水沿着鼻尖缓缓滑落。我和师姐比较默契，一致认为那个瞬间他比奥特曼还可爱。
之后我和天苍护送师姐回去。
四周早已黑透，偶尔有风刮过，几株小树微微晃动枝桠。师姐站在铁门里面傻笑，感觉我俩是在探监似的。她说，以后不要一口一个师姐，直接叫我长如得了。我没反应过来，站在那里不知应该说点什么。天苍侧头冲我淫笑，原本很坚毅的眉眼忽然变得有些模糊。他说，好啊好啊，破茕求之不得。
回寝室的路上我俩不停讨论长如哪个部位最有魅力。说到一半忽然发现我的衣袖沾有血迹，很小一块，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天苍有点诧异，愣了半天才说，别怕，别怕，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
我没说话，我猜其实我比谁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之后几个星期没有特别的事发生。我在懒散之中习惯我的大学生活，偶尔逃课，偶尔上网，偶尔鼓足勇气去趟食堂。阳光依然热烈，植物茂密生长，山上刮下的风潮湿而又温暖。我没想家，一直没有，似乎忽然之间学会遗忘，以及内心深处某种成长。人要习惯自己吃饭走路，没有谁能永远陪在谁的身旁。我不应该一直像个孩子，离了谁丢了谁就哭个不停。
渐渐认识班上其他同学。
有个叫莎莎的女生托我给过承霄一包零食。很帅气的赵晓一连几次骑车差点撞到峰兄。杨朱大声唱我不难过的时候我们都很难过。班花明明风骚到了极点却还成天假装清高。班长傻兮兮的表情总是让人觉得还没睡醒。桃桃和小飞机同时看上天苍以致反目成仇。狒狒找我借的书费至今没还。障哥在自习室摔过两个跟斗。淫棍说我很像某部A片主角。
不过必须强调，只是认识而已，除了天苍承霄，没有一个真正熟悉。珍惜并不代表珍爱，一个字的差别其实并不细微。有些孩子可以保持暧昧，但是不能轻易付出所有。无关诚恳，无关信任，淫荡点说其实就是自卫。我猜应该不难理解，陌生人的伤害让人痛苦一天，好兄弟的出卖却能让你难过一生。
峰兄越来越变，变在这里是个简称，展开来说就叫变态。这是他的叙述手法，总是絮絮叨叨半天，然后回头慢慢解释。如果他是幼师一定能让儿童如坐春风，可惜我们早已过了那段年华，一个个的转眼奔二，他的道理我们全懂，甚至比他懂得透彻。反复修饰也该有个限度，不能黄河一般滔滔不绝。
长如，我是指赵师姐。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跟我们几个成了整体。出门逛街，爬山划船，踢球打望，基本整天黏在一起。天苍认为这是一种表现形式，具体点说就叫臭味相投。没有特定关系，也没办法拆散，很多时候甚至不会在乎性别差异。高兴了唱唱歌，郁闷时骂骂娘，偶尔为了一个烧饼假装大打出手，有时蹲在车站门口闲聊几个钟头，课间溜到食堂买点什么打发时间，周末躲在角落研究非主流的奇装异服，最开心的还是一起偷看女生们写给天苍的情书。长如常说我们几个太过禽兽，然后承霄提醒她说，你也包含在内。开始她不服气，每次都要据理力争。后来没力气了，只是强调一句，我是飞禽，你们才是走兽。
值得一提的是，长如现在一直保持美少女的形象，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群众骚动。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记错，反正每次见面我都会想，报名那天接我那个师姐十有八九不是她吧。
她第一次到我们班上自习的时候正好系上招收干事，刚一进门就有大半男生表示愿意跟着她混。按照我的理解，其他没反应的，要么审美异常，要么就是同志。之后闹了十来分钟，值班老师迫不得已跑来镇压。大局似乎没变，某些男生雄性激素过多，一直询问长如到底属于哪个部门。长如有点怯场，靠着讲桌半天没有吭声。天苍于是跟着起哄，眉飞色舞催她快点交代。这样一来场面更加混乱，天苍那些女性粉丝全都进入战备状态。其中虎妞最拽，没等别人反应过来，已经扯着嗓子嚷开。她说，长得好看有个屁用，问她哪个部的都不敢讲，也不知道在那装纯还是装处。换了别人我不知道后果如何，我只知道长如不是省油的灯，事态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就连白痴也能猜到。所以我有一点慌张，张着嘴巴丝毫不敢动弹。天苍也吓坏了，战战兢兢准备说点什么。长如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妩媚，神色不屑，隐约还有一点鄙薄。她说，问我哪个部的是吧，谁说我不敢说，胸部，腹部，你他臀部。全班同学于是一起昏迷，只有我们几个笑得死去活来。
这事之后得到一个外号，庸俗但是好记，叫做四大金刚。取名的是冉创，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到底出于一种什么心态，也许嫉妒，也许羡慕，也许更加恶毒。他总是说，他们四个长得真的很像魔家四将。姑且先不讨论他的参照标准虚幻与否，单是按照正常人的智商来看，如果天苍真的青面獠牙，怎么可能成为男生公敌。由此可见冉创写作水平高超，尤其擅长反语。
天苍常常问我，你说冉创怎么不去蹭个宣传部长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