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章 秦家众生相
秦凡病好下床时，日子已是弘治十年正月二十了，元宵节已过去好几天了。
看着秦凡拖着羸弱的身子走出屋来，坐在院中无精打采秦庸，木着一张脸，不冷不热地招呼道：“二弟，你身子刚好，可别乱跑，小心别又着凉了，咋家实在是再也折腾不起了。”
秦凡愕然，这秦庸这话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全然没有一丝关怀友爱自家亲弟弟的意味，倒是透出一股浓浓的怨气。
“小庸，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呢，真是不懂事。”秦大树正在院中磨着柴刀，听到秦庸的话，眉头皱了皱，抬头出声喝斥。
被老爹喝斥，秦庸张了张嘴，却不敢再说什么，他扭头朝院栏篱笆外看去，眼中带着一丝愤懑和委屈之色。
秦凡眼尖，却是将秦庸的那一丝愤懑和委屈的神色看在了眼中。
努力搜索着脑中记忆，秦凡却找不出自己哪里得罪了秦庸，这让他感到迷惑不解。
秦凡仔细打量自家这个小院，四间低矮陈旧的泥坯茅草屋，有的墙面泥土已经剥落了一层，显示着这几间茅草屋已有不少年头了。
院子有半个足球场大，是用竹木编搭的篱笆栅栏围起来的，竹筒竹条上的青色未减，看得出来这篱笆栅栏是新做出来的，时间并没有多长。
秦庸和秦大树都穿着一身陈旧的衣服，秦大树衣服上还有补丁，秦庸脚上的布鞋也是旧得沾满了泥。
秦凡再看看自己，穿着一件改小了的半新青布袍子，脚上也套着一双干净的布鞋，也是半成新的样子。
自己一个农家弟子，咋穿着这时代读书人的服饰呢？
秦凡猛地一拍脑袋，反应了过来，“自己”不就是这个寨子里唯一的读书人吗。
记忆中，秦家在秦凡生病之前，在这营头寨还算一小康之家，家有三间瓦房，薄田十几亩，温饱不成问题，还能勉勉强强养着秦凡这么一个读书人，每年过年都能置上一套新衣服新布鞋。
瓦房哪去了，父兄怎么穿得这么破烂，看样子并不像是要出去干活啊？
秦凡正要开口向秦大树询问，这时脑中灵光一闪，从原先那个秦凡的记忆中和他这半个月时醒时昏迷的状态中，他得知自己是风寒入体得了重症，原先的那个秦凡死亡，自己却是穿越而来借尸还魂。
从原先那个秦凡得病到自己穿越病愈，折腾了秦家一个月的时间。
而原先的秦凡天资聪颖，记忆力特强，是营头寨唯一的读书人，是秦家妄想崛起的希望。
秦家势必会为了救秦凡而不惜一切代价。
观察现在的情形，对照原来那个秦凡的记忆，秦凡推断秦家必定是为了救“自己”而倾家荡产了。
想通了这点，秦凡对秦庸的愤懑也就不在意了，反而觉得秦庸确实委屈。
秦庸今年虚岁才十四岁，在秦凡原先那个年代，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正是在父母跟前撒娇的年龄。
在这个时代，秦家为了供养秦凡这个读书人，秦庸还很小时就帮着大人干活，一家人辛苦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积蓄，盖起了瓦房，买了十几亩地，哪知就让秦凡这一病给折腾得全败光了。
真的是辛辛苦苦十几年，一病就回到发家前。
秦庸痛苦，秦凡更感觉郁闷。
秦凡本为蜀西大凉山中的贫家子弟，是从小吃苦长大的，知道一分一厘都得来不易，对于自己拥有的，他都是万分的珍惜。
如今他从五百年后穿越而来，一睁开眼却发现原本该拥有的却突然间就失去了，原来在这营头寨还算不错的秦家一下子就变得一穷二白了，环境比自己原来的处境还要差劲，他要想有好日子过，就得重新开始，从头辛苦打拼，这让他如何不郁闷。
难道真是八字生得差，跑哪都摆不脱这穷苦的命么，秦凡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乎，秦凡当然不会真的去撞墙。
从小就处于艰苦环境中的秦凡，适应能力非常强，他连连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尽快的平复下来。
人生，一个从生到死的过程而已，再穷再苦，能好好活着，就比什么都好。
秦凡走到秦大树身旁，看着佝偻着背使劲磨柴刀的秦大树，他满怀歉意的说道：“爹，对不起，孩儿这次生病，弄得倾家荡产，让大家连年节都过不好。”
秦大树停下手中的活，站起身来，他轻轻的拍了拍秦凡的头，说道：“小凡，不要怪你哥哥，他那说的是气话，过两天就没事了。你也不要想太多，安心养好身子就是了，我们家的希望就全在你身上了，你好好学习，安心念书就是了。”
“爹，我知道，不会怪哥哥的。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我一定会让我们家过上好日子的。”秦凡仰着头看着秦大树说道，秦大树才三十出头，他额头上的皱纹有多深，秦凡就能感觉到他对“自己”有多关心爱护。
“大哥，对不起！因为我生病，让你没有过上一个好年，没有新衣服穿，让你受委屈了。”秦凡走到秦庸身前，伸手拉着秦庸的胳膊说道。
秦庸转过头来，脸上微红，很有些不好意思，他温声说道：“弟弟，刚才是哥哥不对，不该那样说你。你病刚好，等中午太阳出来后，哥哥去河里捞几条鱼来给你补补身子。”
“这就对了嘛，兄弟之间就是要这样和和睦睦，兄友弟恭。”秦大树见到这一幕，高兴的大声赞道。
这时，秦凡的母亲王氏刚好端着一簸箕东西从外面走进屋来，秦大树对她说道：“孩他娘，当初将小凡送去刘夫子那里念书，果然是没有错。念过书的孩子就是懂事，让人省心多了。”
“谁说不是，咱家小凡的书没有白念，这兄友弟恭的事也只能在咱家才有。咱家小凡能让刘夫子看中让他去跟着念书，这是咱家的福气啊，别人可是跪着磕头求都求不来的。”王氏刚才也看到了秦凡兄弟之间那一幕，扯着嗓门大声喊道。
“孩他娘，你这是咋拉，谁得罪你了，这两天火气咋这么冲，可别吓着了小凡？”秦大树探头问道。
“还能有谁，寨东头马家那位呗，眼红咋家小凡念得书。小凡生病那段日子，她没少在人面前幸灾乐祸，如今小凡病好了，她又在背地里说小凡什么命犯劫煞，是个败家爷们，秦家早晚都会让他败光。这不是在诅咒小凡吗？”王氏愤怒地说道。
秦大树忙安慰王氏道：“孩他娘，火大伤身，莫生气。嘴巴长在人家头上，他们爱咋说就咋说呗，有那闲功夫瞎扯那些，咱还不如好好干活，多刨点食填饱肚子。”
“唉，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以前咱家好时，她见到咱家那个巴结样，就像咱家大黄一样，如今咱家起了变故，她就在那风言风语，真真的可恨。要说狗眼看人低，我看她连狗都不如。我呸！”王氏口中直骂，那条叫大黄的狗在她身旁闻声知意，使劲摇着尾巴向她讨好。
“好了好了，马家娘子也就是那个性子，你难道还真要去和她理论么。不是是非人，不说是非话，咱家过咱家的日子，甭管她。”秦大树摇了摇头，然后挥手说道。
秦凡脑中立刻调出村寨东头马家的信息，村寨东头有一户姓马的人家，男人马山三十多岁，也是一位庄稼汉子，打猎也是一个好手，有一子一女，儿子马良和秦庸差不多大，女儿马秀儿比秦凡小一岁。
马家家境和秦凡生病之前的秦家差不多，在营头寨村都算是比较“富裕”的人家了，马家因为没人念书，还比秦家多盖了一间大瓦房，日子过得让寨里人都羡慕。
马山虽然能干，但却是一个老实人，两个孩子性格都像他，都比较本份，但马山的老婆李氏却不一样，那是一个笑脸常开，却又嘴尖牙利，争强好胜，精明得半点亏都不肯吃的主，村寨里的人都怕沾着她惹一身麻烦弄得心里不痛快。
马李氏好攀比爱面子，言语尖酸刻薄偏又长着一张和善的脸，看着和气，实则嘴巴厉害无比，村寨里的人背地里称呼她为笑面猫。
马李氏是属螃蟹的，在营头寨基本上可以说是横着走，但她对秦家人却不敢耍横，原因就在秦家有一个读书人，秦凡在白杨镇唯一的秀才相公刘老夫子的学堂念书。
在大明，在老百姓眼中，读书人那就是天上的星星下凡来的，读书人享有非常崇高的地位，马李氏如何敢得罪有星宿下凡的秦家，即便秦凡生病抓药医治把秦家败光了，只要秦凡还在，马李氏也不敢对秦家人当面嘲讽，只能背地里数小话。
正因为秦马两家家境都差不多，秦马两家以前相处还和和睦睦、客客气气的，但自从秦凡被秀才相公叫去念书后，秦家在村中的地位无形之中就比马家高出一截来了，这让喜攀比好面子的马李氏倍受打击，为此她没有少拿她儿子马良出气。
马李氏先是恨儿子不争气，念不得书，随后又极度的羡慕起秦王氏来了，百般巴结秦家，想把自家闺女嫁与秦凡结亲。
秦凡还小，秦氏夫妇想得长远，儿子如果读书出头，马家闺女肯定是配不上他的，现在过早结亲，对儿子以后的前途影响不好，所以就委婉的拒绝了马李氏，让马李氏心中怀恨不已。
了解到马家的这些情况，秦凡不由得心中好笑，所谓羡慕妒忌恨，马李氏结亲被拒，如今看着秦凡大病一场差点死去，秦家被秦凡的这一场病给败光光，马李氏心里肯定会是偷着乐的，她被秦家压抑了好几年，这一下子终于出了口心中的郁气，找到了一点点心理平衡。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大概说的就是马李氏这种人吧。”秦凡摇摇头，心中并不在意这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