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六章 你累了吗
药水刺骨,墨隐牵牵嘴角。
随着时间的推移,内服的药开始发挥药效,和勾芒芽的气息相融合。
融合到一定程度时,异状出现了。
勾芒芽与其中一味药相冲,二者互相抗衡,墨隐的皮肤上浮现一些暗红色的斑点,很快布满了全身,整个身躯红得几欲滴血。
流入四肢百骸的暖流汹涌澎湃,柔弱的筋脉濒临断裂。
墨隐微微红了眼,这是她改进了刺激勾芒芽的药方之后的结果。强烈的压制才会有更强的反弹,她此时越痛苦,收获也会越大。
她深垂着头,承受着经脉俱断般的痛楚,却不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
这不是她这个年龄的寻常女孩子的能力,但是她也不是寻常的女孩子。
墨隐强迫自己看着水面浅浅波纹,转移注意力。
小时候的她喜欢泡在木桶里,女人温柔地将热水浇到她的头发上,她捧水溅过一地。
六岁时,她远远赶不上同龄人的修炼境界,族长对女人说:“这孩子没希望。”
没希望,三个字断送了她的无忧生活。
女人搂着她,说没什么,修炼不是一切,我们还有其他办法。
可是这是在墨家,对直系族人而言,修炼就是一切。
渐渐地,消息在墨家里散开:墨家三小姐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人。
她去找平日里的玩伴,提议玩起以往最擅长的弹弓。小孩子虽然不明白事理,但是在大人的耳濡目染下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可以和我一起玩弹弓吗?”
“可以和我一起……”
“可以……”
直到最后一个孩子一把推开她,她摔倒在地磕在石头上,刺人的痛觉不及那些拒绝的话语伤人来得绵柔无穷。
因为她是一个顶着三小姐名号的废人,识时务的仆人每每被使唤时都是懒洋洋的模样,有时甚至恶言相向。
女人开始干起粗活,她的手渐渐粗糙了,眼神却还是那么温柔。
她会抱着墨隐,憧憬地想以后的生活。
不用改变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也不错,墨隐时常想。
有白饭吃,有粗布衣穿,已经很好了。她是个容易知足的人,在女人死掉之前。
庞大的墨家中永远暗流汹涌,无数双眼睛窥伺着其中的人。没有能力的墨家三小姐只是其中的一个祭品,一个给上位者的小小基石。
她被人设计,与京都谢家的大公子结下梁子。原本只是件小事,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到最后,只给她留下两个字“杖刑”。
并且,剩下的两个字也给她的姨娘们补齐了:至死。
褪去衣物,只留下一层薄布蔽体。
结实的竹板打在不结实的身子上,声音沉闷。
墨隐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父亲明明是一家之主,难道看不出这是往死里打的趋势?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疼惜,但是再往深处走,只剩下了漠然和一丝愉悦。
愉悦?是了,父亲一定为生下这样的女儿感到耻辱,他却不愿亲手抹掉这个耻辱。
竹板一下下落在身上,墨隐胸口似乎有一团火。
她跪在雪地上,明明衣着单薄,滴下的汗却融化白雪。
那为什么要下此重手?
母亲和她一直以来过得小心翼翼,从不敢去招惹任何人。
为什么啊?为什么呢?
她的兄弟姐妹给了她答案。
他们欣赏着墨隐的不堪景象,喜欢她轻轻颤栗的身骨,为她的不吭一声感到惋惜。
“说话啊,怎么不汪汪两声,叫两声我们就求父亲饶过你。”
“姐姐,你怎么一声不吭呢?你不是我们墨家养的宠物么?不,你还不如宠物有用,”
生长在险恶环境下的孩子总是能够毫不费力地说出刀子一样的话。
锦衣华服的孩子说着恶毒的语言,一不留神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真好玩。”
孩子们的心思单纯得可怕,在墨家的保护下,他们从未见到有人在冬雪中被杖罚的模样,汗水浸透衣裳,额发黏成一缕缕,大口喘着气。而且这个人还是和他们一样的墨家子弟。
起初感到害怕,不久后陷入对新奇事物的好奇中。孩子们绕着墨隐,围成一个圈子。
墨隐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竹板子打在身上疼,为什么没有这些兄弟姐妹的嬉笑声让人疼痛呢?
墨隐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喘着粗气,狼狈地抬眼。
一个雪球正命中她的脸,传来刺骨的冰凉。
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观察她的反应,墨隐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不能理解这些人的心思,只是本能地觉得不能如他们所愿,像一只畜生一样。
身体炽热,雪球冰冷,冰火二重下,她头痛欲裂。
那个女人,怎么还没来呢?
她的墨隐快死了,她怎么还不来呢?
模糊中有粗糙的手握住她的手,只那么一下就松开了。
断断续续的话传入耳中:“女儿……无憾…到了如今只好……以命相易。”
以命相易。
板子停下了,墨隐刹那间清醒过来,只是眼睫毛被血糊住,睁不开眼。
她捧了一把雪,哆嗦着胡乱抹在脸上。她喉咙被堵住,发不出一个字。
“母亲……”墨隐轻轻叫出声,睁开眼睛,血混杂着冰顺着脸颊流下,与女人的血交汇在一起。
女人死了。
她磕破了头,眼角细细的纹路再没有舒展开的那一日。涓涓血水一边融化着雪,一边在雪地上散开。
女人的年龄不大,却很老很老。从眉眼中看出深深的疲倦。
墨隐颤抖着爬过去,每挪一步都是钻心的痛。至于心里,已经麻木了。
“你累了吗……”墨隐轻声问,但是等不到那个回答。
她轻柔地把自己的脸和女人的脸挨在一起,似乎在相偎取暖,像多年来一样。
女人的血滴落在滴上,溅出小小的血花。
溅在墨隐的手上,惊醒了她。
墨隐凝眉,这是……哭了?
眼泪啊?真是个稀罕物事,墨隐不在意地牵动嘴角,惊觉痛感消失,明白对勾芒芽的吸收已经结束了。
是成是败?墨隐此刻心境反倒平静下来,她仔细探索着身体内的改变,良久后,睁开了眼。
皇帝不急太监急,白太监此刻冷汗浸透了内衣。
是死是活墨隐你倒是快点出来说个清楚啊!他坐在接客厅中强装镇定,脸色变化极快。
谢云石好奇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青一会儿白一会儿,探出手想看看白院是不是病了。
白院嫌弃地打掉谢云石的手,神情是再清楚不过的“我有病还不轻”。
白院等了许久没见结果,心里暗自安慰自己:墨隐运气不会那么差吧,再说不就是个勾芒石么也不是什么特别稀罕的玩意儿,一个没了还有第二个嘛。她墨隐那么老成那么厉害再来几个也不是问题啊。
谢云石眼睛直直地看向某处,白院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门开了,只剩下个逆光的瘦小剪影。
墨隐从白院眼中发现了好奇关切,当然白院的关切并不是她理解的关切。
她神色平静,开口宣布了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