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展心舒
一轮圆月，挂在西南半天，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伴在旁边；
正值初春季节，带着嫩草腥鲜味道的微风还显得有些阴冷；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色，溪水河的水面上雾气蔼蔼；
展心舒急匆匆的走在河边，不时地往河里张望，他希望能看到一条船，一条能把他渡到河对岸的船；
他脸色苍白，左臂缠着布条，布条上仍有鲜血渗出，一阵河风吹过，不禁打了个冷战；
风很凉，心更凉；朝夕相处的兄弟，竟然从背后向自己下了刀子；
身为丹阳郡捕头，竟然遭到了丹阳郡捕快们的追杀，展心舒不敢在丹阳停留片刻，他不知道在这里自己还能相信谁；
幸好，他还有朋友，他相信这个朋友一定不会背叛他，所以他现在就要过河去找他；
想到这个朋友，展心舒有些惨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笑，很温暖；
终于，河面上出现了一条乌篷船，船头还挂着一个昏黄的灯笼；
“船家，船家，速速靠岸；”
听到他的喊声，船舱内走出一个灰衣男子，晨曦中，雾霭内，看不清面目，只看到细长的身形，挥起手臂向展心舒招了两下；
乌篷船慢慢靠了过来，展心舒松了口气；
北朝陈兵江北，大战在即，丹阳府早已实行宵禁；几个时辰前，正在巡夜的展心舒发现一个形迹可疑的黑衣夜行人，即将他拿住，准备将他带回衙门；
刚进府衙，那人趁展心舒不备，要把一封书信吞进腹中；展心舒将他制住，抢过书信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也就是那一刻，他的兄弟们从背后对他下了手；
展心舒是捕头，功夫自然不错，尤其是轻功，虽然挨了一刀，但还是跑出了衙门；
身为捕头，追踪抓人自是拿手本领，逃跑的本事自然也不弱，他终于摆脱了追杀，出了城，来到了这里；
吱呀吱呀的划桨声停下了，乌篷船终于靠了岸；船头站着那个细长的汉子，一张马脸上两只大眼白多黑少，看不到眉毛，硕大的嘴唇鲜红如血；
展心舒猛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把手握住了剑柄；
“船家，渡我过河，定多给你银两；”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咱家渡人从不收银两，却也不渡人过河；”
展心舒心里一紧，嗓子有些发干，“船家玩笑了，既渡人，不过河却往哪里去？”
“嘿嘿，去往西天！”
话音未落，一条黑影从乌篷内闪出，轻飘飘落在展心舒身侧；
这是个女人，也是细长的身子，惨白的脸色，弯眉杏眼，一脸的邪气；手里握着一根白色的玉笛，手指没有一点血色，很细很长；
马脸缓缓下了船，来到了展心舒面前，手里一把蛇形长剑，剑尖微微颤抖，闪着寒光；
“展捕头，咱家与你前世无怨今世无仇，杀你只为钱财，自是有人出高价要你性命，你须怨不得咱家；”
蛇妖妖蛇，叶残花败，夫妻二人，专为钱财杀人，只要你肯出钱，又出得起钱，他们连自己的父母也会杀掉，甚至眼都不眨一下；
展心舒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过不了这条河了，不但过不了河，自己的性命还要丢在这里；
心虽不甘，却也不惧；
展心舒缓缓抽出宝剑，深深地吸了口气；
好新鲜，好舒爽；
叶残双眼眯起，口中发出一声怪叫，手中蛇形剑猛地挥起，一片白光中，一条白色巨蟒飞快的扑向展心舒，所过之处，碧草瞬间枯黄；
花败端起玉笛，笛声响起，如恶鬼呜咽，尖利刺耳，一条碧绿的大蛇几乎站立起来，身上长满了三角形的鳞片，吐着鲜红的舌头，在展心舒身边出现，随着笛声，飘忽的游走不定；
蛇妖妖蛇，本事全在蛇上，叶残修炼蛇剑，能将剑气化成巨蟒，随意驱使，即使一头大象被它缠住，也会骨碎筋断；花败笛声驱使的却是一条真蛇，一条经过十几年精心喂养的巴山绿铁，此蛇一出蛋壳，便食用活人鲜血，喂以七七四十九种巴山毒草，极其喜好活人味道；
展心舒脚下白光一闪，凌空跃起，躲过巨蟒拦腰一扫，手中长剑舞起，剑尖微微颤抖，顿时飞出无数闪着白光的剑圈，每个剑圈都在微微颤抖，带着尖利的破风之声铺天盖地的罩向叶残；
“好一个‘颤剑’！”叶残阴森森一笑，手中蛇形剑左右挥舞，一片剑影中，无数只白色小蛇飞出，迎着飞来的剑圈而去，噼啪一阵乱响，剑圈破碎，无数白烟升起；
展心舒脚一落地，马上向一边滑开两步，一股腥臭从腮边飞过，绿铁扑了个空，在空中翻了个身，随即又扑了过来；
花败眉头一皱，笛声骤急，绿铁呼的一声，张开鲜红的大嘴，露出尖利的毒牙；
展心舒剑尖寒光闪动，一个巨大剑圈飞向绿铁，却突然感到双腿一紧，已被白色巨蟒缠住，顿时痛彻肺腑，无法驱动内力，发出的剑圈随即消失；
绿铁瞬间扑到，在展心舒臂上咬了一口，蛇身甩向他的脖颈；
展心舒马上手臂脱力，宝剑落地，脑袋开始晕眩，慢慢向后倒去；
弥留之际，却突然低头一口咬在绿铁的尾巴上；
蛇毒瞬间攻心，展心舒感觉生命正慢慢流逝，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咬下绿铁一片鳞片，含在嘴里；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他的朋友，是谁杀了他；
展心舒倒下了，年轻的脸上没有一丝恐惧，明亮的双眼渐渐失去光泽；两道浓眉依然微皱，似乎还在思索什么；
叶残花败过来，俯身在展心舒身上搜索起来，很快找到一封书信，展开一看，相视一笑；他们得手了，一千两黄金到手了；
就在这时，展心舒突然睁开双眼，声音微弱，但字字清晰，“很快我们就会见面的，你们跑不了；”
花败下意识的捂住了展心舒的嘴，把他的双眼合上；
丹阳府衙，张文海坐在宽大的桌案后面，双手伏案；
他清瘦的脸上带着一丝痛苦，眼睛紧紧盯着案上一封书信；
书信的一角沾着血迹，那是展心舒的血；
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谁也阻挡不了；
良禽择木而栖，早在一年前，张文海就秘密和北边接上了头，成为了一名北朝的卧底，因为他位高权重，为北边提供了很多有价值的情报，深得倚重；
他之所以有些痛苦，是因为展心舒实在是个很好的捕快；
在这兵荒马乱、人心向背、道德缺失的年头，展心舒依然兢兢业业，丹阳府的治安情况也还不错；
展心舒很年轻，也很倔强；
张文海也曾多次试探过他，但展心舒似乎只有一句话，“我只想做一个好捕快；”
偏偏是他发现了张文海的秘密，所以他必须得死；
因为这个秘密关系到更多人的生死；
江宁城中就有北边的秘密据点，派到丹阳府的所有北方密使都按着据点里传出的命令行事；按着约定，张文海这个级别的卧底有权利直接派人把密信送到据点，然后由他们送到北边，没想到送信的密使却偏偏碰到了巡夜的展心舒；
还好，张文海早就在展心舒身边安排了自己人，虽然没能拿下他，还是第一时间把密信泄露的消息告诉了他；
张文海是个精细的人，所以他对这种突发的事情已经有所准备；
正赶上叶残花败逗留在江宁，在杀手圈子里，他俩很有名气，也很有职业道德；
所以雇佣他们杀掉展心舒，张文海很放心；
展心舒已死，秘密已经保住，张文海不想让北边据点的人知道，那样会引起他们对自己的不信任，现在只需要把夺回的密信交给他们即可；
所以张文海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因为据点里的人比他聪明十倍，如果他把展心舒的事情说出来，那个人马上就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展心舒应该往两个方向逃走；
一是北边，那里是兵马大元帅凌战天的军营，密信里的内容正是他的一个行动计划；
再就是西南的衡阳，那里是南朝的首府，皇帝就在那里；
但展心舒却一直逃往东南方向，难道他想一口气跑到大海里躲起来不成；
展心舒不可能跑到大海里去，他只是想找到他的朋友，他最信任的朋友；
他相信，只要找到这个朋友，自己不但安全，而且他的朋友一定会想出最好的办法了结此事；
展心舒死了，但他的嘴里留下了一片蛇鳞；
所以现在，他的那个朋友就站在这里；
这是一条山谷中的小路，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峭壁上长满了奇松怪石；
他站在这里，挡住了叶残花败的去路；
挺拔修长的身材，一袭白色锦袍；
微微的山风中，他黑色的长发稍稍飘起；
正午的阳光照在他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秀气的眼睛格外的清澈明亮；
这样一个俊美的男子，本该让人觉得清爽惬意；
可叶残花败却觉得寒冷无比，浑身上下微微颤抖起来；
全因为那双秀气的眼睛里射出的寒气；
冷，极冷；
叶残拱了拱手，“这位朋友，为何当住咱家去路？”
没有回答，一片晶莹的鳞片飞向半空，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无须多言！
叶残后退一步，蛇形剑已经握在手里，花败也把玉笛横在嘴边；
“你是何人？”
一把尺许长的白色小刀握在修长的手指之间，三尺青芒在刀头闪烁；
“洗奴刀！小温候！白羽！”叶残花败同时惊呼；
正是白羽，苏州捕头；喜欢他的朋友们叫他小温候，因为他不仅有俊秀的相貌，更有万人敌的武功；不喜欢他的人干脆叫他小白脸，因为他不仅武功极高，更有过人的心智，精于谋划计算，无数江洋大盗都折在他的手上；所以他的朋友很多，仇人也很多；
虽然都叫他小温候，但他的武器却不是方天画戟，而是一把小刀；
刀名洗奴，刀长一尺，刀体纯白，刀头三尺青芒；
即使没见过他本人，看见这把世间仅有的小刀，也可以认出他；
“展心舒是白爷的朋友？”叶残心存侥幸，试探着问到；
“是兄弟；”白羽声音不大，却是阴冷无比；
“白爷要杀我夫妻，却也不是很容易；”
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叶残咬牙抢攻，蛇形剑挥出，一条白色巨蟒紧贴着地面扑向白羽，一片碧绿的青草瞬间枯萎；
同时花败笛音响起，尖锐刺耳，绿铁高昂起三角头颅，在白羽身边迅疾游走，腥臭之气弥漫；
白羽身形微动，一声清啸，一只泛着金光的蓝色大鹤突兀现身，坚硬的利喙狠狠咬住绿铁七寸，绿铁顿时变为两段，噗地落在草中，犹自扭动身躯；
洗奴刀挥起，青芒爆射而出；
一声惨嚎，一声闷哼；
白色巨蟒被青芒击碎，叶残的脑袋飞在了半空，身子依然站立，一蓬鲜血从脖颈冲天而出；
花败双手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满眼的恐惧，止不住的颤抖；
玉笛掉在草丛中，断为数截；
“白爷绕我性命，我愿意说出雇主；”
花败被白羽踢中丹田，气海崩裂，经脉俱断，武功已废，只求保住性命；
白羽默不作声，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果然，花败继续颤声说到，“我看了展捕头身上密函，愿意告诉白爷，只求白爷别杀我；”
丹阳府，江宁县；
城东，大通客栈；
客栈不大，环境也很差，可以说是又脏又臭，简直就如同猪圈一般；
就是这个猪圈，却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一盘酱牛肉，在这里要一两银子；一壶老白干，更是二两银子；
住一晚上，要十两银子；
简直比衡阳的富贵大酒楼还要贵上十倍；
可就是这样的环境，这样的价钱；大通客栈依然人满为患；
而且住在这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他们都身怀绝技，都从事着同一个职业；
杀人！为钱杀人，只要你出得起钱，这里总有适合你的人，帮你了却心中大事；
人命关天，杀人可以说是件很大的事；
客栈老板钱唯一是个白白的胖子，圆圆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
他是一个职业的经理人，为各种级别的杀手提供不同的客户，从中抽取一定的由头；
他在杀手圈子里很有名气，客户也很多，这都源于他对客户的忠诚，当然自身出类拔萃的武功和众多的弟子也是他能保证忠诚的前提；
如果一个人随时都可能被人捉住拷打，那么他很难保证自己有多么忠诚；
所以说忠诚是有限度的，之所以不背叛是因为还没到能承受的底线；
当然也有没有限度、没有条件的忠诚，但那样的人很少；
钱唯一显然不属于这很少的人中的一个；
所以当他回到自己的家中，看到一个俊秀的青年正和他五岁的儿子玩拍手的游戏，他哭了；
钱唯一五十岁才得此一子，简直视若生命；
作为秘密世界的佼佼者，钱唯一当然认识白羽；
“白爷，展捕头的事我很遗憾，也很难受；”
“你的儿子很聪明，很可爱，如果他有什么意外，我也会很遗憾，很难受；”
“我愿出一半的家产，请你放过我的儿子；”
“就是用尽天下的财富，也换不回我展兄弟的性命；”
“我愿意以命抵命，求白爷莫伤我儿；”
“我不想要你的命；”
“那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
钱唯一当然知道，他犹豫了；
白羽站起身，拉住小钱的小手，“叔叔带你去骑马，好吗？”
钱唯一绝对没有胆量挑战洗奴刀，所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白爷，我服了，请您吩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