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 烟雨海棠美人泪
深夜,万籁寂静,半圆的月亮躲在云层后面时隐时现,夜幕中惨白的的月光洒下的都是凄凉;街上已无任何行人,只有偶尔的一两声狗叫,显得格外刺耳;
大通客栈却是灯火通明,客人们正坐在大厅里;几十人鸦雀无声,都蒙着脸或带着面具;
正是钱唯一代表雇主宣布杀人信息、促成杀人契约的时候;
“长沙,永盛绸布庄掌柜吴建勇,白银二百两;”
买卖虽小,但还是有人愿意接受,一个矮胖的汉子站起来,走到钱唯一面前,接了契约,按了手印,拿了五十两定银,坐回原位;
“益阳,百花巷青楼掌柜吴金林,白银三百两;”
两个年轻人站起来接了这单生意;
“南昌,白虎武馆馆主周卫东,白银三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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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过去了,钱唯一报出的都是些几十几百两银子的小买卖,在座的一些老牌杀手不禁有些失望,世道不好,人命越来越不值钱啊;
正当钱唯一手上一大沓契约宣读完毕,正准备宣布散场的时候,门外响起几声狗叫;
门帘掀开,进来一老两少三个人;
老者身材瘦高,须发花白;满脸的皱褶说明他年事已高,只是一双眼依旧神采奕奕;
跟在后面两个八九岁少年,一男一女;男孩儿浓眉大眼,脸上隐约带着些许的霸气;女孩儿粉嘟嘟的小脸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带着与生俱来的一丝笑意,左顾右盼之间让人无限的疼爱;
来这里谈生意的人们无不千方百计隐藏自己的相貌和身份特征,看着老少三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进来,在座的无不惊讶;
难道是真的找不到住的地方跑到这里投宿来了,看三人举止却又不像;
很快就有了答案;
老者环顾一圈,径直来到钱唯一面前,递给他一张黄色丝绢;
钱唯一展开丝绢,看了一眼,顿时满脸凝重;
“丹阳府府尹,张文海,黄金一千两;”
这才是大买卖,是杀手们最为渴望的大买卖,只要成功,仅此一票,就可以封刀收山,过富家翁的日子去了;
黄金一千两,酬金太过丰盛,大厅里却是鸦雀无声;
张文海是朝廷命官,杀了他,就是和朝廷作对,稍有差池,漏了行藏,就会落个有钱没命花的下场,况且张文海身边护卫很多,里面也不乏高手;
大家都在比较其中的利害得失,估算自己有没有能力扛得起这单生意;
沉默许久,两个蒙面人站了起来,“咱家接了;”
说话的是一个细长的男人,背上一把蛇形宝剑,没有剑盒,闪着寒光;
旁边一个女人,也是细长身材,一根白色玉笛,斜插在腰间;
这两样兵器前些日子刚刚在这里露过脸,也是接走了一单千两黄金的大生意;
即使他们蒙着脸,这里的大多数人也知道他们的身份;
大家并不嫉妒他俩,因为他俩确实有这个实力;
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有实力的人当然要活的更好一些;
江宁城南,一处静谧的小院;
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粉色的纱幔从窗子照进来;窗前的百合花正含苞欲放,一股醉人的清香弥漫在这个雅致的小屋内;
黄花梨的镂雕椅上,柳依依一袭白衣,秀眉微锁;
女人的美有很多种,有的让人赏心悦目,有的让人欲火焚身,柳依依的美却让人心疼,她的举手投足之间都能让人感到无限的痛惜,都让人为她担心;
她皮肤很白,极白,没有一丝血色;
她很瘦,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
她似乎从没笑过,这样一个花季的女孩儿,这样一个美如天仙的佳人,却没人能看到她笑起来有多么动人;
“消息可靠吗?”声音细腻婉转,却带着一丝凉意;
听到柳依依问话,一侧侍立的两个大汉中的一个赶紧低头答道,“可靠,不但张文海收到消息,我们的人也验证了此事;”
“叶残花败?”
“正是;”
“那一老二少查到了吗?”
“没有;”
柳依依起身,缓缓来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一股轻轻的凉风吹了进来,吹动了她的秀发;
张文海并不认识那一老二少三人,也从没和江湖的人结过什么深仇,不说他的身份,但说为官,他还是很称职的,什么人要出一千两黄金取他的性命,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这样做呢;
难道是他的身份暴露了,如果暴露的话,堂堂朝廷,为什么要采取这种雇凶杀人的方式呢,直接把他拿下岂不更好,还是有什么玄机?
既然那一老二少明目张胆的找上门来,那就是表达了一种决心,必杀的决心;
多半是他们和张文海之间有着深仇大恨,涉及到张文海的隐私,他不愿说出来;
一时也理不出什么头绪;
柳依依摇摇头,张文海的位置很重要,他提供的情报都非常有价值,必须要保证他的安全;
“韦江,叫青龙使者保护张文海,不得有半点差池;”
“遵命,我这就去通知他;”
“韦海,抓紧查找那一老二少和叶残花败的消息,另外打听一下,最近江宁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遵命;”
江宁城北,同样一处静谧的小院;
正堂上,白羽的周围坐着几个人;
蜀中花家兄妹,银枪玉龙花惜风、花惜语,南昌铁刀门断山刀屈猛,还有几个苏州府的捕快;
“白爷,张文海的管家去了城南的一处小院,没多久,一个大个子就去了城东的镇北武馆,刘大哥正盯着他们;”说话的是李国元,苏州捕快,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很高很瘦,满脸的络腮胡子;
“镇北武馆,凌子坤;”
“没想到,凌子坤竟是北边的奸细;”
花惜语摆弄着手里的玉笛,细长的眼睛看了一眼白羽,“老白啊,这回可有戏唱了,看起来我们找到了一个大宝贝;”
“花姑娘说的正是,那个小院里的人很可能就是北边在丹阳的首脑,不然张文海也不会找她保命;”
“不错,能指挥得动凌子坤的人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白兄弟,要不要我去试探试探;”
“花大哥莫急,先别惊动他们,我想丹阳府应该不止镇北武馆一处是北边奸细,我们先把凌子坤解决掉,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动作;”
花惜风笑了笑,看了看身边的黑瘦老头,“屈大叔,这次你莫要和我争,我和凌子坤都使枪,一定要和他较个长短;”
屈猛呸了一口,“臭小子,就依你;”
白羽点了点头,“那好,我们今晚就动手,凌子坤交给花大哥,屈大叔你的人先别动,花姑娘和明宇盯住那个小院,我们速战速决;”
吱呀一声,门开了,走进来一对金童玉女,领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
“羽哥哥,我干点什么?你不会真的让我一直陪着那个小鬼玩吧?”
爷爷回苏州了,胡勇胡月偏要留下来,白羽无奈,就让他俩陪着钱唯一的宝贝儿子;为了不走漏风声,也只好先把小钱当做人质;
花惜语喜极了这个花朵般的粉人儿,一把把月月揽在怀里,“小月月,莫急,一定有你施展本领的机会;”
“花姐姐说得对,月月,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小钱,一定会有人来找他的,保护好他,你和大勇就是一件大功;”
正是十五,月圆当空,洒下片片银练;
张文海府内,一阵激烈的刀剑撞击声和怒吼呼喝后,瞬间沉静下来,院子里充满了刺鼻的血腥味道;
在白羽、屈猛、花惜风和十几个蒙面人的突袭之下,凌子坤手下的十几个人都已经倒地不起,还没死透的人不时发出阵阵哀嚎;
凌子坤浑身是血,持一杆大枪,守在门口,里面就是张文海和他的家人;
他身材高大,方方的脸上一双虎目圆睁,一脸的怒气;
他的对面站着花惜风,面色凝重;
花惜风把蛇形剑丢在地上,从旁边兄弟手中接过一杆大枪;
枪头颤抖,十几个闪烁不定的枪头,带着白色光芒迅疾无比的刺向凌子坤;
凌子坤手中大枪舞起,一团白色火焰飘出,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爆裂之声,花惜风射出的枪头消失;凌子坤大枪一抖,一只巨大的枪头形状白色光芒,飞向花惜风;
花惜风不敢怠慢,一枪刺出,轰的一声巨响,一股白烟升上半空;
花惜风噔噔倒退了五步,双臂发麻,喊了声,“果然厉害;”
凌子坤也退了三步,靠在门框上,大口喘着粗气;
俩人功力相当,同时大吼一声,又战在一起;噼啪的爆裂之声响成一片;
白羽和屈猛就站在一边,他不想杀死凌子坤,如果杀死凌子坤就一定要杀死张文海,戏就没法往下演了;
大街上响起了锣声,白羽说了声‘走’;
十几个人迅速跳出院墙,消失在夜幕里;
一支穿云箭从张文海府中飞向天空,随即发出一声清脆的爆响;
武安镖局的总镖头武惊云正在熟睡之中,突然一阵轻微的叩窗声把他惊醒;
“天下一统;”
“白日青天;”
“韦护卫?”
“白虎使者接令!”
武惊云赶紧披衣下床,恭敬站立;
“督帅命你立即赶往丹阳府,保护张文海;”
“属下遵命;”
武惊云赶紧召集手下,在院子里对着十几个手下简单交代了几句,就要开门出去,前往张文海处;
就听到一阵呼呼地风响,从院墙上飘下几个人来;
“武镖头,这大半夜的,要到哪去呀?”
正是白羽,从张文海家出来没多久,花惜语就发现,小院里的人来到了武安镖局;
白羽当机立断,马上赶了过来;
武惊云是镖头,镖行天下,四海兄弟,所以他认得白羽;
“白爷,何故深夜驾临,在下正要走镖,恐怕不能久陪;”
“不妨,敢问武镖头准备到哪里走镖啊?”
“这,这恐怕不方便告诉您;”
“是吗,我看你这趟镖走不成了;”
“白爷笑话了,难道您老有事找我;”
“不错;”
“请您明言;”
“你这镖,我劫了;”
“白爷,您可是官府的人,小民小本经营,可开不起这样的玩笑;”
“我像开玩笑的样子吗?”
此言一出,知道身份暴露,此番一定不能善了,武惊云已把一根熟铜棍握在手里;
“白爷,武某自知不是对手,还请网开一面,不要为难我这些弟兄,我死后,他们马上返回江北;”
武惊云话一出口,他手下的十几个人马上挡在他的前面,“大哥,要死死在一起,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各位兄弟听我说,天下一统就在旦夕之际,各位兄弟都是我朝精英,还须留着有用之身报效朝廷,我是你们大哥,这次就由我来抗下;”
武惊云转向白羽,“白爷,你怎么说?”
“武镖头,白羽敬你是条汉子,你的话,我应下了;职责所在,请武镖头出手;”
一个人必须要死的时候,一定会选择一种死法,一种最有尊严的死法;
作为一个战士,舍生取义,慷慨赴死无疑是一种最有尊严的死法;
面对这样的人,白羽不禁心生敬意;
所以,白羽给了武惊云出手的机会;
大棍舞起,一片棍影砸向白羽;
白羽脚下白光一闪,飘出十步;
武惊云知他心意,微微一笑,人棍合一,像一道闪电般撞了过来;
白羽让了一招,表示敬意;
他们是敌人,是生死对手;几天前,展心舒才惨死在溪水河边;
敬重是对对手人性的认可,毕竟改变不了双方的立场;
他们代表着两个国家,两个誓死敌对的国家;
洗奴刀挥起,青芒爆射而出;
熟铜棍瞬间断为六节,随着一阵短促的金属断裂之声,武惊云猛地向后飞去,留下一蓬喷洒的鲜血,血花飞舞;
凌子坤走了,他已受伤,手下的兄弟也都战死,显然已经无法完成保护张文海的任务;
不过张文海并不害怕,反而有些高兴;
因为接替凌子坤的是闫翔飞;
燕回峰峰主,屠龙真人闫翔飞;
还有他手下六位弟子,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角色;
不但各个武功超群,他们还有本门的七星剑阵;
张文海彻底放了心,别说叶残花败,就是牛魔王、孙猴子也不是对手;
再有十几天就是自己老母亲的八十大寿,本来担心叶残花败会来捣乱,现在看来也没必要害怕了;
说起给母亲过寿,时间还真有些紧张,张文海赶紧招呼管家开始着手准备;
天空飘起了小雨,一切变得模糊不清;
湿乎乎的空气,让人心闷烦躁;
沉闷、压抑;
小雨中,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变得更加阴沉,白的吓人;
接到警报,柳依依马上派出韦海和韦江;
韦海带人前去接应凌子坤,韦江去通知武惊云;
前去接应凌子坤的韦海不但空手而归,现在张文海的身边竟是闫翔飞;
更可怕的是,武惊云连同十几个手下,竟然凭空消失,不见踪影;
一夜之间,潜伏在丹阳的北方秘密势力损失了三十几人;
柳依依毫不怀疑凌子坤和武惊云的忠诚;
看起来对手早就隐藏在暗处,给凌子坤留一口气,就是为了找出武惊云;
那么现在他们也一定等着自己派人过去救出张文海;
自己肯定也已经暴露,而且被监视起来;
是不是暂时撤回江北,可是这一切都是因何而起呢;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韦江悄悄来到柳依依旁边,给她撑起一把油伞;
“督帅,收到一个消息,展心舒五天前被杀,死在溪水河边;”
娇弱的身躯猛地颤了一下;
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出现在柳依依眼前,还带着一些羞涩;
“确实?”
“确实;”
“什么地方?”
“溪水河;”
“开启密道,你马上化妆,从密道出去,找展心舒的手下,搞明白展心舒为什么要去溪水河;”
“另外这段时间不要以任何方式和朱雀、玄武联系;”
“督帅,我们暴露了吗?”
“不错,但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督帅,让我们兄弟守在这里,您赶紧回江北去吧;”
“我说了,我们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赶紧做事去吧;”
“属下遵命;”
远处,一颗参天大树,透过茂密的叶子,白羽仔细的看着那个身姿卓越的白衣女子;
武惊云已死,凌子坤已经被关了起来;
她下一步要干什么呢,她很聪明,没有继续采取任何行动;
她一定长得很美吧;
以凌子坤、武惊云之能,从展心舒手里抢回书信绝不是难事,实在没必要雇佣叶残花败杀死展心舒;
展心舒很年轻,他只想做一名好捕快,对于谁当皇帝他并不在乎;
完全可以把他关起来,等到北边杀过江来;
那时,展心舒还会是一个捕快,一个称职的捕快;
这只是白羽的一厢情愿,因为人只有死了才能真正的保守秘密;
所以他和这个女人有仇,不共戴天之仇,她杀死了自己的兄弟;
听到一声怪怪的鸟叫,白羽知道花惜语来了,他从树上下来,就看到了满脸悲哀的花惜语;
“老白,”江湖上只有一个人这样称呼刚过二十岁的白羽,就是花惜语,现在她脸上似乎还带着泪痕,把一沓纸递给了白羽,“从小展的遗物里找到的,你看看吧;”
一袭白衣,真如仙子下凡;我忘不了她,我要找到她;”
小展喜欢上一个女子,这并不奇怪,他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而且是个很年轻的男人;
“终于找到了她,太美了,可惜身边这颗大树的叶子都落尽了,不然我可以躲在这里,一直看着她;”
“下雨了,她为什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是有什么心事吗?唉,我也帮不上她什么,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下面是几幅展心舒画的画,都是一个小院里一个女子站在海棠树下的样子;
最后一张,是一个极美的女人的头像,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充满了心事的样子;
这就是那个女人吧;
白羽心里一阵颤抖;
展心舒喜欢的女人竟是她,最后也死在了她的手里!
第一次见到展心舒,是一年以前了;那天她奉命去狙杀突厥派来南朝的使者,任务完成后,回到江宁,天色已经暗了;
一个年轻女子,又是一个极其美貌的女子,孤身一人;很容易招来一些浪荡公子;
果然,一个肥胖的公子哥带着几个家丁盯上了柳依依;
街上还有很多行人,柳依依只好把他们引进一条偏僻的小巷里,准备把他们处理掉;
就在这时,展心舒出现了;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年轻,那么的阳光,穿着捕快标准的行头,三拳两脚就打跑了那几个流氓;
他微笑着,显得很羞涩;
“这位姑娘,天快黑了,单身一人出来很不安全的;”
当时,柳依依说了一句话,她现在想起来很后悔,“都是你们这些捕快无能,你们要是稍有些能力,岂能发生这样的事情;”
其实她很清楚,整个南边已经烂到了根上,吏治腐败,豪强当道,盗贼四起,他一个小小的捕头其实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像他这样能够兢兢业业的在街上巡查已经很少见了;
他很尴尬,涨红了脸;
但他并没有离开,一直默默地跟在自己后面,把自己送到了这个小院门前;
她很快就知道了,他叫展心舒,是江宁县的捕头;
很能干,很干净;
当然她也知道,展心舒一直默默地注意自己,并不是怀疑自己,而是爱慕自己;
于是他们有了第二次见面;
他还是一直微笑,显得很羞涩,还故意装作一副意外重逢的样子;
她告诉他,自己要回南海了;
他显得很失望;
现在她还记得他不知所措的样子,手一直不知道放在哪里,不停地晃着;
“姑娘还回来吗?”
“不一定呢;”
不知为什么她还是给了他一丝希望;
他马上高兴起来,一直把她送出了江宁城,马车走出很远依然看到他在城头上向自己招手;
从那以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她也没再关心过这个小小的捕头;
可是现在,他死了,那个站在城头一直向自己招手的小伙子死了;
现在是乱世,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于非命,包括她的朋友,她的战友;
她根本来不及悲伤,她有很多事要去做,她知道,自己做的,正是要早点把这种噩耗消灭,不再让悲剧反复上演;
可是现在,她觉得很悲伤,甚至觉得自己像被掏空了一样;
两行晶莹的泪水,慢慢流出了她美丽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