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论道定生死
归真教气运如虹，仅过了一百多年就横扫红尘大陆三教九流，庙堂江湖。其中遭受重创最严重的是武道，其次就是文坛。
像江家这样的书香世家传至今日自然很失落。江青山今年一百六十岁，在教祖慕容紫萱下界传道之前人们尊称他江老。敬他的文采，求他的字画。到如今一百年过去了，人们见了却只喊一声江老头，往往还伴随着几声嘲笑。丹江青山的儿子放荡不羁，交友众多，在十年前就随着几位眼界开阔的文坛好友，拜入了九大修真门派之一的流星派门下。江青山失落之余，便将希望寄托在独孙江心的身上。
江心天资聪颖，悟性绝佳，七岁就能成文。十岁时站在麦田吟出一句：东风不释卷，万苗竟读书。哄得江青山老怀大慰，感叹传承未绝。
等江心长到十六岁，翩翩美少年风采与腹内诗书相映，引得渔村少女频频暗送秋波。这少年性格也是极好，虽不喜多言，却十分多礼，从不引才自傲。
江家居住的渔人村落十分贫穷，村中孩童自幼开始学习结网捕鱼，做饭洗衣。现在文教不兴，村中连一所私塾都没有。即便在一百多年前，这些渔家孩子也很少学习文字。江心便求爷爷在渔村西口的桃花林建了几间茅舍，扎了篱笆院墙，挂了个私塾的牌子。
他想教这里的孩子识字，尽管文教不兴但是无论各行业还是离不开基础文学，就算你去修真，起码也要看懂法诀才行吧？
由于私塾不收钱，大家很愿意让孩子来这里学习识字和基本算术。不过这些孩子受家长教导只肯学习简单的文字书写和基本算术，对于诗词歌赋敬谢不敏。大部分儿童念过三字经和百家姓就辍学回家学手艺去了，家境好点的也不过撑到千字文结束，这让江心好生惆怅。
江青山年轻的时候与栖霞镇首富燕桢定有一桩娃娃亲，奈何当时两家生的都是儿子，于是相约等到第三代完成婚约。谁知归真教横空出世，天下因此历经动荡。政治、信仰皆变，唯有真金白银不变，那燕家依然是栖霞镇乃至整个凌云城数一数二的的豪门。而文坛江家却没落到无人问津，只在些许老人闲谈时才偶尔为其感叹几声。两家的关系随之降温，渐渐疏离许多。等江青山将家安置在栖霞镇西南的渔人村落，与燕家彻底断了来往。
后来燕桢有了孙女燕缺，恰好与江心同岁。相比江心的天才文思，燕缺的出生更为不凡。一落地，就有天姥山圣女亲自下山来到栖霞镇，关照燕家说此女与她有缘。刚满五岁，燕缺就被带到圣女门下参悟道法，远离尘嚣。
圣女何等人也？教祖慕容紫萱在红尘大陆的亲传弟子一共就两个：明月帝主掌尘世，圣女监管教务。她的名望，在俗世之中就像神仙一样高高在上。
燕缺喜穿白衣，弄青剑，时而踏云而起，时而临涧独立。圣女门下自无男弟子，燕缺也自幼修习那种隔绝七情六欲的心法。然而女子十六，难免望月生恨，见花起怜。燕缺修为已经到了修真第三重太虚合意境界，筑基大成，通灵透彻。尽管师门万般好，心中仍有迷惑，芳心丝丝点点切切，修为止步不前。
修真分九重，分别是：三重意，三重法，三重心。三重意指的是先天真意，盎然春意，太虚合意；三重法是道法自然，心法自然，万法自然；三重心是玲珑心，珈蓝心，涅盘心。
这一日李北斗召见燕缺，说出一番关于她身世的长话。此时燕缺才知道自己家远在万里之外的凌云城栖霞镇，圣女要她回家走一遭，报答父母生身之恩，了断一桩情缘。
“虽然你们两家都不再提婚约之事，然而毕竟此事在栖霞镇流传过。你将来是天姥山的下一代圣女，一生沾不得半点情缘上的因果，为师希望你亲自出面了解江家的婚约。”李北斗如同一位慈母，安静耐心的说出自己的意见。
“婚约？怎么还有这种事？”燕缺迷惑不已。
“那男子如果好相与，不妨赠些灵丹清露给他，算作补偿。如果无理取求，一剑杀了便是。”李北斗说完闭上双眼，神游虚空，入定冥想去了。
李北斗领师命下山，先回到燕家呆了月余。燕缺五岁就上天姥山，与父母的情分很淡薄，远不如师门亲密。她父母也是如此，待她如同招待贵客，诚惶诚恐。能在燕家呆上一个月已经是燕缺所能承受的极限，留下大把丹药，几升仙露，燕缺就离开了燕家。
下一处自然就是找那江家少年，燕缺道心通明，凝神一听十里方圆皆可细闻：颠勺擦锅，烧火劈柴，床头细作，甚至小解的滴沥声都可察觉。
万千声音中一丝清明的读书声听起来极为悦耳，读的是古唐李商隐的一首《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珮。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此时正黄昏，红日渐渐隐没于海面。随着清凉的海风，四时不谢的桃花香和海水的咸腥一起送到燕缺的鼻尖。
燕缺在海边漫步，她不用刻意去找那少年，因为那少年正向海边走来。
乍看到燕缺，江心吃了一惊，暗道世上竟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燕缺此时背朝大海，红日余光透过她薄如蝉翼的白衫，将洁白如玉的面颊染上绯红色。长发飞动，偶尔露出粉红的耳垂。整个人如同是一块粉色的翡翠雕琢而成，冰肌玉骨，晶莹剔透，如仙如梦。
“你就是江心？”燕缺开口问道，这少年倒是与她想象中的有些差别。原以为会如同在栖霞镇所见的凡俗少年一般，或质朴或轻浮，却不想他居然如此干净。
“你是仙人？”江心听到问话，迟疑片刻才反问一句，竟是看的痴了。
“不知江老爷可曾对你提过燕江两家的婚事？我是燕缺，算你名义上的未婚妻。”燕缺大方的说出来，一双剪水秋瞳盯着江心，要看他的反应。
江心听完并没有出现开心雀跃的表情，受燕缺眼神的逼视，略微低下头说：“此事未曾听说，不过燕家财大势大，不是落魄书生能轻易高攀的。况且姑娘美如天仙，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根本不作妄想。”
江心读书多，所谓书生遇仙不过野史杜撰，真人哪里会有这般福气。再说他何德何能，能与仙人结缘。
燕缺很满意江心的回答，一边玩弄着胸前的发丝，一边微笑着继续说道：“如果婚约是真呢？你不打算娶我？”
“姑娘说笑，即便是真，不敢也从未想过会娶一个天仙般的妻子。”江心猜不透燕缺的意思，只能如此回答。任何事情都不是平白无故的发生，有因必有果。江心自问这十六年没有做出什么特异之事，自然不敢接下这等妄想中的福分。
“你很聪明。我这里有些仙丹灵药，可以延年益寿，改善体质。希望你收下之后，此生不要对我产生任何联想，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燕缺说完递过来一个小包裹，里面装了几瓶东西。
“燕姑娘，你若不来我自不会产生妄想，即便做梦也不会梦见。既然见到了自然不会忘记，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哪怕只是一面之缘。”江心说的是实话，要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忘记这等若仙美女自然很难做到。
“你我无缘，看来我只能杀掉你了。”燕缺依旧微笑，只是这笑容十分冷漠。
在天姥山，燕缺可以伤花感春，可以思绪纷飞，因为一切皆在掌控之中。一旦回到现实人间，十几年的仙术苦修还是起了作用，这句话说得毫无人间烟火气，简直无情至极。
“姑娘莫开玩笑。”虽然燕缺瞬间变脸，不过他可不信这样美丽的姑娘会杀人。
“陪我看会海吧，不知诗书中如何评价这薄日？”燕缺转过身，看着海面上那轮摇摇欲坠的红日说道。既然已经动了杀心，也不差多等一时。天姥山地处内陆腹地，燕缺还是第一次欣赏这海上落日之美。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我从未离家，体会不出相思的味道。姑娘可知相思？”江心想了想说道。
“天涯不过咫尺而已，人间又哪里有真正的离别，不过庸人自扰，自感自惑而已。”燕缺修了十数年心境，自然空明透彻，所谓人间真情与她不过云烟而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人说太上忘情，莫非仙人真能做到？”
“做不到又如何成仙？”
“如果是这样，我宁愿不做神仙。真若舍了大千世界万般情怀，做仙又有什么乐趣。”
“你可愿修真？”燕缺对段西楼的看待仙人的态度产生好奇。
“我宁愿修鞋。”段西楼坚定的回答。
“为什么？”
“修真本身消耗的是天地灵气，过程极其漫长，最终结果也只飞天而去不恋人间。不能带给世人一点福利，可见修真是何等自私。天地灵气的减少，对于红尘大陆万物生灵都有损害，修真无德。”
“哈哈，好一个修真无德！既然如此，那么归真教又如何降服了民心，试问世间人，谁不愿长生？”燕缺哈哈一笑继续问。
“若德行有亏，长生何用？”江心这句话说的铿锵有力。
“本来我可以不杀你的，你我虽有婚约，却无情缘牵扯。不过今日你所言，犯了我归真教最大的忌讳，其心当诛。”燕缺敛去笑容，面色转冷，一柄如玉的纯白飞剑突然飞出，定在江心眼前。
“请姑娘动手便是。”江心闭目待死，再不多言。前番对燕缺生出的诸般惊艳，此刻全部化为浓郁的失落。不是没想过反抗或者逃跑，只是一介书生又如何躲得过道术驾驭的飞剑？徒增狼狈而已。
燕缺左手捏个剑诀，食指微动，剑尖刺入江心胸口，手腕一抖一颗红心穿在剑尖剖了出来。
“你人其实还不错，就是这颗心太过忤逆，今日剜了去。这符水裹住伤势，能保你七日不死。如若你能在七日之内领悟归真教道义，自会长出灵心，重获得新生。如若不能，就是真的死了。”燕缺说完一把符水洒在江心的伤口处，那处肌肤迅速愈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