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八章
“二十年前”，舒浩从头说起，他的眼睛里还是像刚才那般清澈，没有什么变化，“班长对我说，我的世界在外面，我必须经历一些事以后才能写出我的杰作，十里铺不行，这个故乡太封闭。我一睹气就走了，那时，我心里对自己说，我要是不干出点名堂绝不回来。当时，我心里是有绝望的，因为我心里喜欢班长，我知道她对我的期望有多高，因此她这么做我明白，这是她希望我能有出息而做出的牺牲，她不想把我拴在十里铺。现在看来，当时班长的眼光是高远的，我很感激，这份感激现在还在。到了南方，一开始的确非常困难，整天拼着命地打工，挣点钱立住脚，不过还算幸运，我坚持下来了。后来跟一个老板学会了点技术，就开始自己做，挣了不少钱。我一共开过六家公司，到过几个城市，最后落脚在佛山。我为什么要换公司，不是我开不下去了，而是公司越开越大，我发现自己要陷进去了，我不想那么做，就把公司卖了。我做公司有一个理念：适可而止对于我很重要。我体会到大生意有大生意的风险，小生意有小生意的好处，因为我没把目光盯在钱上，我还要做其他事。大约十多年前，我开始把自己的作品投出去，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那时，我有过回来找班长汇报这事的念头，可是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改变了主意。当时不知道怎么搞的，新闻媒体找到了我，就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想树起一个打工成材的新作家形象，把我吹得天花乱坠，而那个时候恰恰是我创作最艰难的时候，我开始想些新问题，猛一回顾，发现我像小丑一样成了媒体的玩物，我突然感觉写作对于我还有那么深的东西让我没来得及去想。从此，我决定远离媒体，做个默默无闻的人。所以我就开始不断地变换着笔名，对发表不发表也就不那么看重了。所以，我打消了回十里铺的念头。还有一点，那时我三十岁，我怕我回来还有别的想法，怕搅乱班长的家庭，所以，我不能回来。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个女大学生，我们在一起同居了大约半年的时间，最后分手了，主要原因是彼此不习惯，她让我把生意做大，想到国外去定居，而我在写作的时候需要安静。我们最后友好地分手了。分手以后我才发现，我这一辈子可能不会再结婚了。这个原因我自己不是很明白，可能就是班长少年时留在我心里的形象在现实中再也找不到了的缘故。我心里觉得最好的女人还是像班长这样的人，总是笑着，静静地，从不发脾气，就是生气的时候心里也还在笑，而且严厉起来眉宇间也总有那种善意，像女神一样美。”
舒浩说到这里，陈丹忍不住使劲朝妈妈看，而廖楠依然沉静地看着舒浩的眼睛，心里纵有千般感慨，但她在此时也不能说出什么话，因为她知道舒浩不想让人打断他的话，这时候，她真怕陈丹沉不住气打破了这时的气氛。
但是陈丹还就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妈脸，一句话都没说。
舒浩接着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看班长，但是我就是这样，我眼里的班长就是这样的形象，而且我还有一个秘密，我在外面的二十年里，每年都给班长做生日庆祝。每到十月三十日这天，我总是记着给班长过生日，我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摆上生日腊烛，默默地给班长唱生日祝福的歌，心里想象着班长又大了一岁，脸上是不是有点变了，添了什么，少了什么，我就会记下来在心里想，每年都这样，所以，班长在我的心里就一直这么长大着，那次回来见到班长，我一眼望去，居然跟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些年我给班长过生日，始终没让班长吃上蛋糕，因为我不喜欢那些奶油做的东西。这我以后会补上的。”
廖楠很惊讶，她没有想到这些年来会有一个同学一直在给她过生日，而她自己在家里也从来不过什么生日庆祝，这些年下来，就记着陈丹的生日了。
陈丹听了这故事，眼睛睁得老大，非常吃惊，她没想到妈妈和舒浩叔叔他们这辈人身上还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故事，想想都觉得让人心动，她几次想在中途插话，可还是忍着没说出来。
杨婷心里倒是很平静，她听着舒浩的诉说，心里想，早就知道舒浩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
“上次接到电话，我就知道我该回来了，”舒浩接着说，“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我一听到班长的声音，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最后还是要回到故乡的，因为班长那种平静的声音一直就在我的记忆里，一刻都没有远去过。之所以上次没有决定下来，是因为我还要仔细想一个问题，这就是我回来了会不会对班长的家庭构成威胁？这是我必须要想明白的事。我能不能在心里放下班长，这对很多人很重要。站在三亚的海边，我望着天涯海角前面的海面，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我一直都把班长当成女神一样，我把班长写进我的作品，其实是怀念那个远去了的时代，或者说跟我的创作有很大的关系，我需要在一生的创作中保留一个让人感动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必须首先感动我，我选择了班长。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也让我一直记着，那就是杨婷。”舒浩说着，把目光对着杨婷，杨婷有点诧异地望着舒浩，“你这个人从小就跟在班长后面，像影子一样，从来都没有分开过。很幸运你能跟班长一直走这么近，做她的好朋友，你们的性格非常互补，再没有这么好的朋友可以这么生活在一个小镇上，你们都不寂寞。在一篇《小镇的故事》的小说里我详细地写了你们这俩人的故事，当然，故事情节是我虚构的，不过那东西最后还是很受人欢迎，为我挣了不少奖金。我现在可以肯定，我不会再有结婚的念头了，所以我可以大方地回来面对过去，我可以大方地面对班长和老陈，我心里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可以很大方地邀请你们到我的公司里做事。班长的小店就不用再维持下去了，到天艺来很快就会有成就感，而杨婷我能给你安排一个很不错的工作。我一直在想这件事如何操作，你们不能马上就工作起来，怎么培训你们，巧合的是，此刻丹丹正好放假了，一个月的时间把你们培训出来没有问题。丹丹，你不是想要那台电脑吗？用一个月的时间来给我打工，教会妈妈和杨婷阿姨熟练掌握电脑的运用，还要教会她们能用我的那套设计软件做出简单的设计，你就完成任务了。同时，她们如果太笨，我给你另付劳务费。从现在开始，过去小镇上发生的故事就仅仅只是故事了，现在的舒浩是一个生意人，同时很快就会是一个大作家，我还有一些大的写作计划。我不能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生意上，但是生意上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有办法应付一切困难，以后你们就明白了，我到底有多出色。以前那都是传说和猜测，不过，我拥有很多钱就足以证明我这些年来的成绩还不错。是吗？”
大家看着舒浩，没有一个回答他这个问题。
舒浩看着廖楠，小声地问她：“班长，我说的不对吗？”
廖楠回过神来，看看其他人，对舒浩说：“你让我们说话了吗？”
舒浩轻轻一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又坐下来，小心地问：“我没说错什么吧？”
这时，陈丹说话了，陈丹说：“叔叔，你说得都是真的？”
“没问题，是真的，只要你完成任务，电脑肯定归你，一点都不含糊。”
“没问你这个！我是说你讲的故事，给我妈过生日的故事，都是真的？”
“是这样，很好笑吗？”
“太感人了。妈妈，有一个人这样记着你，是你人格的伟大！你太了不起了，妈妈！”
“那是你舒浩叔叔自己树起的神像，妈妈承受不起。好了，就像舒浩说的那样，过去的事从今天起就只是故事了，跟现实没一点联系。我觉得让杨婷到天艺去再合适不过了，她也正好向我问起这事，我觉得吧，天艺需要人，杨婷能干好的，至于我吗，我想再想想，我怕干不好把事情弄糟了。”廖楠说。
“可以，你再想想，这只是我的想法。”舒浩平静地说，一点也没有失望的口气。
“我主要从这方面考虑的，你这个人现在事业有成，做生意有一套自己的理念，我怕我到了天艺，会给你带来影响，让你自己没了主意，那就完蛋了。我吧，身上多少还有一些当领导的习惯，会忍不住地对你指手划脚，我是外行，知道这样弄不行，谁知道你敢不敢不听我的话？也许，你到了敢不听我的话的程度，我才可以放心地跟你一起做事。”廖楠对着舒浩说。
杨婷这阵子好长时间没说话，她也的确不知道说什么好，舒浩那些经历和他悟出的想法，怎么都觉得让她不可理解，倒是最后的话她听明白了，就是让她和廖楠一起来天艺，让丹丹教会她们用电脑做出图来，而且舒浩很肯定她们能学会，丹丹也没想着完不成任务，可是一想到自己一个下岗职工居然今后要用电脑做事，怎么想都觉得是个天方夜谭，算了算了，不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所有的事都让廖楠做决定吧，她让我到天艺我就去，她要不让我去我也没什么说的，听廖楠的没错的。
过了一会儿，廖楠忽然说：“不对，我觉得好像有什么问题，怎么这事让你说得这么完美？什么事没有破绽了就像是一个圈套。舒浩，你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这次回来，是想帮你。我在电话里知道你开店做生意，杨婷也下岗了，我估计你会遇到些麻烦，我就想回来帮你。我上次回来一趟，看到你还在厂里上班，生活过得比我想象的要差很多，我就有这个心思，就是想帮你，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我就是在等待机会。说真的，当年的事让我这辈子不敢释怀，你没能考上大学，是我害的，我不能对你的事不帮忙。话又说回来，到我的公司来做，也算是打工吧，我就是给你们提供一个发财的平台，能不能发财就看彼此的造化，要是我做不下去了，也别怪我连累你们。”舒浩说。
“看，我早就说过，舒浩不是个没良心的人，他早晚会还上这笔账的。”杨婷说。
“不对，”廖楠对着杨婷，很沉静地说，“我早就说过，当年的事跟舒浩无关，是我自己的事，我没那上大学的命。这事丹丹常对我说，是我自己不开窍，一个姑娘哪能不遇上那种事，像我当时那样懵懂，的确是我还没有在心里准备好。好吧，到天艺公司去给舒浩打工这事，我决定了。不过舒浩我对你说，我不对天艺负任何责任，我只是一个打工者，你要是觉得我干的不行，随时可以解雇我，我决不对你产生任何抱怨，还认你是老同学。”
“好吧，这没问题。生意上的事很严肃，我不含糊。”
“你敢！你敢解雇妈妈，小心我收拾你！”陈丹故意伸出拳头冲着舒浩冷笑。
“丹丹，你就不能好好点？”
“杨婷，你决定了吗？”舒浩问杨婷。
“我听楠姐的。”
“完了，你这辈子就只能当个下属了，没自己的思想。我估计当年你选老公的时候，是不是也让班长给你做决定来着？”
“还真就是这么回事。这事你也能猜出来？”
“这还用猜？你给你儿子起名也让班长参谋了，是不是？对了，你孩子是男的还是女的？”
“你都说是儿子了还问。”廖楠笑了。
“我顺嘴说的，我真不知道。”
“你呀，还和原来一样，看不出来是真那么随便说的还是用心设计了的。”
“我真是顺嘴说的。也许这表明我对生活现象还保持着一种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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