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动 -- 第一章 转动（3）
开学头一星期叫做学前教育。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感觉就像还没考上小学。不过天苍十分兴奋，他说这个字眼让他觉得他还年轻。悲观乐观于是区别开来。我们寝室几个全都同班，念的园林设计，据说很有前途。辅导员叫唐峰，堪称男人中的极品，身材婀娜到了极致，寻常女子望尘莫及。私下我们叫他峰兄，天苍逢人就要解释，丰胸丰胸，他没丰过哪来那么大胸。
峰兄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伶牙俐齿。唐僧在他面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次承霄随手扔了一个口袋，正巧被他看见，于是道理铺天盖地而来，讲得承霄差点大便失禁。据说他从环保说起，讲到国情，讲到邻邦，讲到世界，最后估计自己也说昏了，居然扯到他的女人如何如何貌美如花。想想真是恐怖，承霄这么温柔一个孩子，事后回忆起来居然也会咬牙切齿骂他全家。
学前教育枯燥无比，今天学习校规，明天熟悉校园，翻来覆去就那几招。我和天苍从没到场，有时承霄也跟我们一起溜到校外东奔西跑。周三下午去了一趟南坪，承霄正在匡威试穿新鞋，门外忽然传来熟悉腔调，天苍瞧了一眼立马把我拽到试衣间里。我没弄清怎么回事，张着嘴巴一脸茫然。天苍忍着笑说，承霄惨了，峰兄来了。我说不会这么巧吧。话音还没落尽，承霄已经在外大喊，唐老师好。声音清澈洪亮，隐约夹杂喜悦，似乎一点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逃课。我和天苍听得毛骨悚然，当即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跟这个弱智来往。
这事之后我们收敛许多，至少逃课之时再也没人主动勾搭老师。
陈海通常不和我们三个一路，主要因为性格不合。他太稳重，有人在他面前打得死去活来他都可以眯着眼睛干他自己的事。我们几个恰好相反，嬉皮笑脸惯了，常常迷失自我，一不小心就要惹出什么祸事。天苍解释说，陈海这么胖，想不稳重都没机会。
冉创和毛大志啥也不懂，准确点说就是两个流窜文盲。承霄常常猜测他俩是猪变的。然后天苍连连摇头，满脸严肃地说，狗屁，你这是在侮辱动物。有次中央三台重播音乐盛典，力宏出来唱歌，冉创赶紧嚷嚷，就是他就是他，最近正在英国发展。毛大志说，真没文化，德国好吧。然后林俊杰唱《原来》，冉创继续雷人，转头大声问我，这是不是新歌。还有一次看王菲的《天下无双》，毛大志在旁边一本正经地说，这部片子没看过吧，刚在我们那儿公映。
用鲁迅伯伯的话来感慨一下……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我和天苍承霄一见如故。这是一句十分恶心的话，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别的修辞手法。我们三个相处起来特别轻松，没有猜疑，没有欺骗，甚至没有其他任何情绪。虽然时间不长，没有什么基础，不像其他兄弟一样从小呆在一块，可以玩沙堆，可以掏鸟窝，可以满山乱跑，可以穿街过巷，可以一边擦着鼻涕一边看着彼此逐渐长大。可是佛家有言，前生一百次的回眸才有今生一次擦肩而过。我们原本素不相识，被谁拉着扯着聚在一起，不是街头，不是转角，而是一种火花般的交汇以及绚烂。时间不息，空间不灭，命运辗转变化之前，所有一切全都苍白无力。我是信仰道教的人，懂得无欲无为，懂得清静贵柔，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可是对于情感而言，通常站在理论对面，让人无论如何不能完全释怀。算我固执好了，我有我的倔强，除了死亡谁也不能改变。
承霄是个现象跟本质相差巨大的骗子。喜欢歪着脑袋在角落里穿梭，偶尔戴上耳塞，双手插袋，眼神柔软。碰到熟人也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微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悠闲甚至懒散。必须承认大半时间他很乖巧，上课专心下课认真，从不抽烟喝酒，也不打架骂人。可是这是表面现象，某些本质被他藏在背光那面，除了他不提防的人，谁也不能真正看清。他在我和天苍面前经常耍宝，比如脱了外套大跳热舞，比如蹲在路边假装残疾，比如自己给自己画脸谱……完事之后还会装雏，跟个清纯玉女似的，仿佛一切罪过与己无关。天苍习惯揭他老底，经常当着众人大喊，承霄听话，来段街舞看看，千万不用害羞，上次你在公交车上不是挺勇敢嘛。
其实天苍也是一条疯狗。上次我们跑到解放碑玩，我在一根电线杆下搞整裤脚，他就站在一旁扯着嗓子吆喝，破茕你有救了，你有救了。开始我很茫然，抬头看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电线杆上粘着一张广告，上面赫然写着，性病梅毒，包治包好。还有就是前天，他在食堂门口偷窥美女，无论怎么催促都不肯走，后来承霄急了，准备上去拽他，哪知他把胳膊一抖，皱着眉头喊了一句，我都不爱你了你还缠着我做什么。出卖兄弟不算，他还自诩情圣，仗着有点姿色到处调戏良家妇女。班上有个女生长得比较魁梧，他给人家整一外号，虎妞。某天虎妞拿了几张玉照给他欣赏，其中一张举着粗壮的胳膊装活泼。他研究了半天，忽然侧着头问，你是怎么把大腿举这么高的啊。还有还有，开学典礼那天，全班同学初次聚到一起，许多脑残被他外表迷惑，时不时地朝着这边指指点点。于是他往人群中间一站，晃着两只胳膊大声吆喝，我王天苍今天和刘承霄李破茕结为兄弟，荣辱与共，生死相随。操场一时寂静无声，几个心理承受能力稍差的人差点当场崩溃。
开学典礼结束之后我们决定去一次图书馆。
路过二号食堂大门，忽然有人喊我名字，破茕，破茕。声音特别好听，很干净的，很柔软的，很祥和的，像首怀旧的歌。我没吭声，觉得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清晰。天苍回头看了一眼，兴高采烈冲我嘀咕，美女哦，美女哦。我不记得我在这个学校认识什么美女，所以三秒之后，回头看见她的那个瞬间，差点因为惊讶过度全身抽搐。
她在一株槐树下边冲我招手，阳光钻过叶子正好落在脸上，类似白石雕塑，有温润的色泽。我没说话，神智有点恍惚，仿佛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周围没有其他事物，甚至没有丝毫声响，只有她的笑容穿过悠悠岁月洒在我的胸膛，伴随心跳，混进脉搏。我没办法挣扎，也没办法舍弃，庸俗点说就叫一见钟情。必须承认命运有张妩媚的脸，它让我们邂逅，然后了解，然后相爱，根本不会在意时间长短。比如现在，我和美女只是对视那么一个刹那，还来不及自我介绍，还来不及咽下口水，我的矜持骄傲以及立场，已经统统在她面前灰飞烟灭。用燕姿的歌来形容，这叫，不同于任何意义，她就是绿光，如此的唯一。
之后情节有点失控。
我俩面对面的站在食堂门口，周围拥挤人群统统成了陪衬。槐树偶尔飘落黄叶，空中不时掠过不知名的候鸟。气氛十分微妙，混着湿漉漉的香气，蔓藤似的爬满食堂上方整片天空。可是十分可惜，几秒钟后被我亲手破坏干净。
当时有风刮过，知了叫得无比响亮。我不知道怎么搭话，慢条斯理问了一句，美女你是在叫我么……美女差点自刎，小脸红得跟个猴子屁股似的。她说，李破茕你是不是人，不到一周就把师姐忘了。开始我没反应过来，隔了好久才被吓得半死。我说，你，你，你别乱说。美女于是恼了，皱起眉头嚷嚷，我他就是开学接你那赵长如。这话让我彻底绝望，许多情绪凝结起来，一寸一寸飞快断裂。我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愿回想，开学那天某副钢牙迎着风雨闪闪发光。
看来B1-6丑女变美的事一点不假。
晚上师姐请客吃饭。
天苍认为这是因为他的长相太过性感，请客吃饭只是幌子，拉拢关系才是企图。据他推测，饭后美女肯定克制不住情绪，死缠烂打约他一起围着学校闲逛。而事实上，我和承霄早就给他取了一个外号，很贴切的，YY天王。
后来更加疯狂，饭菜都上桌了，他还一直装酷，跟个劣质铜像似的，板着小脸一声不吭。这是他的一贯伎俩，伪深沉，扮忧郁，借此引诱无知少女。头几次晚自习最夸张，他把自己搞成迁客骚人，带着卡通耳塞差点抑郁而死。于是好些女生春心荡漾，接二连三跑到旁边嘘寒问暖。当然这是他的说法，我和承霄觉得那些女的其实出于同情，就跟走在路上摸给乞丐几个零钱一个道理。
值得庆幸的是，师姐也跟我俩一样见多识广，直截了当扒掉了天苍的羊皮。她说，校草同学，不要以为把脸拧成屁股就是性感。天苍闻言差点被饭噎死。
饭后师姐让我陪她去三教楼拿书。
天苍那些不良遐想终于彻底粉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