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十三章 剑落红颜逝
南朝有客，自皇室而出，行十六州侠义，与三人结伴，名曰风尘四侠。
北海有鱼，生而顶天力，护十六州忠义，与三人结伴，名曰风尘四侠。
峨眉有尼，出水芙蓉貌，镇十六州妖魔，与三人结伴，名曰风尘四侠。
点苍有剑，故规而下山，荡十六州邪道，与三人结伴，名曰风尘四侠。
自当朝圣上登基之后，便发下禁令，天下之人除太子位外，着蟒龙黄袍者皆以谋反罪名实行连坐之法，九族尽灭，满门全无，于是世间百色新衣，再无黄袍；但归墟茶楼前却来了一名着四爪蟒黄袍的男子，男子人近中年，唇下些许胡须，但脸白如玉，面容十分俊朗，不难想象，年轻时是何等英俊潇洒。
四周的百姓有些诧异的看着男子踏进归墟茶楼，一些害怕生事端的百姓早已经丢下茶钱跑的远远的了。
店小二硬着头皮来到黄袍男子身前，小心翼翼问道：“客官……喝点什么？”
黄袍男子似若未闻，望着茶楼门前，双眼无神似有神，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店小二感觉到面容有些僵硬，在这座茶楼来了多少江湖豪客，又有多少人是江湖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受万人敬仰，但却无人敢这般无礼，握了握拳头，店小二微微提高了一些声音：“客官，请问喝点什么？”
黄袍男子依旧听之如未闻，不愿给予半点面子，正当店小二怒火冲天即将爆发时，黄袍男子摇了摇头，略显磁性的声音让店小二愣了片刻：“先等人，再饮茶。”
店小二挠了挠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怪怪的感觉，似乎这人能回答自己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另有其人，想到这，店小二回头看向后院的房门轻轻晃动着，知道刚刚有帝星在望，难怪此人会突然客气了起来，想到这里店小二觉得自己的自尊受到了践踏，但紫微没有出手想来是认识，搭上毛巾有些闷闷不乐。
风姿犹存的老板娘伸了伸懒腰，虽然徐娘半老，但身上该有的一点不少，反而比一般女子要强大的多，该多的一样不多，若非是了解的人恐怕会觉得老板娘正值牡丹绽放的年月吧。
老板娘看着店小二恶狠狠的望着一张桌子，桌子上空无一壶一杯，待看清那人模样时，嘴角泛起一丝弧线，有些明白店小二的怒气从何而来了，但如果店小二知道这人身份的话恐怕也会理解她那股傲气。
自当年幽灵双王之乱后，南朝皇室对于皇室宗亲进行了一场血腥的清洗，导致如今南朝皇室再不复往日那般繁荣，当年先帝有十六龙子，于是将天下分为了十六州，而如今整座南朝除了真龙天子当朝圣上外，只有三王暂存，而边州平王为异性王，世代镇守塞北九族。
而居于茶楼内的此人，敢光天化日着四爪蟒黄袍，自然是仅存的三王之一，也是南朝除了当朝圣上最富有传奇性的王爷，冀王晚风。
当年皇室遭清洗，晚风虽廉洁自好但也被剥夺了王爵，一怒之下，晚风就此离开皇室，踏足十九州，与三人结伴而行，号称风尘四侠，行侠仗义劫富济贫，之后当朝圣上怜惜先帝血脉稀薄，且晚风之名实在是名震江湖，当朝圣上便将其封为冀王，连夜召回。
晚风不归，扬言天下恶官多清官少，百姓苦天下皆苦，当以侠道救万民。
天子大怒，连夜下发一百四十三道圣旨遍布十六州，清查一品到九品共三千余位官员，震撼了朝堂也震撼了天下，这一切都是为了召回冀王；但哪怕当朝圣上做到如此份上冀王依旧不归，气极的圣上便出动了羽林和御衣两大势力在江湖铺开了天罗地网势妖将冀王带回皇宫。
在时年元宵夜，躲开了所有追捕的冀王独自一人回到了皇宫，给了半个江湖也给了整个朝堂一巴掌，被禁足至今，风尘四侠之名也渐渐淡去了许久，但冀王有冀王的傲骨，曾经半个江湖都未能让其惧怕，归墟茶楼又怎能让他给予薄面呢，也就后院烧火的那颗蒙尘的帝星能震慑到此人了。
桌是四方桌，只坐了一张椅，还有三张椅等着三个人，无水无茶，无壶无杯，从清晨到黄昏。
忽有一彪形大汉挡在了茶楼门口，挡住了夕阳的余晖，径直坐到了晚风对面的座位上，手上的九口环形刀安放一旁，发出一声巨响。
门口有不少听闻冀王从都城至江南而来的江湖人见到这彪形大汉之后脸色剧变，当年风尘四侠的年代太过遥远不说，且四人虽结伴而行，但却鲜有人见过其真面目，除了冀王外，其余三人都只知道大概来历，具体是谁猜了许久也没猜出。
但如今却是揭晓了答案，可以说是这好奇心引来了江湖人。
北海刀武堂堂主小夜，虽然只是北海三州的门派，在整个天下来说算不得什么，就连唐门都或有不如，但却是威震北海多年，北海三州上有顶了天的大门派御衣，而北海刀武堂却一直揪着御衣的尾巴，多年来两门派发生了的纷争数不胜数，让御衣又气又怒，却一直没有办法，只因北海刀武堂堂主小夜的刀式太强，就连当今御衣掌门都曾言百招之后自己必败无疑。
就在众人猜测第三人是谁时，一名断臂老尼进了茶楼，坐在了左侧的位置上。
在场认识老尼的人几乎没有，偶有觉得符合传闻中的谁时又记不起名字，直到有一人尖叫道：“魔尼！”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峨眉掌门的师姐，在峨眉后山面壁了十年，曾经让江湖邪道咬牙切齿的魔尼不渡师太。不怪在场的江湖人震惊，不渡师太这个名号在十年前的江湖太过响亮，响亮到正道人都有些畏惧。
除了边州是面对塞北九族外，还有塞州也面对着塞北九族，但是塞州却没有太过骁勇善战的大军，多是轮换而去的将领，也疏于管理渐渐成了邪魔外道的聚集地，而今塞州虽还有邪魔盘踞，但比之十年前已经好了许多，没有其他，只因当年有一妙龄师太路过此地，见邪道恶行而大打出手被邪道联手斩去一臂，其后更是被追杀千里，或换了其他人定是呼朋唤友或是闭关待攻成杀出。
但这位师太却没有，而是随意的包扎了断去的一臂，一人一剑孤独的杀入了塞州，从北杀到南，从东杀到了西，遇见强者就凭借峨眉轻功远遁，遇见弱的就一一斩杀，足足杀了一个月，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这位师太吃的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一个月这位师太杀了多少人，只知道最后塞州空无一魔时，白衣胜雪的妙龄师太一身血染红衣踏出，断去的一臂还有那头上细看可以发现的碎肉让天下胆寒，之后便被其师前代峨眉掌门召回门派在后山闭关多年，说书人曾言，若非不渡师太杀性太重，或许如今的峨眉掌门便会是她。
冀王看见不渡师太之后豁然起身，俊朗的面容在不住的发抖，手更是握成了拳头，但看见不渡师太那没有任何神色的眼神之后又无力的坐下。
“她……不会来了，不用等了……”冀王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口道。
小夜和不渡没有说话，似乎当四周没有人一般，直到冀王说到：“昨夜皇宫门墙倒塌，她终究没能过了心魔，走火入魔杀入皇宫欲取皇兄人头被当场斩杀，圣上知两位情深意重特命我前来让两位喝下第二杯茶，也算这江湖没白来一遭……”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个消息吓到了，竟然刺杀当朝圣上，这也只有走火入魔的人才会去送死了。
不渡师太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你坐了二十年的逍遥王爷，她卖了二十年的白菜，一墙之隔却不得相见，她忍了二十年才走火入魔也只有点苍心法才能镇压如此之久了。”
不渡师太指向小夜，那从衣袖伸出的手依旧嫩白，修长，可惜却是催魂夺命。
“他和她都觉得你是被逼的，被逼回皇宫去的，所以他恨御衣和羽林，至今不与羽林为友，至今仍与御衣为敌，凭他一生蛮力，天下何处去不得，却为了你困于北海，可曾愧疚过？”
“她本是点苍剑派最杰出的弟子，是可问鼎剑道至强者的你，你却因不连累独自一人回到皇宫，她在皇宫门前哭了三天三夜，枯守了二十余年，你可曾愧疚过？”
“当年你一言不发远遁，扬名了天下，小夜在北海吃尽了苦头有了如今的名堂，我多次险些身死却恨极了你的无情无义，不甘死去，你可曾愧疚过？”
不渡师太言语中满是怒意，但脸色却十分平静，双眼更是没有任何激动的神色，似乎只是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情，晚风脸色越来越苍白，小夜脸色平静，待不渡说完之后，冲着店小二扬声道：“一壶铁木茶。”不渡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他却不为所动。
店小二在老板娘一脚之后麻溜了上了一壶铁木茶，铁木茶取自寸草不生的枯山，枯山上的木头坚硬如铁，但却奇迹般的能长出茶叶，味道十分诡异无比，知道的人都不多更别说喝过的了。
小夜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小不一直说我是窝囊废，不肯跟我还俗跟我回北海，之后多次险些身死让我从北海跑到了塞州，可惜太远了，我到了的时候塞州已经没有人了，我又去峨眉，大师傅说不能见也不必见，于是我走了，我抗御衣不是因为所谓的冀王或者是曾经的晚风，只是恨皇权最无情，我不与羽林为友是因为我不与任何人为友，当年茶楼与三人得见乃小夜毕生所得，临去时依旧不甘天命，所以来之前我去了一趟御衣，此代御衣再无长老，也算对得起当年替我们死在御衣手上的豪客兄弟们了，从此以后，风轻云淡，两不相欠，小不，放下吧。”起身离去，来时无言，去时感慨，北海刀武堂不崩自散，而御衣一门十三位长老一夜之间惨死，江湖方知哪怕已经高估，却仍旧小瞧了人家。
不渡师太看着小夜远去的背影，内心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作怪，当年自高山上看着远去的背影那般没落，独臂更是舞了一曲别离剑，初见时憨气无比，结伴时舍身护周全，离别时最亦坦然，不渡师太没有饮茶，有些孤冷的离开了茶楼。
晚风看着远去的两人，脸色苍白的起了身，一步一步朝着茶楼外踏出，一步比一步艰难。
晚风有些惆怅，忍不住想起了当时初遇三人时的场景，那个憨厚的臭小子扛着刀不服天下，那个明媚的师太笑容可甜，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剑客春风得意，在想如今，在想昨夜和今朝。
昨夜，宫门倒塌，从宫门到御书房一路是血，女子再也看不出半点英姿飒爽，头发散乱，双眼充满了疯狂，闯入了御书房，死在了御书房，当他得知赶至时，只来得及听见她那句“能再见你一面，真好。”便没了声息。
当初四人许诺哪怕是逃亡天下也不离不弃，可是依旧不敌半个江湖的追杀，自己错失了侠道选择了荣华富贵。
于是哪怕是解开了枷锁，逃出了皇宫，也在所不惜得见友人也好，为求自由也罢，终究是逃了出来。
最后一步，晚风踏出了大门，有些释然，松了一口气，于是倒了下去，从高手遍地的皇宫杀出，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想到这，他忽然有些想笑：“这江湖，谁又能逃得出去。”
桌上的铁木茶还未冷，门口的人已倒地，这江湖总是这般无情无义，比帝皇还无情。
皇宫门前有一条街是都城商贩的聚集地，有一名卖了二十年白菜的妇女，从妙龄少女变成了中年大妈，每天买着白菜望着宫门等待着自己的爱人，足足二十年。
当心法有了破绽的那一夜，别无所求，哪怕付出毕生也要见上一面，那什么都够了。
剑未生锈，布衣依旧，又是一人一剑，不同的是这一人一剑杀意已决，宫门被一剑划破，不停有侍卫和大内高手近身想要阻拦但都一一死在了剑下，御书房，他曾说过他所在的地方离御书房很近，所以他杀到了御书房，他不看那个傲视天下的南朝英主，他也不看四周又怒又惊的众人，只看那如风一般狂奔而来的男子，他依旧未变，那么的英俊潇洒，足矣，剑落红颜逝去。
享受天下传奇名声的他先有泪再有恨，抱着她的尸体朝着宫门外离去，但生性多疑的南朝圣上又岂能放一个威胁在外，大内高手群起而攻之，一一败退，他离开了宫门，却了栖霞山，立了一座墓，又去了江南，见了两个人，一生足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