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1章 噩梦重演
夜幕下的黑暗，仿佛鲜血沉淀凝结而成，浓重的血腥气充斥旷野，犹如坠入炼狱血河。
没有了震撼心脾的战鼓声，没有了声嘶力竭的喊杀声，只留下数不清的残缺尸体，或仰或卧，甚至层层叠叠，静静诉说着白日间战斗的残酷。折损的战旗浸泡在血泊里，残破的刀枪混杂在残肢断臂间，长矛矗立在躯干上，钢刀嵌卡在骨骼中。数以万计的生命逝去，骑者横尸疆场，步卒化为血泥，只留下无主的战马不甘心地游荡，或逡巡旧主尸躯身畔，或仅凭气息仍在苦苦找寻。死一样的沉寂偶尔会被打破，战马的长啸嘶鸣、濒死伤者的绝望哀嚎，还有食腐乌鸦欢愉的叫声，增添出少许生机，也平添了无尽的悲凉惊悚。
稚气未褪的少年仰卧在冰冷的泥土中，身上皮甲绽裂，满是血污的脸庞上，眼睑微微抖动。仔细观察会发现，周围的血腥气息正在涌动，正在向少年身旁汇聚，愈近血气变得愈加浓郁厚重，仿佛要凝结固化成煞。少年宽宽的额头正中光芒夺目，仿佛有无形的漏斗在大力吸纳，附近的血气最终被聚成漩涡没入其中。
两眼紧闭的苏恨看不到身前的异象，困扰他十几年的噩梦，毫无例外地又在昏迷中重演。苏恨，苏是母亲的姓氏，极罕见地以恨为名，不知国恨抑或还是家仇，但其实就连他本人也搞不清楚。
浩瀚太空，星光璀璨，俊男靓女相互依偎而立。男子双手平端，两只手各持一个圆球，玉白色小球如同鸽蛋，其上花纹古朴深奥，紫黑色大球光芒闪烁，隐隐蕴含着可佈的威能。女子萎靡地靠在男子的怀中，两个人都浑身浴血，男子更是血人一般，血水从身上伤口涌出流下，然后从空中滴向脚下星球。成千上万人将他们围在垓心，最里面是数百名手持宝物站立虚空的大能，外围是无数结成阵法手持兵刃的强者。
男子眼中流露出不屈、不甘，甚至一丝决绝，低头看向怀中女子，充满爱怜眷恋。出乎意料，苏恨好像能体味出那人此刻的心境，感同身受，似乎两人之间有着神秘牵连。
从记事起，苏恨就记得这个场景，每个睡梦中都会出现，只是幼时景象模糊，随着年龄增长，梦境愈发真切。但是像今天这样清晰，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他甚至能看清那玉白色小球上的花纹，纹理繁复深邃，细看竟感到莫名的晕眩。
“苏渊，乖乖交出太乙乾坤珠，我太乙宗可饶尔不死。”
站在最前列的一位白发仙人威严断喝，虚空中青袍衣诀飘飘，手中仙剑光华夺目，浑身散发出可怕威压。
“交出乾坤太乙珠！”
白发仙人身后，上百位青袍仙人齐声应和，和声浩大，响彻星空。
昏沉中，苏恨灵魂陡然震撼，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梦境中的声音。此前他只看到无声的景象，犹如地球人在观看无声电影。苏渊，应该就是那位被围困中的男子，名字他头一次听到，但却感到莫名的熟悉亲近。太乙乾坤珠，如此兴师动众，莫非男子手中两个圆球之一。往昔浑浑噩噩的旁观，今朝突然清醒，伴随着情景演进，苏恨的思维也活跃起来。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男子抬起头有了回应。不过仅仅只是轻蔑地瞥了青袍仙人一眼，手中依旧平端双球，而后缓缓俯下头向怀中女子轻柔低语。
“离茱，就要分开了，记住我们的灵魂气息，彼此找寻，永不放弃。”
男子的额头皮肉陡然绽开，眉心间裂开道口子，殷红的鲜血凝结成珠滚落滴下，如同被丝线牵扯落入女子口中。心有灵犀般的默契，绝色的女子檀口轻张接住，闭目含住那串血珠，如同细细品味。而后，女子皎白光润的额头也猛地绽裂开来，鲜血涌出，而后凝聚成浑圆的血珠。那绝不是普通的血液，旁观的苏恨本能直觉，虽然他搞不清其中根由。
“何苦！何必！”
端坐祥云之上的白袍老者突然开口，看似慈眉善目，须发皆白仙风道骨，手中却擎着染血的银锏。
“无量天道！小子只要肯托庇于我天虚道，你二人废去修为可安然一生。”
“诸天圣神”，另一位金色神袍的神师左手托着金色钵盂，右手单掌而立，口中猛地高诵了一声神号。
“法海无边，回头是岸，天地有道，人妖殊途。我神慈悲，小娃娃，放下执念束手就擒，老衲允诺网开一面，将尔等镇压，待磨去戾性可重入轮回。”
话音落定，老者和神师几乎同时狠狠相互瞪了一眼，连带着两人身后众多的白袍道士和口诵神号的神徒们也纷纷恶目相向。
浴血男子此时早已将女子额头血珠吸啜，闭目细品片刻，双目睁开，精光怒射。
“哈哈”，仰天一声长笑，声音带着无尽的悲愤苍凉，笑声中，身上的伤口纷纷绽裂扩大，鲜血汇成小溪洒落虚空。
“天虚道，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苦苦追杀不过贪图某家掌中至宝。”说着，男子左手将玉白色珠子示威地晃动着，“你以为你们就是天，就能代表了天地间的大道？可笑，早晚会有更强者把你们打落尘埃，声名俱毁。某以魂魄发誓，只要某家灵魂不灭，必踏上天虚山诛灭尔等天虚贼道。”
最后一句誓愿是从牙缝中迸发出来的，声音狠戾凶悍，刹那间，无数白袍道人竟同时无语。
“秃驴法海，某家所求不过要同心爱的女子相伴一生，你我何怨何仇，却要步步相逼？”男子转身怒目瞪着神师。
“降妖除魔，镇压邪孽，乃我神慈悲。”金色神袍的老神师一脸淡定，全然无视男子满腔怒恨，声音洪亮如钟罄奏鸣，义正辞严，听起来充满了正义感。
“人妖苟合有违天理纲常，必生妖孽，祸乱人间。为普罗天下计，震慑邪魔就是拯救众生，就是慈悲为怀。”
“哈哈，圣神有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言语间，男子身形倏然前行，染血长发凌空飘荡脑后，脚下在虚空中留下一连串血色印记。
“快闪开！”
老神师法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大吼，星空便被爆裂的光团照亮，伴随着巨雷轰鸣，无数的血肉横飞。
“啊——”
一声长长的悲啸，不是发自肉身消散的男子，而是出于少年苏恨的口中。悲愤，犹如陨落的是他自己；伤痛，也犹如碎裂的是他自身。
“苏渊、离茱”，苏恨轻声呢喃，而后久闭的双眼睁开。
夜空中同样的群星闪烁，也同样的弥漫血腥气息，这一瞬间，苏恨几乎分不清楚是仍身处梦境还是已经醒来，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然死去。
壮勇前军第七指挥，他先是记起了自己军旅中的番号，而后终于记起昏倒前发生的一切。
今年十五岁的苏恨，来自西河郡的山区小镇，本来可以安安稳稳度过少年，而后跟其他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生儿育女。几个月前，北方边境爆发了同胡人的战争，大夏倾国之力汇聚的精锐大军战败了，而后退守关城待援。为了尽快派出增援，朝廷紧急征发了北方诸郡所有十五岁至六十岁男子入伍，凑成二十万之数的援军北上，苏恨自然也在被征发之列。
白天的战斗是一场遭遇战，前进中的军队猝遇北胡骑兵的前锋，由此拉开了二十万步兵为主的大夏军和数万北胡骑兵的决战。
列阵、前行，然后是漫天弓箭，苏恨记起无数敌骑破阵而来，马蹄声声惊天动地。身前行列的同袍一个个被骑兵劈倒撞翻，他最后的记忆就是奔驰战马上劈来的闪亮刀光。
看着皮甲上绽开的刀痕，斜肩带背横贯身躯，这一刀绝对的致命，苏恨想起了那恐怖的力量，他的身体几乎被砍得飞了起来。
我现在是死是活，是人还是鬼？
无助地环顾曾经血腥厮杀的战场，他迷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