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转动 -- 第一章 转动（5）
天苍比较变态，喜欢吃口香糖，尤其是橘子味。通常一嚼就是一天，除了吃饭睡觉基本不会休息。我们骂他恶心他不承认，反而嬉皮笑脸在那胡说八道。他说，你们不懂，这叫运动，预防面部皱纹。反正立场无比坚定，坚持每周买回很大一包，塞进柜子堆满整个角落。夸张点说，如果口香糖能填饱肚子，这个祸害迟早都要戒饭。有的时候我和承霄起床晚了，没有时间刷牙，也会跑去偷吃，据说同样可以清洁口腔。承霄思想诡异，估计最近有点思春，某天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胡言乱语。他说，祸害天天吃糖，口气肯定清新，跟他接吻应该不错。正巧天苍回到寝室，闻言兽性大发，咽了一口唾沫，大声嚷道，来啊来啊，实践一下。承霄吓得嘴角抽搐，没啃完的苹果噗通一声掉到地上。
更诡异的还在后头。
几天之后流言再起，冉创这次出奇制胜，说是承霄喜欢男人，现在疯狂暗恋天苍。为了增加深度，他还费劲苦心编了几个故事。比如某天我跟天苍走得太近，承霄哭哭啼啼出去躲了半天。比如承霄钱夹里面藏着天苍的大头贴，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献上深情一吻。比如承霄为了天苍修改QQ资料，甚至不知疲倦写着日记。我们听说之后出乎预料一点没有生气。承霄盯着天苍看了半天，然后捧着肚子笑个不停。他说，妈呀，冉创是个人才，他也不来看看祸害这脸胡渣。天苍摸摸下巴，跟着感慨起来，是啊，是啊，挺扎手的。
为了适当反击，承霄一周之内找到一个漂亮老婆。这事首先应该感谢机缘，其次还要感谢他的双亲为他打造出的英俊嘴脸。兄弟媳妇叫做张巧，家住公寓旁的小区，平时就在楼下一家叫‘未知’的酒吧打工。别看承霄往平时一个劲地追求时尚，其实骨子深处全是封建迷信。人家未知冰清玉洁一个酒吧，他却硬是觉得女孩呆在里面迟早会被逼良为娼。直到几星期后得之他老婆的孪生哥哥张历也在里面打工，他才稍微放下他那淫秽不堪的心。
兄弟媳妇十分杰出，很多时候我们觉得承霄应该自惭形秽。张巧类似小说里的人物，不管长相、身材、性格还是品德，全都好得有点不太真实。除了长如我们都很赞成这门婚事，虽然天苍始终有点愤愤不平。其实长如自己也说不出张巧哪里不好，只是莫名其妙觉得不大合适。她总是说，承霄别往里陷，否则以后有你受的。承霄拿她没有办法，那段时间一见面就痛不欲生。
张历除了长相之外没有一处跟他妹妹相似。性格豪爽，眼神犀利，易怒，急躁，偶尔笑笑很像天苍。长如似乎喜欢这个类型，初次见面就跟认识好久似的，一起喝酒，一起猜拳，一起唱歌，就差没有当场成婚。我没别的意思，兴许有点敏感，或者无理取闹，我有一种我也搞不懂的情绪，它让我在未知软绵绵的音乐声里局促不安。所谓小肚鸡肠或许就是这个意思。我第一次提前离开，我说我的胃病犯了，必须回去吃药，然后睡觉。
未知门口十分空旷，许多烟头明明灭灭。似乎只有我一个人，柏油马路不知通向什么地方。偶尔有车经过，尾灯亮得刺眼。我猜，我的心里一定有株植物，喜阴，枝条带刺，根部深深陷进心房，叶子侵占青色动脉。它为某人茁壮成长，覆盖在我灵魂之上，左右我大半的喜怒哀乐。而我无法将它扼杀，因为哪怕我的最轻微的心思，于它而言都是最富足的营养。
最惨的是那天之后长如常常提起张历。
表扬某人，她说哇塞哇塞你和张历真像。
骂一个人，她说你连张历一半都赶不上。
准确点说，他俩都是山里来的史前怪兽。
然后我想说说未知吧的老板，李若言。因为她是长如以外，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女人。
平时她不怎么露面，酒吧全由张家兄妹打理。张巧提起她的时候不大说话，只是眯着眼睛一直傻笑。张历刚好相反，语气满是愤慨，大有杀之而后快的架势。据说有次逛街，若言累昏头了，忽然当着众人的面回头问了张历一句，那个，小历，你说想买什么颜色的内裤呢。还有一次张历烫了头发，朋友都说感觉不错，只有若言冒了一句，小历，敢情你是步惊云的粉丝……四大金刚听了传闻之后坚信若言容易相处，姑且叫她女版祸害好了，她跟天苍基本属于同类。
初次见到若言是个周末，白天阳光灿烂，傍晚下了场雨。我们呆在未知喝酒，直到打烊还不肯走。天苍酒量不行，醉了之后一直趴在吧台旁边唱歌。承霄拉着我和张历猜拳，不管输赢都喝半杯啤酒。张巧劝了半天没用，只好跑到旁边跟长如聊八卦。似乎一切正常，跟平时没什么不同。
快到一点半的时候我被承霄灌翻，躺在椅子上面哼哼叽叽，脑袋深处仿佛着火，看谁都像三头六臂。大门忽然开了，凉风仿佛刀子似的刮过脸颊。然后若言走了进来，淡黄色的短裙随风晃荡，皮肤白得让人忍不住想碰触。她朝我们看了一眼，眸子映着灯光，嘴唇轻轻扬起，每个细节都是一首悠扬的歌。当时长如正在帮我泡茶，听见声音连忙侧过脑袋，刹那，瞬息，两股目光碰撞，似乎擦出许多火花。
然后，然后。
整个酒吧安静下来，空气深处似乎藏着暗流。长如站着没动，拿杯子的右手不知为何有些颤抖。若言往前走了几步，眸子深处某些情绪明明灭灭。音乐还在流淌，灯光有些稀薄，酒精气味浓得刺鼻。我在恍惚之间看见她俩脸上笼着一层白光，眼花也好，醉了也好，其他什么原因都好，总之我比谁都清楚，这一定是我这辈子看过最好看的画面。
长如忽然笑了起来，眉眼微微舒展，弯弯的，很妩媚。若言特别兴奋，伸手搂住她的肩膀，就跟情人似的，没有对白，没有其他，一切一切自然而然。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受，来得太过突然，几乎措手不及，似乎很多画面滑过，类似幻觉，却更真实，仿佛自己曾经亲身经历，听过那些喧嚣，看过那些嘈杂，纷纷扰扰，无休无止。
然后我想，大概我是真的醉了。
酒醒之后，我指的是那天之后，若言正式靠拢组织，经常一起逛街耍宝，甚至伙同天苍一起欺压承霄。周末跑到未知聚会基本已经成了惯例，好多同学一度以为我们也是股东。有时张家兄妹忙不过来，我们也会兴致勃勃跑去帮忙。其实准确点说，应该叫做兴致勃勃跑去捣乱。天苍喜欢出卖色相，经常装成驻店歌手，配合女生们的尖叫跑到场子中间。他唱歌时十分投入，仿佛整个灵魂融了进去，坐着，站着，转身，挥手，每个动作都是一串音符。声音比较低沉，偶尔有些沙哑，但是圆润，但是灵动，很多时候甚至有人怀疑他没关掉原唱。偶尔大家会把矛头对准我和承霄，我俩不敢一直拒绝，又不能跟天苍拼歌，只好硬着头皮跑到空旷地方跳段街舞。开始不大默契，经常各跳各的，后来有了经验，动作统一之后勉强有点看头。若言曾经感慨，以后未知扩大门面一定高薪聘请你们。长如对此极其不屑，甚至有些鄙薄。她说，你这破店做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好高骛远行不。
其实未知生意火爆，扩张门面只是时间问题。
长如那么说的原因在于她跟若言一直保持一种旁人猜不透的关系。大多时候十分亲密，就像我和天苍，可以一起逛街、拥抱、耍宝、吃饭甚至对骂。偶尔却又截然不同，似乎结了什么梁子，一旦其中一方说话，另外一方就会拼了老命找碴。
承霄认为长如这么针对若言肯定因为张历。按照多数情况来看，女人只有爱上一个男人之后才会嫉妒那个男人身边其他女人。他怕长如误入歧途，毅然决然跑去开导。后果不难想象，前辈伟人早就说过革命需要牺牲。当时他问长如，你是不是喜欢张历。长如有点迷茫，愣了一阵反问，那你喜不喜欢王天苍啊。承霄不傻，瞧出苗头不对，知道再说肯定惹祸，于是闭了嘴巴准备开溜。哪知长如不屈不挠，拽着他的外套不断追问，到底是谁这么诽谤我啊。承霄急于脱身，只好栽赃陷害，直接了当整了一句，是李破茕偷偷跟我说的。长如气得半死，当即破口大骂，李破茕那畜生。骂完猛地一甩胳膊，给了承霄重重一个巴掌。直到现在承霄都没搞懂，为什么她一边骂我一边往他身上招呼。
其实他没想过，女人的思维方式有时候比男人更直接。
很久以前说过我们学校依山傍水。‘山’是指西瓜山，沿着二号食堂一直伸到校外公寓对面，据说暴雨之后中间某个山坳会有瀑布。山势不陡，坡面堆满乱石，顶上有个村庄，依靠一条石板山路相互衔接。‘水’是云泽，占地甚广，西岸靠近校外公寓，东岸隐在浓雾深处。据说属于国家二级景区，岸边二十多家旅馆常常爆满。
我写这些并不只是想凑字数。
云泽西岸有栋小楼，夹在几家旅馆中间，据说已有三十多年历史，围墙垮了大半，门窗爬满蔓藤。左侧靠着一片山坡，横七竖八堆了几块岩石，几株枫树远远看着仿佛撑开的伞。每晚云泽都很热闹，旅馆轮流举办庆典，灯光沿着湖水荡起波纹，偶尔还有音乐随风飘到寝室。可是小楼附近始终一片死寂，没有声响，没有轮廓，对比之后更加暗淡，仿佛跟全世界绝缘一般。上空永远乌云笼罩，失去阳光照射，只能等着发霉，然后腐烂，烟消云散。
迎宾老板再次登场，口若悬河说了另外一个故事，关于小楼，关于鬼怪。我们没像上次一样兴趣盎然，因为天苍发现，只要哪里长期没人居住，某人就能凭空捏造无数传说。就像爷爷说的，恐惧来自荒芜，灵感源于凄凉。其实，道听途说也好，胡编乱造也好，如果可以，我说如果，我愿相信这个世界永远安宁并且平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