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江湖流连 -- 第十三回：松枫疑云（三）
当下思游凝神戒备，只见这女子一袭红衣，落落大方，边走边将笛子藏于腰间，对他款款一笑，继而转向燕海，冷颜道：“大师兄，难道你们还没出谷么？如此甘愿做一辈子井底之蛙？”说着，她环视众人，目光停在死去多时的老妪身上，原本冰冷的容颜隐隐闪过一丝笑意，继而平静道：“谁做的好事？”
虚凌方欲上前，章句良突然大声指着这边，恨恨道：“就是这些外人！你们还按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禀报谷……”
红芒一闪，章句良的舌头掉在地上，而咽喉处则喷出一阵血雾！
“不如狗的东西！我仙枫门若再任由你们为非作歹，必遭灭顶之灾！”红衣女子一击刺杀章句良，自起手至还剑入鞘，在场并无一人看清，只见她指着老妪的尸首，淡然道：“仙枫门几被此人所误！这些年我四处游历，亦遇见过几个她宣称击败过的高手！早年，她确实杀过几个不入流的混混，凭着小小名头，竟也曾向那些高手发出挑战，但并未取胜！”
燕海等仙枫门人诧异道：“为何？”
“疯狗怎配与狮子决斗？高手的修养，又岂如她这般？”红衣女子惆怅道：“幸好有高人指点，否则误人一生……唉！”她摇了摇头，向思游等人介绍道：自己乃是门主的亲传弟子，名为童迪，一身武艺尽得其真传。早年门主闭关，她便决意外出游历，但那章句良暗中监视，时时向张太师叔汇报自己的举动，因此遭到百般阻拦，后来自己寻得良机，终于逃出山谷，直至近日方回。
这些年来，童迪游历广阔，渐渐觉察，这张太师叔原来只是个色厉内荏之人，自己的武功恐早已超越了她，而她只不过是想凭借自己的辈分和激烈的言辞，维护‘仙枫第一人’的地位罢了！
随后，她问明了思游等人为何寻访至此，直至‘失手’杀人的经过，竟淡淡一笑道：“这二人心术不正，死有余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要不被人超越，就要努力向前，岂是费尽心思打压同宗就能高枕无忧的？几位侠士，请自便。”
见思游等人木讷的站在那里，有些犹豫不决，她不禁莞尔道：“几位放心，两位受伤的师弟定会得仲英太师叔悉心照料，回来后，你们可将自己掌握的最高武学在门中展示，算作报答。现在由我做主，仙枫门绝不为难你们！至于回谷之法，燕海师兄自会告之于你，我尚有要事向门主禀告，就此别过吧！”说罢，她安排燕海、志阳二人打开谷口石门，送走众人，同时，顺便将两具肮脏的尸体抛入大海……
燕海、志阳一路护送思游、虚凌等人出得谷口，作别一番之后，众人匆匆上路。
一路上，思游与松云派众人皆沉默不语，眼下虽无共同的敌人，亦无甚芥蒂，但长弓派、宝相寺、松云派之间的误会一日不得开解，就不得不彼此防范一、二。
众人行至雪山脚下，已是一个日夜之后的黄昏。
虚凌抬头，观望良久，兴奋道：“虚聪终于有救了！虚渺，你行事向来稳重，可留下照看马匹，我等这就上山！”
“好！”虚渺应声点头，目送众人离去。
思游、虚凌等人不敢耽搁，快步登山，不出多久，近至山腰。
此时天色已晚，众人只得草草搭建休憩之所，生了篝火，盼着天明。
突然，远处传来异响，思游敏锐，高声道：“何方朋友，请出来说话！”
“朋友不敢当，只是希望贵人们能留下些买路钱财！”阴暗处钻出四个豪客，走至思游等人面前，各个手持重剑。
思游借助火光定睛观瞧，见为首乃是一位髯虬大汉，方才说话的，亦是此人。只见他一身虎皮劲装，腰缠天狼带，足蹬龙纹靴，一身英豪之气，却不似山中强人。复观其余三人，亦是如此，思游不禁失笑道：“足下这身行头，想是比我们绰约许多，若是一般求财，恐怕难以满足啊！”
髯虬大汉与身旁众人面面相觑，脸上一红，暗道出门慌张，竟忘换装，无奈之下只得虚张声势道：“莫道只有金银是财，你等身上岂无宝物？闲话少说！”
一声招呼，众人蜂拥而上，当下思游接住髯虬大汉。
自出了峰红谷，思游便在心中盘算，自己的武艺虽不成套路，但是一招一式各有所长，只需眼明手快，见招拆招，攻敌破绽，既可立于不败之地。如今眼前这大汉仿佛另有目的，不欲对自己下得杀手，何不与其对上几招？
心念疾转，思游拔剑向前，见髯虬大汉毫无花哨，一式力劈山河击向自己，他立时气沉丹田，向左侧身，弓步跨出，以一式犀牛望月，迅速刺向髯虬大汉右手神门穴。髯虬大汉见收手不及，亦连忙向自己左侧横跨一步，腰间发力强扭身形，双臂运劲，将这一式生生换做电掣斜劈，大剑带着呼啸风声，扫向思游。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思游顺势提一口劲气，随即挺身而起，手腕翻转，鸣霄已经指在髯虬大汉胸前！大汉一怔，但却无可奈何，剑势已出，此刻已无法收手，只得闭合双眼，等待这一剑贯穿自己！
思游已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见他微微一笑，继而又向前半步，躲过重剑余威，再次翻转手腕，鸣霄又上移了寸许，堪堪横在大汉的咽喉。
二人心下大骇，只不过思游是明悟，而髯虬大汉则是因为对方两次可以杀死自己，却皆未出手。
“杀了我罢！”髯虬大汉欲要求死，众人闻声，不禁停手。
思游笑道：“足下莫要为难我等，此次上山，只为寻那山巅松枝，若有冒犯，还请海涵！”
髯虬大汉黯然道：“我料你们亦是为此而来！这里的一切，你们都可以掠走，但若要松纹剑柄的铸造方法，却是不行，有死而已！”
听到此处，思游释然道：“想是足下误会，我兄弟中了邪教寒毒，必需那松枝、松籽入药，方能得救，绝非贪图其他！”
髯虬大汉见思游放下长剑，目光闪烁，询问道：“只需松枝、松籽？不是剑柄么？”
虚凌急切道：“只是松枝、松籽！绝非其他！”
髯虬大汉面上阴晴不定，反问道：“你们既已上山，可曾带来解药？”
虚凌摇头道：“方才我们不是已经表明来意？取了松枝、松籽，我们才能得到解药……”
髯虬大汉似有恍然，低头道：“实不相瞒，前些日子我兄弟与一人拼斗，不想三弟被其击伤，身上亦中了那极阴寒毒……”
不待髯虬大汉说完，虚凌上前一步问道：“是不是一旦运功，痛苦异常？”
髯虬大汉惊愕道：“是！”
虚凌忙自身后取出一支长箭，问道：“可是伤在此箭之下？”
思游定睛一看，正是萧杰长箭，不禁怒目视向虚凌。
髯虬大汉却摇头道：“不是！”
思游闻言，心中暗喜，髯虬大汉如此一说，萧杰立时清白了几分！想到这里，他看向虚凌的目光竟也带了几分戏谑。
只见虚凌皆松了一口气，不顾思游目光，对髯虬大汉道：“愿闻其详。”
“数日之前，一个无月的夜晚，我们本已睡去，却听得异响。”其实，髯虬大汉等人久居此处，当然设下无数机关，若有外人贸然闯入，自有警示，秘密之事自隐去不说。他顿了顿，继续道：“那人蒙着面，着一袭黑衣，手持利斧，径直奔向松林。那是我们历代守护之处，又岂能容外人染指？我等立刻出来喝止。那人武功竟也不低，后来我们摆出五龙游云剑阵。”说道这里，他不禁深吸一口气……暗思：倘若三弟在此，这些人又岂是五龙剑阵的对手！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继续道：“那人用尽浑身解数，方得脱阵，欲要逃开。我等岂肯甘休，立时追了上去，想要问个究竟，却不想他回身甩手，打出一发暗器，我三弟应声倒地，捂着胸口，面色极是苦楚！”髯虬大汉眼中泪光闪烁，缓缓道：“那人走时曾说，要我们备好一支松纹剑柄，过几日自会有人上山来取，更能换得解药！……只是松纹剑柄的铸造工艺乃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绝学，又岂能轻易交出？所以连日来，我们便埋伏山中，专待有人上山，暗中伏击，欲得解药，才有今日之事。”
虚凌不禁点头赞叹道：“松纹剑柄乃是江湖中最好的剑柄，来历一直是谜，况且六年才会产出一个，有德者居之，简直可遇而不可求！”
髯虬大汉等人面带自豪，随即黯然道：“可惜我等历代守护的秘密，竟也流传于外，岂非祸事！”
旁边一人神色凄然，唏嘘道：“且不说我等要背井离乡，为人追杀，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啊！”
髯虬大汉悲从中来，长叹道：“倒不如一死了之！”
听到这里，思游不禁心生同情。人，为了一己私欲，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呢？只见他沉声道：“据我猜测，来者多半是血魔教之人！以他们的奸诈，说是以解药换取剑柄，恐怕到时必不轻松！毕竟越是秘密的事情，知道的人就应越少，大开杀戒的可能，却是最大！……如此，倒不如咱们众人合力，共同抵御驱之，此间事了，只需给我们一截松枝，几粒松籽即可，待救了我那受伤的兄弟，定也回馈解药一份。”
虚凌乃心细之人，髯虬大汉虽言辞恳切，但亦有闪烁之处，可思游态度决然，自己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皱眉沉默。
“好！”髯虬大汉爽快道：“此处乃是雪剑山庄，某乃庄主司马剑，皆因小兄弟对我有二次不杀之恩，故特奉上上品松枝一截，松籽若干！请各位稍安，半月之后某定亲自送来。”
“好！司马大哥放心，此处就由我等把守，倘若有人来犯，必竭力抵御！大不了鱼死网破！”思游豪气纵生，不假思索，应承下来。
当晚，司马剑率众人离去。之后，他未在露面，只是每日派自己的兄弟轮流送来酒食。
思游本是洒脱之人，亦自得其乐，终日与司马家兄弟饮酒切磋，不觉武艺、内力皆精进许多。
可虚凌等人却不敢懈怠，不得不处处小心提防……
转眼间时日已到，就在虚凌决意上山，一探究竟之时，司马剑如约而至，亲自送来一截自称是上品的松枝以及几粒饱满的松籽。
思游不禁有些骄傲，暗赞自己识人不差：原来，人与人竟可如此相互信任！
之后，为以防万一，众人又停留半月，直至觉风平浪静，方才离去……
经过此事，虚凌不禁对思游刮目相看，同时亦反思了自己的器量，有些自惭形秽，为表歉意，他在下山的路上严肃叮嘱众人道：“‘松纹剑柄’乃江湖至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无顶尖的实力，谁又能守得住什么？山中之事莫要再对他人提起，否则招来祸事，皆难免一死！至于那极阴寒毒，必是血魔教所施，栽赃了萧兄弟，大家回去后务须通知各路豪杰，小心应付！”
思游闻言，心中一凛，若之前虚凌的种种做法令他反感，如今却有了一丝改观。细细思之，当虚凌得知司马家三哥并非为长箭所伤之后松下的那一口气，又何尝不是想替萧杰开脱呢？只不过自己过于愤怒，没能想清罢了！站在虚凌的角度，这件事无法不查，却又无法明说，他只能选择默默去做……
缓缓走在山道之上，思游对虚凌道：“虚凌师兄，不知你是否注意，司马家三哥、虚聪师弟以及我崇义兄弟，他们之中内力越是罡猛，寒毒入体越是凶暴。”
虚凌一怔，他没想到思游竟转变了对自己的态度，更说出了他连日所想之事。司马家重剑呼啸所致，俱是炙阳罡风，而受伤的司马家老三——司马奕也曾送过酒食，当时他面色惨白，呼吸不畅，步履轻浮，显是内伤极重。
“嗯……”虚凌沉吟道：“不瞒楚兄，司马三哥、崇义以及虚聪师弟伤在寒毒，可清明师伯却是受得箭伤……因此，萧兄清白我敢担保，但对于长弓派，我无话可说……抱歉。”
见虚凌如此坦诚，思游微微一笑，肃然道：“虚凌师兄不必挂怀，我亦有所感，此事并不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