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二十九章 不明所以
二人入得城来，天刚破晓，此时正值暮春，天气开始炎热，人们起得早，大街之上，各种店铺多半已经开张，行人也逐渐增多，城内一片繁荣热闹景象。
卜舵二人收辔缓行，一路东张西望，正瞧得盎然，忽觉腹内空空，舵随风下马买了几个烧饼，分与卜艮。
二人正待要吃，蓦然一道人影如一叶之堕，寂然无声，落于马前，二人骇了一跳，定睛看去，但见面前这人轻袍缓带，手摇折扇，脸如冠玉，潇洒无伦，似笑非笑地望着卜舵二人。
卜舵二人一眼便认出这人便是在“会友居”见过数面人称“小孟尝”的古顺得。
只见古顺得折扇一合，微一施礼，含笑说道：“惊扰二位了，不意一别数日，竟在此遇见两位兄台，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卜舵二人对此人心存好感，均翻身下马还了一礼，舵随风道：“正是，咱们在这里碰上古公子，真是太好了。”
古顺得道：“含兄怎么不在？”
舵随风道：“含大哥因事先行一步，径自走了，我二人无所事事，沿路饱看风光，权且游玩一番以消磨时日。”
卜艮道：“俺二人在这左近溜达，以便等候含大哥回来。”
古顺得道：“两位兄台难得清闲，正巧小弟今日赋闲在家，敝宅离此不远，转过这条街第一家便是。小弟斗胆相邀两位兄台，移驾寒舍，畅快一叙，如何？”
二人一怔，卜艮脱口道：“古兄弟的家不是在扬州吗，怎地到了常州，难道最近搬家了不成？”
古顺得微微一笑，说道：“卜兄说对了一半，其实小弟居无定所，一旦发现哪里有了如意好宅便买将下来，作为歇脚之处，故而扬州是家乡，这里则是暂居之所。”顿了一顿，又道：“其实这里只是小弟结纳各位英雄好汉的地方，两位兄台若不嫌弃，不妨在此盘桓一段时间，顺便等含兄归来，咱们也好亲近亲近。”
卜舵二人相视一眼，正愁无处可去，当下便含蓄答应了，古顺得极是高兴，大步带路，二人牵马随行。
须臾便到了门首，二人抬头一看，但见碧瓦朱檐，高墙深院，一望而知便是大户人家的气概。当中两扇黑漆大门已经敞开，门顶之上悬挂一金色匾额，“比邻斋”三个大字洋洋洒洒地写着。门两边各有一名家丁垂首而立，仿佛随时迎接客人似的。
古顺得折扇哗地打开，两名家丁闻声跑来，态度恭谨，向三人俱各行礼，将卜舵二人的马牵里面去了。
三人刚进得门，只见对面一人飞奔而来，古顺得皱了皱眉，那人已到了面前，喘息道：“禀报少主，水姑娘又昏过去了！”
古顺得皱眉道：“知道了，我一会就来。”那人向卜舵二人施了礼，飞奔而回。
卜舵二人闻说“水姑娘”三个字，微微一惊。
卜艮忍不住问道：“古兄，这水姑娘可是名唤水叮咚么？”
古顺得点头道：“不错。卜兄怎地得知？”
舵随风心地一沉，暗想：“她怎么在这儿？难道她和这姓古的有些渊源不成？若真是那样，倒不便在此逗留。”
正待说话，却听卜艮已粗声答道：“昨日俺们还与这姓水的女子打过一架，差点伤在她带来的帮众手里，又怎地不知？”
古顺得眉毛一耸，道：“怎么？两位兄台与水姑娘有何过节？”
舵随风接口道：“咱二人岂能与这女子有什么瓜葛？只是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容日后再详情告之。总而言之，纯属误会一场。那水姑娘性子倔强得很，一时半刻听不进任何解释。想必她心里还在恨着咱二人，既然她在这儿，咱二人只得离开了，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冲突。公子盛情他日再领。”
言罢拱拱手就要转身而去，却被古顺得一把拉住，只听他笑道：“两位兄台多虑了，小弟只是随口一问，兄台不必在意。慢说两位与那水姑娘没有什么仇怨，即使有什么嫌隙，也不至于在小弟舍间公然敌对。其实那水姑娘也是小弟昨日返城途中，偶然遇着，见她受了重伤，倒在路旁，昏迷多时。小弟于心不忍，将其带回舍下，请人诊治。至于因何受伤，小弟也不得而知。”
卜舵二人面面相觑，心道：“水叮咚虽然挨了莫大侠那一掌，但莫大侠已为她疗伤，自行回去了。怎地竟会倒在路边无人问津，这是何故？此间必有蹊跷。”二人疑云陡起，反而提出要去探望水叮咚。
古顺得亦不多说，将二人带至后厅一间内室，两名侍女向三人敛衽施礼，卜舵二人抬眼望去，只见里面一张木榻上，躺着一名面色苍白的女子，犹似沉沉睡着，正是水叮咚。
卜舵二人打量了半天，亦看不出任何端倪，舵随风不由向古顺得问道：“古兄，可知她受了什么伤？”
古顺得缓缓答道：“内伤，很严重的内伤。似乎被人用重手法打中了脾脏。”
卜舵二人情知水叮咚已受他人暗算，决非莫大侠那一掌所致。出手之人狠辣之极，却又不知是何人所为，只待水叮咚醒来再问个水落石出。
古顺得已在花厅摆开酒筵为二人接风洗尘。二人亦不客气，大喇喇地坐下，只管放开心怀饮啖。
古顺得见二人吃得畅快，很是高兴，含笑说道：“房间已为卜兄、舵兄准备好了，二位屈居舍下，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包涵！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
言尚未尽，忽觉眼前一花，一个白衣人影无声无息地突降三人面前。
三人均一惊，但见此人衣白如雪，长发遮面，面挟寒霜，颀长的身子挺拔而立，腰里缠着一根银光闪闪的软鞭，除了卓勇还有哪个？
卜舵二人推杯而起，舵随风笑道：“原来是卓兄，当真意想不到。”
卜艮哈哈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卓兄来得正好，现下酒菜已备，卓兄且坐下饮上几杯怎么样？”
古顺得一笑而起，满面春风：“这位既是舵兄的朋友，那便是在下的朋友，请！请！”
卓勇恍若未闻，冷冷道：“阁下不觉得在下来得唐突么？”
古顺得哈哈一笑，朗声说道：“寒居比邻斋的大门永远为四面八方的朋友开着，不论何时何人只要进得此门来，那便是在下的朋友。是以在下决不为难每一位来此造访的人。相反，在下倒欢迎之至。”
卜舵二人闻言频频点头，心下佩服。只觉此人果然名不虚传，确有孟尝之风，不愧“小孟尝’的称号。
卓勇道：“若是要杀你的人，也这般欢迎么？”
古顺得一怔，旋即笑道：“阁下说笑了，区区只是性喜交友，别无得罪人之处，敢问谁要杀我？”
卓勇沉声道：“我。”
古顺得又是一怔，笑容未敛，只见银鞭已起，如蛇吐信，鞭梢呼地向古顺得拦腰疾扫。
卜舵二人见卓勇不知因何骤然出手，一呆之下，卓勇已攻了七八鞭，鞭鞭直取古顺得大穴。
卜舵二人见古顺得闪避之姿，优美之极，他虽不还手，但纵跃之间，总能轻松地避开对方那迅猛之鞭！
忽听一片喝叱声纷至沓来，只见院内院外霎时冲进十几条汉子，手中各举不同兵刃，一齐纵身扑向卓勇。这些人包括庄丁及食客，见少主被欺，立时奔来相帮。
卜舵二人此刻左右为难，帮谁都不妥，只得两不相助，但又不能袖手旁观，舵随风急得大叫：“卓兄暂请住手，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
这时古顺得已纵出鞭影之外，高声道：“不错，阁下不妨说出原因，古某死也死得明白！”一言未了，只听几声惨呼，瞬间倒了几人，均是被卓勇鞭梢拂上，伤不至死，却也难以动弹，四肢百骸，犹如散了一般疼痛难忍。
古顺得涵养再好此时也忍耐不住，叫道：“欺人太甚！”正待猱身直上，衣衫却被舵随风扯住，心头微微有气，愤然说道：“怎么？你的朋友如此目中无人，古某任由他欺凌不成？”
舵随风陪笑道：“误会！一定是误会了！”这时赶来的帮手已倒了大半，这些人均被打得皮开肉绽，不断呻吟。
古顺得勃然变色，怒道：“此人好无礼！”折扇一挥，精芒四射，伴随“嗤
嗤”之声不绝于耳，无数细小暗器打向卓勇周身。
卓勇不慌不忙，长鞭自空翻转，画个弧形，蓦地将这些疾射而至的暗器兜住，鞭梢一展，四射精芒，只听“啊呀”惨叫之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暗器已深入这些人的死穴，这些庄丁食客忙没帮成，反而仓促间送了鲜活的性命。
古顺得目眦欲裂，喝道：“你竟敢在这里胡乱杀人，这番定饶你不过。”
喝声未了，身形骤然飞起，手中折扇连挥，自扇骨间无数银针激射而出，密如飞蝗，径向卓勇当头罩下。
卜舵二人看得乍舌，舵随风喃喃道：“这扇子里面究竟藏了多少暗器，当真匪夷所思。”却见卓勇一个“鹞子翻身，”身形已在三丈开外，身后银针雨点般落了一地。
卓勇忽地长鞭一抖，笔直一线，已搭上古顺得小腹，古顺得疾忙凌空后翻，堪堪避了去，卓勇如影随形，身法快到难以形容，古顺得不及翻出，鞭梢已缠上双足，如铁箍蛇扼，竟丝毫挣脱不得，不由大急，愈是用力摆脱，那鞭如同大莽蛇缠得愈紧，只听双足骨骼隐隐作响，心下骇然，只道双足要废了，只听卜舵二人大叫：“卓兄手下留情！”
便在此时，忽听一人大喝道：“谁敢在此伤吾儿！”古顺得心中一喜，知是父亲到了。
来人正是古乐天，卜舵二人不及看他形貌，只因他身形太快，闪电般已纵身欺上，双掌连发向卓勇背后拍去。
舵随风来不及向卓勇提醒，那人已击了七八掌，势如雷霆，却是一掌连对方衣衫也沾不到，心里吃惊不已，但见对方不知用了什么身法，自己向前纵一步，那人即往前一步，如身后有眼，即使自己掌风凌厉，却分毫伤那人不得！难道这人用的是“移形换位”之法？正自疑惑，却见古顺得身子倒纵如飞，轻飘飘地落下，只是脚跟立足不稳，踉跄了一下方自稳定。
原来他乘卓勇分心之际，强自脱身，只觉双足热辣如炙，痛如骨髓。
古乐天见爱子脱险，也不与卓勇纠缠，飞奔到古顺得面前，关切地问道：“儿子，有没有受伤？”
古顺得强笑道：“我很好，爹爹不用担心。”
古乐天见说方自吁出一口气，卜舵二人这才看清此人四十岁上下年纪，穿了一身墨绿色的绸衣，右手莹莹放光，原来中间三指各戴一个碧绿扳指，面白无须，凛凛身躯，堂堂相貌，端的一表人材！
舵随风心道：“此人丰姿如此出众，比他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虎子无犬父！羡煞他人！”
忽听古乐天向卓勇厉声斥道：“犬子与你有何仇怨，竟敢只身一人在古家门口放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忽然眼光一睨，瞧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余名死尸，勃然大怒，喝道：“说！你受谁人指使，来此胡作非为？”
古顺得亦朗声说道：“阁下并不识得我，我也不认得阁下，而阁下不由分说，上来便立取在下性命，这只有一种解释，除了阁下受人所托之外再无其它。”
卓勇冷然道：“要知这一切前因后果，回去问一下‘会友居’的主人便是。”言罢大踏步往外便走。
古乐天怒道：“挑拨离间的小贼，岂容你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双手箕张，飞身待扑，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说道：“哟，名闻遐迩富可敌国的古大善人怎地只会欺负妇孺，传将出去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
古乐天闻言立即顿住身形，愕然道：“你……你怎地来了？”
那女子娇笑道：“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管得着么？”
古乐天一怔，皱眉道：“这里不欢迎你，你来岂非自找无趣？”
那女子格格笑道：“古乐天，你一向自负皮囊，可知今日我手里的这个男人不知要比你强多少！”
卓勇正走间，闻听此言心中一动，放慢脚步，只听古乐天嘶声道：“滚！立刻给我滚！”
那女子哈哈大笑道：“果然一说便中，眼儿容不下比你出色的人，心胸如此狭窄，难为你成为当今一大富豪了。”
古乐天怒不可遏，戟指大骂：“你这贱人……”此话刚出口，顿觉当着儿子及朋友的面，如此暴粗口岂不太失颜面，忙改口喝道：“你到底想怎样？”
语声甫落，但见一个丰姿绰约，体态妖娆的中年女子飘然而至，随着她的到来，花厅周围骤然香气氤氲，此非花香，而是一股极浓烈的脂粉香味。
那女子笑容可掬，袅袅娜娜地向古乐天走去，古顺得忙厌恶地走了开去。
古乐天不待她走近，大声道：“废话少讲！花弄影，你不在谷里好生待着，跑来作甚？究竟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那女子正是梨花谷的谷主花弄影。只见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哟，这会儿凶起来了，先前是谁苦巴巴地缠着人家不放呢！”
古乐天忍无可忍，铁青着脸，厉声喝道：“滚！”
花弄影仿佛被吓着了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可是一张俏脸仍是满面笑容，只见她双掌轻轻地相互击了两下，立时有两个青年女子携着一人自外飞奔而来，卜舵二人见了不禁惊呼：“含大哥！”纷纷抢上。
花弄影见这二人猝然奔来，倒真的吓了一跳，斥道：“你们想干什么？”衣袖轻拂，卜舵二人只觉对方劲力如波涛汹涌向自身袭来，夹杂一股奇香入鼻，二人身子不由自主，向后便倒。
卜艮忽觉有人将自己托住，忙回头一看，只见古顺得一脸肃然地站在后面，一言不发，双目怨毒地盯着花弄影。
托住舵随风的却是卓勇，舵随风正要谢他两句，忽见他身子一动，不知怎的已到了那两个青年女子面前，二女不及惊叫，相携着的那人已然脱手而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二女纵身向卓勇扑去，卓勇亦不回头，将手里的那人抛向舵随风，卜舵二人慌忙接住，定睛一看，但见这人双目紧闭，面色惨淡，即便如此，亦掩盖不了他那俊逸之貌！除了叫人一见立时倾倒的含昭之外还有谁？
卜舵二人你一声我一声地又叫又摇，怎奈含昭如同死人一般只是不醒。古顺得上前捏了捏含昭的人中及脉息，沉吟片刻，说道：“无事，不过是受了迷香，一时昏厥而已。”
二人急问：“何时醒来？”
古顺得摇摇头，道：“这个我亦不清楚。”
舵随风道：“这个好办，向那娘们要解药不就得了。”
卜艮道：“不错。待俺去要。”
舵随风一把扯住，悄声道：“她怎会轻易给你。”
卜艮道：“她不给，吃俺一杖，瞧俺不把她长的打短，方的打扁！”言罢呼呼抡起木杖就要上前，身形忽地硬生生顿住。
古舵二人亦目瞪口呆。
只见卓勇将那追来的两个女子，不知用何手段，一手一个，抓将过来，脑袋相互一碰，恰似两个西瓜相撞，立时脑浆迸裂，瞬间毙命。
众人无不被眼前这种惨象耸然动容。但，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睡着的含昭；另一个便是这杀人如玩物的卓勇了。但见他若无其事地将两个尸体随手一掷，便向花弄影走来。
花弄影尖叫一声，忽地一拧身，钻进古乐天怀里，双拳捶打着古乐天的胸口，撒娇道：“他杀了我的人，我不管，你若不替我出头杀了他，休想让我离开这儿！”
古乐天一把将她推开，厉声道：“你闹够了没有，年纪不小了还学姑娘一般，像什么话！”
卜舵二人闻言忍俊不禁，但知这是人家的情事，不便干预，当下装聋作哑。古顺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方说道：“咱们先把含大哥抬到屋里去，再来讨解药。”
忽听卓勇沉声说道：“把解药拿来。”
花弄影冷哼一声，一双媚眼，上上下下，向卓勇看去。忽地噗嗤一笑，嘴里啧啧道：“原来也是个美男子。只可惜脸上有条刀疤……”
一语未尽，口里随即发出一声尖叫，只见卓勇出手如风，长鞭已缠上她的手腕，双手一抖，花弄影借力身子凌空而起，人在半空，口里叫道：“古乐天，你见死不救么？”
古乐天心想：“你这贱人死了更干净，省了我受累。”但转念一想，这花弄影虽然可恨，但毕竟是自己曾经的爱妾，何况她之所以叫自己在众人面前难堪，终究是恨之深爱之深，再说那疤面少年也委实可恶，竟在自家门内、在我古乐天的眼皮底下大开杀戒，日后传将出去，叫我这张脸哪搁？看来即使不打死，也要将他生擒活捉不可。
一念至此，双掌一错，口里大喝道：“咄，你还想在此杀人么？”一个饿虎扑食，双掌连环拍出，舵随风在旁叫道：“卓兄小心！”可是他的担心居然成了多余，卓勇不闪不动，恍若未闻，看样子是要硬接这几掌了。
古乐天见他并不闪躲，亦不还击，犹豫了一下，双掌将发未发之际，突听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喝道：“不要脸，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好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