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江湖流连 -- 第十二回：松枫疑云（二）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思游搀扶着崇义，走在甬道内，心中暗自好笑。
也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听得一人搬动机关，众人只觉面前缓缓出现一道直通天际的光柱，而后不断地变宽，最终照亮了整个世界！
火红的枫叶在狂风中恣意飞洒，婆娑的树影不断摇曳，整个山谷回荡着‘沙、沙……’的声音！众人踏入景色，久久不能平静，忽身后作响，竟是一扇巨大石门缓缓阖上。
红衣弟子带领思游等人继续前行，半晌的功夫，来到一处院落，虽别致有余，但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味。
“仲太师叔，客人已带到，弟子告退！”两个红衣弟子向屋内施了个礼，随即匆匆离开。
‘吱呀’一声，屋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位老者，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只是皮肤黝黑。
思游、崇义大吃一惊，不约而同道：“老丈！怎会是你？”
这老丈不是别人，正是之前在渔家留宿思游等人的老翁。
只见他莞尔道：“我仙枫门向来人丁稀薄，武功又不高，对外自然是要防备一些，看你带这么多人来，莫非要闯山灭派不成？”
思游慌道：“岂敢岂敢，我等只为求医，不做二想！”
“好！好！”老翁继续道：“其实这位小友身体并无大碍，调养一、二十载亦可痊愈，何必急于求成？”见崇义低头不语，老者一脸高深，继续道：“逆水行舟罢了……医治你的内伤我有十成把握，但却少了一味药材！”
思游、虚凌听到，在一旁急切道：“需要什么？前辈请讲！”
突然间，一声断喝传来：“讲什么讲？想要什么材料自己去寻便是！”
只见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妪不知从何处转出，眉宇中带着些许怒气，更兼舍我其谁的霸道。
老翁闻声，神色一紧，继而哭丧着脸，焦急道：“师姐，如若我有您的本领，早就自己去寻了！”
老妪冷声道：“仲英！少年时我便告诫你用心习武，你偏偏学医，如今虽知药方却拿不到材料，留这一身医术又有何用？”
思游救人心切，忙道：“前辈勿忧，我们去取来便是！”
哪知这老妪忽地调转方向，声音又提高了几分，指着思游骂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是谁引你入得谷中？你觉得你的武功很好？哼！老身年轻之时挑战高手无数，却未尝一败！你行么！？”
虚凌见她凶骂连连，赶紧转过话题，对仲英道：“仲老前辈，您再看看我师弟这伤……”
只见仲英走向虚聪，仔细检查一番，回头对虚凌道：“外伤无妨，但这体内寒毒却与那位小友如出一辙！”
“嗯！”虚凌点了点头，方欲开口，只见一个面容猥琐的红衣弟子弓腰驼背，快步走到老妪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哼！这燕海好大的胆！”老妪看着仲英，恶狠狠道：“回头我再收拾你！”说着，急匆匆地与那猥琐弟子向远处赶去。
“唉……”仲英低下头，喃喃道：“不进则退……”
思游、虚凌不解其意，亦不在意，连忙问道：“仲老前辈，所缺的药材为何物？在哪里可以找到？”
仲英的目光突然多了些神采，对二人道：“由此向北八百里，有一雪山……山巅生长着一株百年古寒松。多年来我远远观察，如今这寒松竟又多出几株！虽处极寒之地却拥有极旺盛的生命力，着实令人不解，因此我要拿一些松枝、松籽，想是对药性的提高应有所助益，尔等可速去……”
思游、虚凌二人对视一眼，不觉有何难处，立时答应下来，即刻便动身启程。
待行至谷口石门处，却看见方才那老妪正在教训几个年轻弟子，而那弓腰驼背的猥琐弟子，则在一旁偷笑。
老妪怒道：“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武功高了，就能随意闯荡江湖了？这峰红谷、仙枫门，岂是你们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自以为是！”
众弟子虽面带不满，但也噤若寒蝉，各个低头不语。其实大家心里早已明了，面前这老妪虽不轻易显露武功，但仗着自己的辈分高过当今门主，仍旧可以随意教训自己。
虚凌见方才接引自己的两位弟子亦列其中，又见那猥琐弟子目光闪烁，心思一动，暗自道：许是此人暗中监视，将众仙枫弟子一举一动说与老妪掌握罢了！想到这里，他不禁皱了皱眉，上前劝解道：“前辈，青年弟子外出游历一下又有何妨呢？家师常说，仙枫双绝，以医为尊，若贵派常有弟子出谷走动，则必是黎庶之幸！”
哪知这老妪竟不知好歹，回身便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管起我们仙枫门的事了？”
虚凌见老妪态度如此强硬，勉强一笑道：“前辈恕罪，晚辈失礼了……”
老妪得理不让，继续咆哮道：“哼！你师从何派？你那师父又是什么东西？竟擅自评论我派？”
虚凌听到此处，不禁怒气上涌：松云派乃是大楠国开国教派，天下谁人不知？自己这身松云道袍，她却看不出来么？莫不是有意羞辱于我！？想到这里，他又无可奈何：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呢？毕竟自己是有求于仙枫门的。
“晚辈失言，晚辈失言，还望前辈海涵。”说着，他连忙赔笑，抱拳道：“我们尚有要事在身，还请前辈放我们出去罢！”
老妪见虚凌吃得不少哑亏，不禁趾高气扬起来，仿佛打赢了一场旷世大战一般，冷哼了一声，不屑道：“这峰红谷岂是你家后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今后给老身注意些！”说着，她志得意满地向门口机关走去。
“唉！怎么不见你们那受伤的兄弟？”老妪身边的走狗——那弓腰驼背的谄媚弟子突然以极其关心的语气询问众人。
思游、虚凌顿时暗道不好！那老妪好不容易不再斤斤计较，他分明又在一旁挑唆事端，表面虽是关心，但其实是想刁难自己，再为那老妪寻一处发泄借口，祸心昭昭！
一阵沉默，老妪突然发难道：“是不是仲英没能救好他们？”
思游无奈，只得如实相告道：“正如仲老前辈方才所说，尚缺一味药材，需要我们寻找。”
老妪怒道：“救不好就说救不好！恁地乱找借口！待我去杀了那二人，免得旁人有什么疑难杂症都拿来医治，若医治不得，岂不堕了我派威严？！”
师弟性命攸关，岂能儿戏？虚凌再忍无可忍！‘呛啷啷’宝剑出鞘！
“你待怎样？”谄媚弟子方欲上前理论，只觉眼前一黑，乃是思游一掌将其击飞！
老妪见状，似乎安静了一些，不再言语。
虚凌傲然道：“久闻仙枫门医剑双绝，今日便领教高招！”
老妪突然暴怒，恶狠狠道：“凭你也配？老身挑战天下高手之时，恐怕你还未出生！”
虚凌亦不甘示弱，怒喝一声：“少废话！亮招吧！”说着，依旧是披云逐月起手，道袍卷起猛烈罡气，足尖点地，纵身一跃，接一式鹰击长空！这时听得‘噗’的一声，那老妪竟脑喷鲜血，一命呜呼！
……秒杀……
仙枫门众弟子不禁一怔，继而一脸漠然，谁也不愿意上前……
这时，只见谄媚弟子连滚带爬地自远处踉跄而来，哭喊道：“张太师叔！张太师叔！您醒一醒啊！”
此人表面虽情真意切，但心思急转，暗自道：大事不好，尚未捞得任何好处，靠山却崩了！这次替张太师叔找到许多发泄之由，满足了她的心思，但风头却是太过！再加上平日里不停挑拨，众人恐怕早已恨我入骨！此时不如先下手为强，去找门主，就说别派前来滋事，一般弟子无法阻挡，张太师叔独战众人，虽不落下风，但毕竟年事已高，力有不逮，中招身亡！想到这里，他不禁面露得色，险些笑出声来！
只是，他不知道一双锐利目光正将他紧紧盯住！
“章句良！若非你再三挑拨，太师叔也不会这般下场！现在你又想干什么？”突然一人挡在那欲要溜走的谄媚弟子面前，厉声诘问。
那谄媚弟子便是章句良，只见他脸上喜悦连忙收敛，继而换上一副愁容，大声叹息道：“嗨！燕海师兄，你也看见了，连太师叔都无法阻住敌人，我自然是要请门主出来了！”
思游认得，这位燕海师兄就是当初请他们入谷二人中的一个。
这些年来，燕海岂不知章句良的心思，只不过有张太师叔护他，自己是无可奈何的！当下他怒叱道：“我看是不必惊动门主了！张太师叔这是咎由自取！她虽死有余辜，但我门威严却不容冒犯！”说着，他顿了顿，继续道：“此间事了，再与你算账！明面上你仗着张太师叔做靠山，洋洋自得；暗地里却无中生事，处处挑拨，欺凌同门，当我们都是傻子么？”
“对！”一众仙枫门人听得，不禁高声应和。
章句良见树敌无数，计划又受到阻碍，心中慌乱，面色再变堆笑道：“哪有此事？想是众位师兄弟有些误会……”
“哼！误会？在仲英前辈那里，你与这疯婆子耳语了什么？当我听不到么？方才你那假意的慰问，却不是挑拨么？”思游看到章句良那令人厌恶的表情，更在一旁冷言将其戳穿。
章句良见形势不利，为止思游话语，大喝道：“贼人莫要胡言乱语！杀我门派栋梁，却不认罪么？非要我请来门主与你们计较么？”
燕海身边一人一步跨出，大声道：“够了！张太师叔与你，皆口舌之辈！耍得几下花拳绣腿，便不知自己斤两的愚人！还嫌不丢人么？！”
听到此处，章句良面上一阵红，一阵白，不再言语。
这时，那人转向一旁目瞪口呆的虚凌，抱拳道：“在下仙枫门李志阳，领教松云高招！”
这位志阳，就是迎接思游等人入谷的另外一人了。
只见他神情肃然看向虚凌，缓缓道：“张太师叔虽常对我们恶语相向，但毕竟是门中之人，事关我派尊严，今日之事必须要有个说法！”
虚凌欲要张口，却一个迟疑，心道：这老妪当着我们外人之面，尚且如此嚣张跋扈，若换了平日，必然更甚！面前众人面色冷淡，只字不提不为她报仇，可见人缘之差，如今此人与我决斗，无非就是为了挽回声誉。
意识到这些，他不禁展开愁眉，对志阳点头道：“松云派虚凌，绝非有意冒犯，还请这位师兄指教！”
话音甫落，二人身形俱动，战在一处。
只见虚凌剑势凝重，虽隐隐有肃杀之寒，却偏偏超然如静矗之松，任凭狂风骤雨，却终是不折不弯。
反观志阳，身法轻灵，起跃腾挪如空中鹅毛，挥洒自如。待到步法圆润之处，更探出一剑，剑尖皆点向虚凌膻中、神阙、天枢、曲池、神门、合谷等各大要穴。
二人不断对招，直至各自舞过一套剑法，这才微微调息，只待再次较量。
仙枫门众人看过，纷纷叫好，而思游等人却是淡淡点头。
见二人又斗在一处，思游高声道：“二位不相伯仲，不如就算平手罢了！”
燕海闻言一怔，随即醒悟，对志阳道：“师弟，收手罢！”
志阳默然，随即抱拳，低声对虚凌道：“多谢虚凌师兄指点！请问你要杀我，需要几招？”
虚凌略微思索道：“第六招吧！你攻我曲池穴之后，接了一式星移斗转，那之后我可用一步登天，再重劈于你，当你脚步回转至面对我之时，可中你面门。”
思游亦暗自点头，不禁回忆少时，子越叔父不肯传授成套剑诀，正是因为若要动武，必是以命相搏，不能带任何花哨！
方才观二人较量，直如表演一般，志阳的武功虽飘逸华丽，但过于拘泥招式，非常循规蹈矩，若动起真格，恐怕下场不会比那个老妪好到哪里……想到这里，他不禁心生唏嘘，自己能看出虚凌有意相让以及志阳的诸多破绽，皆因子越叔父教授的，乃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上乘武学，若那时能虚心向学，不至今日武功松散不堪！
“燕师兄！我们真的需要磨砺了！”志阳回身，对燕海等人道：“方才我隐隐觉得，虚凌师兄故意迁就于我，若要真得动手，恐怕我接不住他几招！自上辈起，我派弟子就开始避世，隐匿于此，更少在江湖中走动，如今，却不知别派武功已精进非常！”
“逆水行舟，逆水行舟！”思游回忆起仲英的话，明白了其中的深意！原来，仲英前辈的武功早已超过那老妪，只不过不想与她一般见识罢了！
突然一声厉喝，只见燕海单臂将章句良按住：“你还要怎样？”
章句良此刻已是色厉胆寒，却仍不忘狡辩：“你们眼中还有仙枫门么？难道连禁止同门相残的训诫都忘掉了么？”
“忘掉的，恐怕是你罢！”众人忿怒，早有杀他之心，只是碍于思游这些外人之面，无法动手罢了！
踟蹰间，谷口石门处传来轰鸣，一道缝隙缓缓打开，随即狂风骤起，呼啸中传来阵阵宛转悠扬的笛声，有些怅然，有些凄切，随着婆娑树影的渐渐平静，又转为淡淡的喜悦。
最初，思游只道这笛声煞是动人，渐渐又觉颇为熟悉，微微沉醉，但猛然间他眉头一皱，回忆起银宝镇贾友家中的惨案，不禁大惊失色：这一曲悠扬，竟总在风雨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