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光明行 -- 第8章：大道无形，饮雪探微
感受到清月的杀意，云飞扬略微皱眉，继续说道：“你我各为所需，潜伏三年，今日终将夜良辰斩杀，我算完成任务，拔除神殿暗桩，于你，右护法再也没有理由反对你，而且弯月教从此再无云飞扬。”
清月听罢，细细的看着云飞扬，云飞扬亦是不避目光，一副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态度。
清月转身而去，只留下一句：“但愿以后我们不会是敌人。”
白衣溅血，分外惊心。
这时，已有一队弯月教弟子赶到山坳，却见场地上只剩下坐在地上的云飞扬，手中的匕首不知去了何处，他身边的六长老四肢零乱已经死绝。
带队的弟子面色紧张的听完了云飞扬的讲述，便立刻命人通报了总护法江梅鹤。
待到六长老是神殿暗桩的消息传遍残月峰之时，杨半山与王启年和于金黎三人俱都震惊，在喝了好几杯酒，压下心头的震惊，杨半山第一个开口。
“在这内门蹉跎十余载，我也算看淡了，本来以为此生就这样浑浑碌碌而过，可是今日方浩然师弟却给了我足够的震惊，因此我打算跟着方师弟，任他驱谴，也好过消沉度日。”
杨半山稍显浑浊的双眼难得再见清明，转而问道：“二位兄弟可愿同道？”
王启年和于金黎对视一眼，稍稍有些疑虑，踯躅片刻，说道：“方师弟为人确实仗义，我本无异议，只是他乃少年天才，前途不可限量，而我们已经被岁月蹉跎了许久，只怕方师弟会不喜。”
于金黎打断王启年，说道：“少年天才？启年兄，你难道真的被岁月磨光了豪气？不要忘了，咱们三人都是没有背景的外门弟子，哪一个不是凭借惊人的天赋和刻苦的修炼才入得内门？所说少年天才，咱们三人可都称得上，只是入门后不受待见，又没有后台，得不到修炼的功法和资源，以至于慢慢的被时间遗忘，被众人遗忘！”
一席话落，杨半山一口饮下大碗烈酒，王启年双手微微颤抖，当年谁不曾少年，少年谁不曾风流。
“好！既然结识了方师弟，那我们便闯出一番天地，活给苍天来看！”王启年重重一搁酒碗，望着数十年来一起厮混的兄弟，感觉又回到了少年。
……
……
墨玉方坛上，一白发老者仔细端详一块被血浸染的令牌，在玉坛一侧是一卷锦帛，上有朱砂笔迹。
“看来残月峰留不住你了，今后有何打算？”墨玉坛上，鹤发老者将令牌与锦帛卷宗放在一起，而后才问。
“听闻极北之地有鲲鹏，扶摇而起，逍遥游于天地，愿往观之。”
“大道可证，何不于残月峰问之？”
云飞扬长揖及地，说道：“锦衣曾言，云生于青冥，而后一气之变，化为万形，游于天地。奈何三年而不得悟，既有鲲鹏亦与云同游，故而愿往。”
听到锦衣二字，老者动容，微躬的脊背直挺，双眼顿生敬仰，诚道：“能得锦衣教诲，是为大机缘，老朽真真鲁莽了。”
本想劝云飞扬留在残月峰修行悟道，然锦衣既已指点，那么他又有什么资格妄予安排。
鹤发老者不是他人，正是弯月总护法江梅鹤，修为已是凡尘六境之巅神应境，然而即使你年岁再高，修为再好，那么听到锦衣二字，你便只能无理由的俯首。
因为云飞扬是秦人，秦国只有一个锦衣，秦人的口中也只有一个锦衣，山海阁主苏锦衣。
二人的对话很快结束，望着一袭蓝衣远去，江梅鹤仿佛看见了弯月教的未来，昊天道门何其强大，俗世蚁国信徒千万，而弯月教却被称为魔宗偏安一隅，近十年来道门天才辈出，而魔宗渐渐人才凋零，宗主不知所踪，单剩下光明顶上的天下行走威慑世间。
是夜，弯月教两位护法以及七位长老共聚月神殿，第一长老离教而去，第二长老和右护法不在教中，六长老又乃神殿暗桩，四长老萧瑟又重伤卧榻，偌大的月神殿稍显冷清。
一夜商议，内门十年一次的长老遴选提前一年举行，这是弯月教的盛典，也是新鲜血液注入弯月教的一次大事。
三位长老的空缺，这无疑引燃了所有内门弟子的斗志，为了公正起见，所有的参加遴选的弟子，最后必须由总护法江梅鹤以及左护法清月共同考教才可以授予长老称号。
方浩然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昨天对夜良辰旳一战，他补上了最关键旳一刀，但也险些丧命。
一个知命，两个听玄巅峰，高手之间的对决难得一见，方浩然更是第一次亲身经历，想来能有多少收获，方浩然也不敢轻易下结论。
走出房门时，清月已在院中。
方浩然依弟子礼，颔首见过。
“我知道你终究不愿屈居只做个影卫，只要你配合我杀个人，以后天高海阔任你驰骋。”纤小的女孩，从袖中拿出一把泛着幽蓝光芒的匕首，玉手一杨，匕首化作一道蓝光飞射而出。
方浩然认得那把匕首，正是云飞扬前一天合力斩杀夜良辰时所用的匕首。
只是瞬息，匕首再次回到小手之中，而庭院那头沿着池塘两岸的垂柳纷纷飘落，宛如绿幕垂落。
清月望右手以指轻弹匕首，说道：“这把匕首唤蓝阙，非修道之人不能使用。”
方浩然猛然惊醒，望着清月，不可置信的问道：“你修的是道门功法？”
清月点头承认，继而淡淡的清音响起：“魔宗并非都是修魔之人，世间无数法门，只要适合自己，皆可悟道，万法不拘，一通则达。”
方浩然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只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以往无论是道门还是魔宗，都在强调修行之法佛道魔，除此之外无通路，但是自己面前这个看着只有十三岁的小女孩却语出惊人，直接打破束缚，指出万法不拘于形。
“起初我言你道魔不可兼修，这两种法门本就相克，可是我见你却能够运用自如，并无不畅，故而这两种法门都是适合你的，从这一方面来说，你是当今世上少有的天才。刺杀完成后，我自会还你一个大好的前程，这一点你尽可放心，即使你心生怨怼，我也不会太在意。”
一席话，方浩然却不敢再轻视这个小女孩，云飞扬说她可以为师，一点都不过分，能够有这般见解，不是每个修行者都能做到的，在修行界，最难的不是百年不遇的天才，而是出尘绝世的眼光！
有些人穷其一生也只能限于他那一方小小的天地，方浩然郑重一揖，说道：“浩然不敢，请问护法要杀何人？”
小人儿点点头，颇为满意，说道：“到时再告诉你，你能看破云飞扬所设之局，说明你很聪明，那么你就毋需多问，另外，十天之后，是教内的长老选拔考核，为了公平起见，你不能参加，但这十天里我会教你相应的功法，待到长老选拔结束，我们便下山行动。”
方浩然哑然，问道：“这么着急？”
影卫与主子必须要经过长时间的配合，才能达到某种默契，行动之时才会万无一失，而自己与清月仅仅不到二十天便要执行刺杀，这听起来总有些不可思议。
“这不是你要操的心，你只管配合便是。”清月一拂袖，人影已经远去。
方浩然心头却压了一块石头，生死他经历过，杀人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是要去杀一个不知名的修行者，而且还是个相当厉害的修行者，他不知有几分把握，一旦失败，自己便无生路，而那个纤小的身影呢？是不是也会就此凋零？
这一天，清月传方浩然弯月教内门刀法––饮雪，看着弱不胜衣的小女孩以残月刀使出饮雪，交错的光影中，方浩然心受打击，自己在武道上的天赋，不见得能胜过这个小女孩。
清月话不多，除过在招式上偶尔会指点一下外，很少开口说些什么，吃过侍女们送来的晚膳，清月便一个人上了二楼，只留下方浩然在庭院里继续熟练刀法。
又是一轮圆月当空，清晖下，一抹白衣依窗静立，时而看看明月，时而看看院中的方浩然，最后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掌心。
月光映衬，小手显得格外白皙，掌心由于多年用刀的缘故，细细的纹路已经浅到模糊不清，偶尔会翻翻弯月教的典籍，她知道这些代表着命运的纹路都预示着早夭或者不寿。
一声轻叹显得这般无奈，与她的年龄听着这般不相符。
“再给我一年时间就好了，可惜……”
饮雪刀与凝霜剑功法相似。但却远远高于凝霜剑，凝霜内修为魔宗法门，而饮雪却可内修兼外法，除却霜雪寒意，更有天地元气拟作的冰雪，雪花随刀锋而动，片片冰绡便是片片利刃。
时光匆匆，一晃便是八天过去，这期间杨半山等三人来找过自己，四个人也相谈甚欢。
方浩然饮雪刀已经趋于圆润，但总觉得差一点什么，问过清月，清月令他往北峰静坐一夜，方浩然虽然不明所以，但依然照办。
北峰与南峰相对，同位残月峰的两瓣月牙，冲天而立却比南峰要稍稍高些，峰顶有一块大石头，广约三丈，月色下可见上面刀痕绰约，深浅不一的刀痕里，仿佛还有残留的刀意欲破空而出，方浩然心中按捺不下平静，这些刀痕若为清月所留，那么就说明清月的实力远远不止现在这般，那一日杀夜良辰，她并没有用全力而已，那么她的修为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乱想片刻，方浩然便记起清月的吩咐，饮雪取风雪凛冽之寒意，月华明而不热，是为寒，大可拟月华入饮雪，则有光明如故，其寒无比的刀意。
将饮雪放在身前，凝神入定，心窍与雪山相通，体外天地元气隐隐若现，引导天地元气铺展开开，可见月华透过天地元气凝成的屏障之时，原本不可再分的光线，变成细细的银色沙粒，泛着晶莹的光芒却寒意逼人。
方浩然一时大喜，握上长刀，将刀锋直指明月，体外的天地元气汇聚成肉眼看不到的云雾，笼罩着长刀和自己。
光线无声，光粒纷纷扬扬飘洒进入刀身，而光粒落在身体上却立刻不见，但他无来由的想起那句润物无声的诗句，自己的筋骨在继续的淬炼，不同于体内真元的淬炼，他的筋骨似乎变得莹润，甚至有了玉化的痕迹。
长刀变得无比锋利，而自己似乎要突破炼体四重，来到五重的门槛。
果然，方浩然闭眼沉思，摧动体内的真元一同运转，待他眼睫开启之时，入眼的是更为清晰而遥远的景象，水气在月华下凝为白露，可见，新芽破土在圆月下舒展开嫩叶，可听。
可见可听皆入微，昊天道门谓之曰：探微。
同时，他亦突破炼体四重的束缚，来到炼体后期中的五重，但他却是最特殊的一个，除却炼体五重境界，同时又拥有道门探微之境，初感到探微，十日不到，放之道门亦是天才。
还未及喜悦，方浩然便听到了非常厌恶的声音，起身向山下看去，一块不大的缓坡上，有四个人影交错，其中一人虽然有点模糊，但他听得出声音，想来是他们来到此处也不少时辰，只是自己刚刚破镜才察觉到而已。
“赵天虎，你欺人太甚！”王启年捂着胸口的伤痕，不愤的骂道。
于金黎已经重伤不醒，杨半山拿剑横在胸前，护住于金黎，沉声骂道：“赵天虎，你以为得了丹药，突破炼体五重就能为所欲为了吗？就算你能杀得了我们，你以为你就能坐上长老的宝座？”
“哈哈，真是可笑，我堂哥已经炼体七重，这次长老之位的争夺必然有他一个席位，我赵天虎虽然不才，但好歹也是他的表弟，我自然也要占有一位，可是谁让于金黎不长眼，偏好不好，非要在这时候破境，我不杀他实在是不放心！”
赵天虎举起手中的长剑，说道：“这把剑，以前萧尧用过，现在他废了，但我也可以用它杀人！”
王启年，眉头一皱，硬着头皮说道：“你就不怕我们兄弟浩然师弟，知道我们出事，他会放过你吗？”
赵天虎就像看着白痴一样，看着王启年，冷笑道：“方浩然，哼，我以前怕他，但现在我已经是炼体五重，我怕他作甚，再说，他现在不过是跟着一个长不大的怪物做劳什子影卫，还能有什么出息，即使他在这里，我也照杀不误！”
杨半山啐道：“方师弟少年天才，义薄云天，哪轮得到你来指指点点，还大言不惭的想杀他，真是痴人说梦！”
赵天虎对方浩然的这口恶气一直怀恨在心，起初是见方浩然打败萧尧而吓破了胆不敢发作，这几天得道堂哥给的内门丹药，竟然数日之内连破三境，达到了炼体五重的境界，加之第一长老无故离去，而后又从堂哥那里知晓了方浩然的一些消息，于是愈发的肆无忌惮。
这次遴选长老，赵天虎他堂哥志在必得，于是他也就打起了注意，以替他堂哥清扫障碍为名，开始为自己谋划一个长老之位，威逼利诱，许多内门没有背景的弟子便忍气吞声，谁聊于金黎竟然也在今天破境，并且有意参加遴选，于是赵天虎便趁其不备，偷袭于金黎，将其重伤。
好在杨半山和王启年发觉异常，才救下于金黎一命。
“好好好，既然说我痴人说梦，那咱们就试试看！”赵天虎挺剑而上，其速无比。
这一剑杨半山知道自己接不下来，但身后是自己的兄弟，所以他不能让，准备弃剑用手，抓住赵天虎的剑，让速度最快的王启年能够找到机会。
赵天虎一见杨半山竟然不躲，便心中冷笑，即使你能拖延我片刻，你以为我就没防着王启年，既然你想死，我就送你一程！
赵天虎大吼一声，呼啸的剑锋破风而至，可是却没有再进分毫。
一把长刀挡住了赵天虎的剑，方浩然的刀不是什么名动天下的宝器，只是一把普通的秦国军刀，或许是这把刀长年饮血的缘故，所以在赵天虎眼中，这把刀，非常嗜血，或许，是因为刀后面的人比这把刀更让人畏惧。
“是你！”赵天虎一声低吼。
“方师弟！”杨半山与王启年同时喊道，方浩然来了，他们看到了希望。
“于师兄如何了？”方浩然问道。
杨半山答道：“暂时并无大碍。”
“很意外？”放下心来，方浩然盯着赵天虎，说道：“之前没有杀你，看来是个错误，今后我有一个杀一个，绝不留后患。”
“只是你后悔的晚了些，今天我就一起送你们去死！”赵天虎总算找到一个机会，好好的出一口心中的恶气，自己炼体五重，方浩然据估计也就炼体四重，自己怎么杀都能杀掉。
杨半山和王启年二人同时上前一步，做好了誓死同归的准备。
方浩然却示意二人，说道：“杀他，我一人便足矣，二位兄长且去照看好于师兄。”
“可是……”王启年担心方浩然毕竟才炼体四重巅峰，要打败赵天虎还是难了一些。
“我相信方师弟，他说可以，那就一定没问题！”杨半山坚定说道。
“哼，先杀你，再杀那两个，不还是一样嘛。”赵天虎扬起长剑，便要劈下。
方浩然手中军刀，饮雪意出，没有举头劈砍，而是斜着一撩，划出了一道雪白的惊虹。
赵天虎仿觉月色更加清明了几分，心中一惊长剑去试无阻定要将方浩然枭首斩杀。
所见入微，赵天虎自以为快到无影的剑却在方浩然眼中慢如蜗行，剑锋的轨迹已经全然在胸。
一撩惊虹，冰雪天成。
方浩然的刀并没有触及赵天虎的身体，只是随着刀锋，无数晶莹的雪花映着月光成为了最可怕的利器，穿透赵天虎的身体，带血水飞出，在其身后蓬起了一场朦胧的雪雾。
而赵天虎的剑，却被方浩然用左手两指夹住动弹不得。
“我堂哥不会饶了你的！”顷刻间，赵天虎的眼里涌现出了无数种思绪，不甘，不懂，恐惧，后悔……
“对于你，不必死的太明白，因为你不配！”方浩然见过这种眼神，他杀死看守自己的校尉时见过，杀死跟自己关系最好的传令官时见过，杀死天弃山脚下的老樵夫时见过，杀死淬锋营的死士时也见过。
片刻愣神，赵天虎已经一命呜呼，捏着冰凉的剑看了许久，方浩然说道：“我还要去再杀一人，不杀他我不放心。”
说罢，身影倏忽而逝，留下的杨半山和王启年愣在原地，事后他们回忆起那一晚时，总觉得方浩然有些和往常不一样的地方。
是夜，萧尧于面壁崖自杀，用的是他自己的佩剑。
“混账！到底是谁干的？”赵天麒怒拍石案，一掌之下石案化为齑粉。
堂下跪着的弟子，颤颤巍巍的不敢抬头，用最卑微的声音说道：“天虎公子唯一的仇家只有一个叫方浩然的新晋内门弟子，而方浩然的另一个仇家也于昨晚死在面壁崖，据说是自杀，所以属下觉得蹊跷。”
“方–浩–然–！”赵天麒双眼喷火，几欲发狂，低沉说道：“给我查，给我查方浩然的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