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章 父与子
林格往后退了一步，并没有呼应中年人的拥抱，他瞬间的反应是：哪来的傻逼，占我便宜。但看中年人的举止动作，又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回头望着林森。
林森也被中年人的话惊呆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中年人。
这个中年人虽然穿着很简约，但价格皆不菲，举手投足间透着成功人士的自信，气场强大，没有一定的沧桑阅历是装不出来的，他又扫视了一遍与他来的四个人，站在中年人身后的斯文男从站姿和眼神上看，应该是助理一类的职务，紧跟着他的身后是一个站的笔管条直的肌肉男，刚才他走进来的时候，挺胸昂头的样子很有军人做派，但他的眼神里却是对周围的冷漠和不屑，中年人的泪流满面没有引起他的任何肢体和表情变化，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莫说是眼泪，就是生死也比一般人看的淡很多。他应该是个退伍军人，因为他眼神里的漠然与现役军人那种解放全人类的激烈理想格格不入，可能是退役后社会上的种种挫折打击将他从一个极端推入了另一个极端，从一个理想主义者蜕变成了虚无主义者。
林森又把目光移向了那两个女人，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站在前面，穿着朴素的站在后面，从站的位置看，花枝招展的地位高于朴素的，林森又看了一眼她们的手，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女人们出门易容的时候都是在脸上做足功夫，手上顶多也就是涂个防晒霜或护手油之类的，其年龄折射出的沧桑感是很难被掩饰的。接着，他又把她们的容貌对比了一下，最后确定前面的是母亲，后面的是女儿。
这分明就是一个身价不菲的男人带着家人前来认亲的场景。
难道这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就是林格的母亲？
林森用同情的目光回看了一眼林格，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同情而不是高兴，或许从她身上他并没看到那种被普遍赞扬的基础母爱，也或许她并不林格的生母。
只有中年人情绪激动，其他人都异常平静。
“您……您认错人了吧，这位才是我父亲。”林格指着站在一旁的林森说，他说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好似看着一出事不关已的话剧。
中年人擦了一把眼泪，定了定神，情绪平静了许多，然后侧头对斯文男说：“快，拿出来。”
斯文男拎着包一直跟在他后面，现在听到召唤，马上打开包，从里面拿出几页纸，递了过去。
林格注意到他包里的文件很多，但他伸手就把那张纸拿了出来，看来早就准备好了，有备而来。
中年人接过纸，递到林格面前，说：“不会错的，这是检测报告。”
林格接过来，看了一眼中年人，又看了一眼斯文男，然后把目光落在那几页纸上，第一页上写着：DNA检测报告鉴定意见书。
林格没有翻看，甩手扔在茶几上，不用看内容，看个标题就能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了。
林森从茶几上拿起鉴定意见书，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DNA相似度99.9%。
“先坐吧，看来是个挺长的故事。”林格平静地说，似冷静，又似冷漠，好像有人要讲故事给他听一样，他自己先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然后冲着其他人挥了挥，示意他们都坐下。
中年人愣了一下，显然这不是他预想的剧情，他想的即便不是抱头痛哭，也应该是热情洋溢。
“嗯……好……对……坐下说，坐下说。”中年人机械地回应，他找个了离林格最近的椅子坐下，然后对他身后的人摆了摆手，突然又站起来，欠着身子对站着的林森说：“您也坐，您也坐。”
“嗯，您坐，您坐。”林森坐在了茶几后的沙发上。
“这位不是我妈吧？”林格指着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说。
“不是，不是。”中年人尴尬地笑，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
“哦，那就好。”林格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但所有人都听到了他说的话。
那个女人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很傲气地把脸仰了起来，没有丝毫的退缩。她用舌头舔了舔两片薄薄的朱唇，碍于中年人的情面没有说话，但能看出她平日肯定是个不吃亏的人，至少嘴上绝对不会输给任何人。
林格扭过头转向那个朴素的女人，张嘴刚要说些什么，但那个女人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也正在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水汪汪的全是善意。
林格扭回头，错开她的目光，什么也没说。
“我虽然没上过学，但也听说过，这种报告不是要两个人都提供样本才行吗？如果我没记错，咱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我不记得给您提供过什么。”林格看着中年人说。
“你的样本是我秘密收集的。”中年人又一次尴尬地笑笑，好像他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似的。
“秘密？你是说他秘密地来，秘密地走，秘密地梳了梳头，秘密地拿起我的牙刷，秘密地喝了一杯水，然后秘密地躲在楼上，看着我们开门进屋，然后再秘密地下楼，扬长而去。”林格指着斯文男说，他的证据不急不缓，就像说着一件正在发生的事，但斯文男却急了，一下从坐位上跳起来，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慢条斯理，像看着魔鬼一样，指着林格说：“你……你……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然后他回头看了一眼退伍军人，意思是在询问是不是退伍军人出卖了他。
退伍军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假装没看见。
见过世面的跟没见过世面的就是不一样，以后真打仗了，这种人要么是宁死不屈，要么就第一个当叛徒。
“坐下。”中年人略带严厉地说，对斯文男的失态，他觉得挺丢脸。
斯文男慢慢地坐下，依旧有些惊魂未定。
“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你应该相信它是真的了吧。”中年人一指茶几上的DNA检测报告说。
“或许吧。”林格说。
“你还有什么疑虑？”中年人说。
“疑虑？有那么一点吧。”林格说。
“什么？”中年人说。
“取了这么多血了，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地来取第二回？”林格敲着自己头上的纱布说。
“啊？你的意思是说你头上的伤跟我有关系？”中年人说。
“没关系吗？”林格说。
“肯定没有，我怎么可能做伤害你的事。”中年人说。
“先别急着否认，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您说是吧？”林格看着退伍军人，笑着说。
“我怎么知道？”退伍军人不看林格，扭过头去说。
“混蛋，谁让你们自作主张的？”林格模仿着严厉的声调，脸上却是面带笑容，一边说一边看着退伍军人的侧脸。
退伍军人的脸有些微微泛红，但还是扭着头一言不发。
“学强，这是怎么回事？”中年人沉着脸说。
“李总，我回去马上查。”这个叫学强的退伍军人从椅子上起来，站着漂亮的军姿，低着头说。
中年人冲他摆摆手，学强重新坐下。
“你的伤不严重吧，”中年人对林格说，“要不先去医院看看，咱们的事可以以后再说，以后还有的是时间。”
“不用了，这种铁棍击头的小伤算不得什么，我从小时习惯了。”林格淡淡地说。
中年人侧头看了一眼学强。
学强依然笔直地从着，一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势，或者说叫死猪不怕开水烫。
短暂的沉默。
“咳，咳，”中年人干咳了两声，“我明白，这么多年，你肯定对我有所怨恨，让你突然接受我也很困难，我看出来了，你对我是排斥的，我不怪你，这是我应得的，做了坏事总是要得到报应的。我今天来只是想看看你，你过的好我也就安心了，你刚才说这应该是个挺长的故事，其实故事也不能算长，有人说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其实悲剧的也差不多，但我看你的样子今天是没有耐心听我说完了，”他说着从兜里取出一封信，“我想说的都写在这里面了，不很长，你要愿意的话可以看一下，”他把信放在了茶几上，“来的时候我一直想应该给你买点什么，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所以就什么都没买，”他说着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像戒指或项链的首饰盒，木质的，暗红色，镶着金边，上面雕着一些花纹，虽然看不出是什么，但从视觉效果上看还不错，“喜欢什么你自己买吧，”说着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把盒子压在信封上面，“今天其实我想说的话很多，但……”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林格的态度与他来时所想的略有偏差，他觉得家人团聚应该是一个温馨的场面，即便没有抱头痛哭，在气氛上也应该是融洽的，彬彬有礼的，但他似乎把事情想简单了，林格心中那种被遗弃的恨远非一两句话能够化解。
“或许以后会有机会……”中年人说完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停住，“密码就是你的生日，身份证上的生日。”说完，走了出去，跟他来的人也都站了起来，一起下楼了。
自始至终林格都没有动，一直坐在椅子上，开始的时候他是准备激怒这个中年人的，他想了好几个方法，都还没来得及施展他就走了，他有一种淡淡的失落，但似乎又不仅仅是失落，一种他说不出的感觉。
林格站起身，走到窗前，把头出探出窗外。
楼下停着三辆黑色的小轿车，而且有四五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一字排开站在楼下，见中年人等人下了楼，他们赶快打开车门，他们几个分别上了车，然后车子发动，驶出了林格的视线。
丫肯定是个残疾人，上车还用别人开车门，林格想。
“师傅，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咱们同行啊。”林格一边说着，一边拿起那个首饰盒，放在耳边晃了晃，没有声音，但盒子挺压手，是块好木头，还带着淡淡的香味。
“如果真是同行那他可真下本啊，这小叶紫檀的盒子就得值点钱。”林森说。
“值多少钱？”林格说。
“从做工和材料上看，至少在万元以上吧。”林森从林格手里拿过盒子，翻来覆去看了一下。
“那里面的东西岂不是更值钱。”林格说。
林格又拿过盒子，看到上面有一个小滑扣，拨动滑扣，盒子慢慢地打开，里面放着一张银行卡大小的金黄色卡片，林格拿在手里掂了掂，很轻，不是金属的，手感上看像塑料，虽然上面花花草草的画的挺好看，但上面醒目的几个字却让林格有些泄气：交通银行信用卡。
“操，我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我以为是黄金做的，那也能卖点钱，原来替我办了张信用卡，骗子，肯定是骗子。”林格说。
林森也笑了。
正说着，突然林格的电话响起，那头传来一阵急促的声音：“小林，在哪呢？快来，兵兵出事了。”是猴子的声音。
“在哪？”林格说。
“落红酒吧。”猴子说。
“好，马上到。”林格说着挂断电话，把那张信用卡和手机都顺手塞进兜里。
“兵兵有点，我出去一下。”林格对林森说。
“别惹祸。”林森说。
“嗯。”林格说完，跑下楼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