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二章 那样的一生，是所有人的噩梦
江湖没有谁会是永远的主角，更没有谁会是永远的传说。
江湖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一个传奇取代另外一个传奇，一个传说媲美另一个传说，没有任何一代大奸或是大恶离开了江湖便是书写了一个时代，因为江湖没有属于谁的时代，只是江湖人的江湖。
可，这江湖难道真的没有人曾是书写了一个时代的人吗？
这惊才艳绝的南朝，这百花齐放的江湖终究还是有人问鼎了江湖之巅的，一个行走在世间的禁忌。
归墟茶楼竟然歇业七日，震惊了整个江湖。
老板娘带着小二离开了这座江南小镇，去了哪里鲜有人知。
问道观，观中有庙，庙内有塔，塔后有山，山后有一位禁忌，禁忌身旁放着剑。
从山脚到观内很远，远的用轻功都要走上三日，试问，世间哪里有这么高的山。
高的不是山，是人，因为一日只能行百里，过犹不及，将有大祸临头。
于是老板娘和小二住在了半山腰。
店小二动手能力及强，野外生存技能似乎点满了，恶龙香草洒成了一个圈，圈内篝火燃烧的很旺盛，两张干干净净的棉被铺在干枯的地上，店小二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不满道：“你说你要来探亲，非要我跟着，背了四床棉被走了这么远，明明一步可以爬上去你却非要在这里歇息，你确定你没事？”
老板娘听着店小二的唠叨轻盖上棉被，转了个身：“你知道个屁，赶紧睡觉。”
店小二委屈的嘟着小嘴：“万一这几天有人来喝茶怎么办，会死人的咧。”
老板娘却没有回应，天色渐暗，四周偶有野兽路过，闻到恶龙香草的味道也立即躲的远远的，似乎那是命中克星，不可靠近；此时的南朝江湖却掀起了惊天震动，当朝圣上竟然出了都城去了泰山，南蛮族族长也在继位二十一年后去了祭祀殿，深蓝登上了藏书楼顶楼，几乎江湖所有势力的掌舵者都进入了近乎一生都不曾入的门派圣地，为了祈求上天怜悯苍生。
店小二也万万不会想到，会有一个人的第二杯茶，需从千里之外送至。
第三天夜里，老板娘望着近在咫尺的问道观，主动开了口：“你知道什么叫传奇吗？”
店小二啃着不知哪里来的烤鸡津津有味的啃着，迷茫的抬头看了一眼鲜有愁容的老板娘，木讷的摇了摇头。
老板娘自嘲一笑：“想来也是，你才多少岁，三十年前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多呢？”
江湖有传奇吗？是有的。
那江湖有属于一个人的时代吗？也是有的。
江湖会以谁为主角吗？自然是有的。
三十三年前到二十八年前的中间五年是一个人的时代，人名曰智文，真的是智者吗？
三十三年前，瓮城一名小乞丐被人追打着，但仍旧抢了两个包子，自己只偷偷的吃了一个，然后跑了很久跑到瓮城山顶的问道观把另外一个包子给了一名奄奄一息的老者，几乎每日如此，老人问他为何每天都要这么做，他傻笑着摇了摇头，一个犹如过街老鼠的小乞丐破了天荒也说组合不出一句名言，所以只能傻笑。
老人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在临死之前丢给了他一把剑和一式剑招。
据传曾有铸剑一门倾全门之力，截取半个江山的运势打造了一柄剑，更是抓捕了无数武林强者为其剑制定剑招，可不管如何努力，只有一招可用，最后铸剑一门被江湖围攻覆灭在了茫茫人海之中。于是小乞丐握着剑，凭着仅仅一眼便会的剑招走入了江湖。
从小小的瓮城渐渐成长为江湖所关注的年轻强者，但却无人想到这个衣着朴素没有任何素养的少年最后会在舞林大会之上以成年之岁担任武林盟主，十八岁的武林盟主，江湖震惊，伴随着半个江湖的嘲笑和半个江湖的震惊，他一剑一招破敌，从瓮城杀到了南朝都城，从南蛮杀到了塞北，从边州杀到了海外，仅仅三年便让天下无话可说，整个江湖他都是主角，所有的事迹都与他有关。
半个江湖的美人儿都爱上了他，他游戏风尘，似乎要把十几年的乞丐日子全部扫光，于是醉倒青楼，风流之名盛放，为无数人所敬佩及不耻，于是有了虎下坡之战。
虎下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坡，不高也不矮，虎城的人不刻意去想都不会想起的地名，他到了，杀了半个江湖的人，于是虎下坡出名了。
当他的四周尸横遍野之时，他握着剑的手颤抖着，他疯了，又变成了乞丐，背着剑。
不再是江湖人，就连普通人稍有讽意便杀之，于是半个天下都在流着血，无数人围攻，无数人复仇都死在了他的剑下，他的仇人更多，他也更疯了，他的红颜无论美丑无论声名显赫或是籍籍无名都惨死，为的就是激怒他，为的就是让他更疯。
二十九年前，他一路而至瓮城，他哭倒了城门，哭倒了大半个瓮城，却无人受伤，他成了禁忌，二十八年前到二十九年前仅仅一年的时候根据南朝藏书楼藏卷所记载便有十二万人上了问道观。
有年老走不动路的老人握着拐杖要为儿子报仇。
有刚刚产子便握着剑要为自己相公复仇的妻子。
有年少或青年要为自己的长辈复仇。
更有稚子要为父亲报仇。
有江湖人为兄弟报仇，有普通百姓为家人报仇。
仇之一字充斥了整个山间，他看着密密麻麻的人，看着那些仇恨的目光和面容。
他握着剑，斩去一臂，断去一腿，割去舌头，刺瞎左眼，削了半边头发关了观门，修了庙宇，造了往生塔，住进了后山，被列为禁忌，江湖不可提之，是人不可听之，知者不可喧之，违令者江湖诛杀。
可他还在江湖，于是南朝当朝功德无量的圣上至今不敢封禅，南蛮最强者不敢入殿面见大祭司，边州平王不敢死，塞北九族不敢入中原，西梁不敢复国苦死了两代野太子，当归墟楼歇业，老板娘上了问道观，天下人终究可以放心，归墟楼底蕴深似海，自由决断。
观门轻启，无数年老者站在观门两旁望着老板娘和店小二，眼睛里饱含泪水，都是二十八年之后上问道观的人却被囚禁至今，他们渴望的是自由。
老板娘面色肃然挥了挥衣袖，于是所有人如令大赦，恨不得全身上下都是腿朝着山下跑去。
近万人的问道观没了人，走在静悄悄的观内进了庙宇，见了塔，来到了后山，山旁有一茅屋，茅屋前有一人磨着剑，容颜苍老。
“您好”老板娘露出了恭敬的神色，不是惧怕，而是这个人担得起这份荣耀。
他抬起了头，看着老板娘，偏着头想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你是归墟茶楼的老板？”
见老板娘面容震惊，他哈哈笑道：“谁说无舌不能言，谁说无手不能舞剑，谁说无脚不能行走，谁说我修心便不能杀人？劝我喝第二杯？”
老板娘深呼吸了一口气：“家父曾说过，你不喝第二杯茶，江湖不得安宁，我本不该再来，但平王已经撑不住了，陛下也等不起了，朝堂年年寻找百年千年人参替平王吊着命，陛下每天望着泰山方向愤怒，南禹天天在祭祀殿前哭泣，不就是因为您还没退出江湖么？”
店小二震惊，老板娘口中的无一不是整个天下的至强者，当朝圣上被誉为千古一帝，平王更是边州贤王，抵御塞北九族数十年，而南禹则是当今南蛮族族长，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强者，可如今却因为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人所困？
老板娘继续道：“您居于后山不就是想要离去么，为何不直接离去而是故作姿态？”
见那人不为所动，老板娘从腰间取下小葫芦递给了店小二：“这是昨夜取下的露水，便是第二杯茶，露水无根又名无根水，与您当初归墟茶楼前等了百日饮下的雨水同源，可当第二杯茶。”
“无根？”他笑看着被踹了一脚颤抖着腿靠近的店小二。
他喝了，然后闭上了双眼，磨的光亮的剑犹如失去了神色渐渐隐去了锋利。
老人常说，人活全凭一口气，一口气吊着便活着，没了便死了，无根水下怨气全消，于是他死了。
归墟茶楼前，店小二抱着剑至今有些不敢相信，在说书人那悄悄听了关于他的事迹之后店小二便整天抱着剑发呆，他想不通为何那么一个声名显赫，威震了江湖数十年的人就那么死了，死的那么普通那么畅快，就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平王死了，陛下封禅了，南蛮响起进攻南朝的号角，塞北九族却没有动，不是他们不想动，而是不能动，因为那个贤名一生的平王是死在塞北九族的圣坛上，至死也不给塞北九族任何机会。恐怕不是这样，也没人知道平王是这么强，强的令人发指，于六百万人中杀九人，一一杀尽。
江湖又有些乱了，却和店小二没什么关系，他想不通，更想不明白。
老板娘磕着瓜子，紧了紧身上的毛绒，看着衣着单薄的店小二一脸迷茫，叹息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让他想明白得下辈子吧。“
虎下坡时，他爱上了一人，那人死了，他疯了。
虎下坡后，他所爱之人一一惨死。
至瓮城时，半座城塌无人伤亡却是因为瓮城无人。
十二万人，一一惨死，问道观的那座山尽是尸骨，所以成禁忌。
斩去一臂，是因为那臂中毒太深。
斩去一腿，是因为那腿有三人用了毕生之力抱着挣脱不了。
刺瞎左眼，是因为左眼眼珠被人挖出。
削去半头，是为因自己而死的人静悔思过。
至一生而未曾真正悔过，所谓观是囚禁人之地，所谓庙是求心安之地，所谓塔是红颜埋骨，所谓后山，却是一方自在，柳斋书院一名书生曾言，其实三十三年前那老者死的那场雨夜，他也应该被冻死，但他不甘十几年的乞丐生活，凭着一口气足足活了三十三年，于是他死了。
生而无后，死而无葬，尸骨天罚，是为此生大恶也，那剑和剑招不知被店小二藏在了哪，没人问，也没人想要，那样的一生，是所有人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