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四十二章 有朋远去
房间的门虚掩着，窗帘紧闭，屋里阴暗。
一个男人蹲坐在墙角，身体瑟瑟发抖。他的衣服已经破烂，手上全是泥沙和鲜血。最绝望的是他那双眼睛，丧失了情感的光芒，丧失了生命的气息。
哀莫大于心死。这是一双心已死亡的眼睛。
他想过要报仇。当他看见父亲和小妹尸体的时候，报仇是涌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他疯狂地冲出家门，他要找到吴浩然，只有吴浩然才能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恶事。但是林海会所已经是人去楼空，只留下个空架子。他急得双手被指甲抠出了鲜血。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很早就死了，不是去世，而是死了。遭人玷污，不堪忍受，跳楼而亡。她是他走向正路，戴警徽最原始的动力。可这又如何呢？腰间的配枪都不能拯救家人的性命，爱人和家人相继殒命。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妹妹。父亲大病初愈，身体渐渐硬朗，却没有享几天福。他在小楼底下挖了一个地窖，里边藏着吴浩然送给他的所有好处。当欠债还清后，真金白银便开始堆砌在这里。可他为保清白，分文未取，与他一起过苦日子的便是他的父亲和小妹。
他只想坚持原则，追求正义，出淤泥不染，为什么他爱的人都不得善终？他只想做一个好警察！难道这样也错了吗？
最后印在他脑海里的，还是张茜的轮廓。张茜视他作为灵魂伴侣，可他值得吗！他对她有怀疑，有顾虑，可是有过坚持和理解吗？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为什么我还值得活着？”他的内心在呐喊。
大门未锁，房门没关。苏槿推门而入，陈臻却在门口适时止步。
苏槿环视一圈才找到躲在角落里的刘刚，她慢慢走近，蹲在他身旁，摸摸他的手摸到的却是血和泥巴。进门前想到的千言万语，此时好像被这双手掐住了咽喉，苏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她必须说话，他们是朋友。
“刘刚。”苏槿听见了自己声音里有一种沧桑感。
“我要报仇！我必须报仇！”刘刚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儿挤出来的。
苏槿在外边听大娘说的时候就确定，这是报复！这是杀人泄愤！但是诉诸司法也难有公断，没有证据，没有动机，甚至吴浩然都会人间蒸发。即使找到，杀人放火的事情肯定是假借他人之手，吴浩然依然逍遥法外。
照现在看来，依着吴浩然的行事风格，报复显然不会结束，刘刚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但是你现在很危险。吴浩然这人你比我们更清楚，他心狠手辣，肯定不会放过你。”
“危险？我要的就是危险，我就是要等他过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刘刚最开始的时候就听道上的人说过，黑道上的人轻易不动手杀人，可动起手来也是有讲究的。杀人方式一般分为两种：黑道方法和白道方法。
所谓黑道方法直接简单，事成之后毁尸灭迹，即使警方有所发现，也是一段时间以后，错过了第一时间，想要破案，难上加难。白道方法则比较讲究技术，会把死亡设计成意外事故，就像刘刚的父亲和小妹，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这两种法子针对不同的人，前者一般用来对付难缠的竞争对手，后者则是处理叛徒，杀一儆百。
刘刚被定义为叛徒，遭到了白道方法的虐杀，显然这样的报复还不会结束，他是最终的目标。但是，无论哪种方法，都是祸不及家人，能做出这种事的只能是吴浩然。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况且吴浩然背后的势力这么大，你这是子啊螳臂当车，自寻死路啊！”
“苏姐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说除了报仇，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们都死了！我爸、小妹，还有张茜，他们都死了！”
苏槿流下了眼泪。“叔叔呢？”
刘刚望着自己的双手。“我把他们埋了。用我的双手。埋在后院里。”难怪他的双手全是泥巴。
“他们在下边，都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想想张茜，她为了救你牺牲了自己，就是想你活下去。为了他们你也得好好活下去。”
刘刚否定。“不！他们希望我能报仇。”
“即使你要报仇，也不能以卵击石啊！”
“那我应该怎么办？去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活不了这么久了，苏姐啊！我太痛苦了，我活不下去了，我马上就要死了。”刘刚的身子在痛苦地颤抖。
“你不知道我的痛苦，苏姐，你不能理解。我已经死了，刘刚已经死了。你走吧。”
苏槿还欲去拉，却被无情地推倒在地。
门口想起了敲门声。不知何时，陈臻又站在了门口。
“你出来吧。我和他说说。”
苏槿怀疑地看看两人，将信将疑地出去了。
陈臻进入房间就把窗帘拉开。刺眼的阳光照得眼睛生疼。他环视一周，在床头柜一侧抽出来一个酒瓶，在书桌上找了一只一次性杯子，倒上了半杯。他抽出了凳子，舒服地坐下，轻轻抿了一口酒。
好酒！浓浓的乡村气息。
从陈臻进来，刘刚就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他。他压力大的时候就喜欢小酌一杯，那瓶酒是隔壁大婶酿的。这间屋子藏着不少秘密，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他也不喜欢陌生人进来。是的，他相信苏槿，但不代表他也相信陈臻。
陈臻也注意到了刘刚的异常，但毫不在意。他对旁人的秘密从不感兴趣。“地窖里有一大堆好东西。不是故意冒犯，只是为了安全期间四处看了看。”
刘刚并不答话。他也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你很特别。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我的意思是，我见过成千上万的卧底、间谍，黑道的卧底白道，白道的卧底黑道，无间道的。但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的。你不愿意享受卧底为你带来的财富，同时又遭受自己内心的拷问。你这种事情实在是两头不讨好。”
刘刚惊讶地看着陈臻。
“你知道有些人为什么会一直活着吗？也许他周边的人都死了，他还是会活着，还活得很硬，一般的遭遇都打击不倒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臻盯着刘刚，他没想刘刚会回答，自顾自地接着说：“因为老天爷要让他来承担这一切。”
“这个世界上不应该只有悲剧和喜剧，更要有人来欣赏有人来承担。有人发生悲剧，有人承担悲剧，这种人的生活痛苦麻木。你就是这种人。”
“这种人怎么值得死去？他们活着比死去更加痛苦，他们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但是，他们又只能活着。因为他们要承担那些发生悲剧的人的生命，他要继续他们的生命。”
说到此处，刘刚的眼泪已是不住地往下流。
“我认为，你只能活着，也只有活着。因为你至少承担了三条生命。”陈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轻轻用手点了点。“现在的问题在于，你走在一条痛苦而麻木的道路上，这条路比死去还要艰难。你准备好了去接受吗？”
酒已饮尽，话已说完。
“你是不是也失去过爱人？”刘刚叫住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陈臻。
刘刚的这个问题却让苏槿无比紧张。此时她正与陈臻面对面站着，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的轮廓闪着金光。她看见陈臻的眼睛失去了光彩，像是回到了很遥远的过去。
只听见他说：“谁都失去过爱人。”
刘刚从地上爬了起来。“那要怎么样才能忘记这样的痛苦？”
苏槿看见陈臻偏着头，阳光的余晖几乎让她看不清陈臻的面容。“不，你永远都忘不掉。相反地，你要学着去忍受去承担。你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起它，想到它带来的痛苦。是的，我相信你迟早有一天会想到办法，去专注于当下的生活，可这并不意味着你会忘记它。它会融入你的身体，成为你生命的一部分。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去承担它、了结它。”
“因为你注定是这样的人。所以，何不享受这样的生活？”
苏槿二人最终还是离开了，尽管苏槿心中诸多不放心。刘刚依旧还在思考。良久，他像是鼓足勇气似的，站了起来，颤颤巍巍。他打开了陈臻留下的信封，里边有一本护照，一张机票，一个地址和一张洁白的卡片。
卡片中央写着三个鲜红的字母——“RED”。
回去的路上。
苏槿问：“你曾经有过爱人？”
陈臻点头。“你好像对我很好奇？”
这一次，苏槿脸都没有红。“我觉得我们是一类人，在一个空间封闭了很久，现在又回来了。你帮助我打开了新的生活，我也希望能帮上你。所以，我要告诉你，不管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现在你回来了，你的生活不一样了。过去的就就让它过去吧！”
听了苏槿的话，陈臻笑了。
这下苏槿脸红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道我在这里以前生活，在这里我也有过一段丰富的生活。我担心我能忘记，很多人却抓着我不放呢！”
看陈臻揶揄的表情可以想象，这段生活显然也十分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