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三十一章 追忆往事
花弄影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软，背对着含昭颓然坐下，就此住口不语。
含昭微觉奇怪，张眼一看，只见花弄影双手捧面，两肩轻颤，极力压制喉头发出的声音，显是在低低哭泣。
含昭见她虽则外表强硬，终究是个外厉内荏的弱女子。
隔了半晌，花弄影倏地一跃而起，翻转身子，向含昭戟指怒目，厉声斥道：“姓含的你给老娘装什么蒜！对本座不理不睬，看也不看，好似我花弄影无盐再世，丑陋不堪 ，我堂堂一谷之主岂配不上你么？”
含昭心里啼笑皆非，暗想：“是你花弄影使计赚我在此，我正满腹怨气无处发泄，你倒本末倒置，冲我没来由地发什么火？”
花弄影对含昭指责了一顿，复又无力地坐下，这次却是面对含昭。
良久才喃喃说道：“真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这么多年，我谁都不给说，可是一见了你，我只觉强自压抑的情感已死而复燃，但愿你不要像拙夫那样翻脸无情才好！”
含昭心里苦笑，正寻思脱身之计，花弄影幽怨的声音又缓缓响起：“你想知道那日拙夫对我说了哪句话么？……”
含昭心道：“这与我何干？”
花弄影自顾自地接道：“他说他已经另娶新人，教我拿了银两之后，便同我恩断义绝，永不相见。我当时快被气疯了，心想当初你对我柔情似水，千依百顺，只因我擅自主张赶走了一些无赖之徒，累你名声有损，你便一纸休书打发了我，草草结束多年恩爱不说，岂料短短数月，你竟这么快置我于不顾，迎娶他人，教我情何以堪？
我那时简直气的无语凝噎，一连声说：‘好……好……。’
拙夫见我如此，又淡淡地说了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跟我这么多年，我会给你一些补偿，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
我见事已至此，哭闹无益，又恨他情薄如纸，当下漫天要价，开口一百万两银子。本以为他会嫌多，岂知他只是愣了愣，随即一跺脚，说道：“我已说过随便你要，大丈夫岂能言而无信？但我目前没有这么多现成的银两，我会分期给你，每月此日你便上门来取银票，直到足够数额为止。’
他当下将家内所有银子搬出，当面秤了给我，又写了张钱庄的银票，这才凑够三十万两，我见他这些年挥金如土，花钱似水推沙一般，确实囊中不多了。又瞧他自始至终眼睛眨也不眨，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难过。”
含昭听到这里，心想：“这女子的丈夫虽然行事有点偏激，但心胸气度不同凡响，令人折服。”
花弄影胸脯微微起伏，定了定神，接着说道：“他将这些银两支票堆积在我面前，转身决然而去。
我心里恨意又生，也就毫不客气地一并收走，但我一个孤身女子，带这么多银子毕竟不便，我也不知该到哪里去才好，当时雇了一辆马车，将银子藏匿好，离了常州，往北而去，但我又不想离拙夫太远，便想在左近找个地方就此安身立命。
后来车上的马意外受惊，东奔西窜，竟闯入这个山谷来，我一下子被这儿的风景及清幽所吸引，决意在此定居。
于是我用拙夫的银子大兴土木，在这谷内起楼造房，打造得宫殿一样，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要让他看看我生活得并不比他差……”
含昭心下好笑：“这一切还不是拜他所赐，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了？”
花弄影仍是沉浸在往事回忆中，丝毫没有觉察含昭面色有异。
花弄影絮絮说道：“后来我再去他家拿银子，都是趁夜色降临再去，一是怕他不在家，二是他家人多眼杂，那帮食客委实讨厌，若是没有什么任务，便整日价呆在家中。
其实我也是顾及他的颜面，才不敢明目张胆地上门讨要。那日我穿着夜行衣，悄悄自墙上一跃而下，适逢他和他新婚夫人在花厅饮酒作乐，我听到他二人的声音便潜形遁迹，伏在假山之后，偷眼去看他那位新夫人，我不看犹可，这一看只气得我七窍生烟，原来那女子矮如侏儒，丑陋不堪，他竟与她耳鬓厮磨、谈笑甚欢！我心想此人莫非疯了不成？放着我这等如花似玉人不要，偏生去做买椟还珠的事情，当真叫人不可思议！”
含昭心说：“虽然你面貌不差，但目光短浅，致使尊夫名誉受累，至今仍不反思，一味怪责他人，现今又莫名其妙地将我扣押于此，强我所难，逼我入赘，岂是正常女子所行之事？再者，一个人的相貌好坏倒是其次，关键在于夫妻二人志同道合、心心相印才能此情不渝，携手百年……”一念至此，蓦地想到苗如玉，伊人已去，徒留自己无限伤悲！来日漫漫，不知将如何捱过这残年？可恨那姚梦雨还在雁荡山遥等我前往……
正悲切，忽觉花弄影用力摇晃自己的臂膀，只听她嘶声道：“你说，你说我长得美不美？嗯？你快说呀！”
含昭心道：“我已受你所制，出声不得，你还来相问，岂非已神智失常？”
花弄影见含昭双目紧闭，嘴唇紧抿，一时之间似乎清醒过来，忙放开了手，也许是觉得自己太失态了，盈盈站起，柔声说道：“我今天话委实太多了，相公莫怪才好，但我说了这么多，心里大是舒畅……”
含昭心道：“你舒服了，我却还在受累，若你良心有所发现，便当解了我身上的毒，这如同死人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岂料花弄影说完竟自走了出去，石门随之关闭。
含昭心头那渺茫的希望顿时化为乌有。
之后花弄影来过几次，每次话题都是大同小异，无非是让含昭眨眨眼睛，动动眉毛，那便是答应她了，含昭却是宁死不屈，由她去说，只是不理。
花弄影有时忍不住破口大骂，骂完又柔声劝说，但自此绝口不提她和她之前丈夫的事情。
这日清晨，花弄影来到石室，忽然笑嘻嘻地向含昭说道：“今日我带你去见拙夫……”虽然她已被休掉，却仍张口闭口地叫对方为拙夫，显见她心里仍对那人存有情意……
含昭闻言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能够出去，但愿离开此地，越快越好；忧的是那花弄影的男人不知如何对待自己，花弄影有意显摆，利用自己去羞辱他，他岂肯善罢甘休，说不得一怒之下将自己杀却，自己药力未解，有如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又忖那人既被人称为‘大善人’、‘大侠’，想必顾及声誉，不来理会自己亦未可知……
一时之间，含昭心里七上八落、惴惴不安。
花弄影将自己浑身上下刻意修饰了一番，但见她珠翠满头，脸上脂粉擦得十分均匀，一袭罗衣薄如蝉翼，将她那丰腴圆润的胴体衬托得淋漓尽致。
此时的花弄影容光焕发，神采飞扬，只见她仔细地瞧了瞧含昭，露出满意的笑容……
花弄影双手一拍，两个青年女子应声而至，将榻上的含昭一把扶起，一人搀扶一条臂膊，随同花弄影离开石室，一路往常州而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