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江湖流连 -- 第十回：受控之人
驭海州，银宝镇。
镇上之人常年架海外出，忙些生计，自也富庶。
三人来到镇上酒家，觅得一处座位。
思游感叹道：“唉！这一路景象繁荣，煞是风光，不想竟要遭受战事，却不知如此下去，百姓何时安宁！”
金崇义笑道：“楚兄不必多虑，既然大家本无心庙堂，又何必忧思江山？天道循环，自由定数，不必自扰。”
“对！”萧杰接道：“兄弟们只求醉意江湖，无须烦恼。听闻银宝镇最出名的，莫过于生煎银尾。此鱼通体泛白，长虽不及一掌，其尾却占去一半。尤其这鱼尾，别有滋味：以油之醇香，椒之辣香，料之酱香共烹之；以荷之芳香存之，配上江南米酒，当真味美，天下鲜有出其右者。”
“不错，不错！”这时，旁边一位华贵妇人莞尔赞道：“几位小兄弟虽远道而来，却见识不凡，直教老身钦敬！小二，给这三位客人端来一盘生煎银尾，更拿一坛‘荷花蕊’，权作我宴请诸位！”
“啊！”那小二一听得‘荷花蕊’，不禁有些迟滞。
妇人点头示意了一下身边随从。
只见那随从满脸怒相，一面呵斥，一面自怀中摸出一锭黄金，置于桌上：“让你拿你就去拿，还怕夫人短了你的银两么？”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二先是一个激灵，而后堆笑着去了厨房。
“走吧！”妇人缓缓起身，向思游等人点头道：“我们萍水相逢，且交个朋友，富余银两乃一点心意，还望勿要推却。”话毕，便与那随从一道离去，留下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不一会儿，小二径来上酒上菜，纳罕道：“这肥婆平日里飞扬跋扈，又吝啬得紧，如今却恁般大方，竟送人‘荷花蕊’这般佳酿，当真奇怪！”
见众人默不作声，小二也懒得讨那没趣，待收拾方才妇人坐过之位时，方才眉开眼笑道：“这便对了！这便对了！凭空又少了两只酒杯……”
酒至半酣，思游好奇，不禁打听起来，方知这妇人乃银宝镇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贾富之妻，而那狗仗人势的随从，早失了本名，如今唤作保财。
谈话间，掌柜的自后厨走了出来，谄媚地看了一下思游等人，随即把那小二叫了出去，只听得他大声呼喝：“笨蛋、蠢材！失了两只酒杯，还在那里兀自憨笑！还不快去干活！”
“……”
思游三人见状，先是一阵沉默，继而不禁好笑，随即痛饮，各叙经历、志向，酒至酣处，只觉相见恨晚，最后索性秉烛夜谈，直至天色微明，方有睡意。
三人伏案小憩，约两个时辰，朦胧之中却传来吵闹：“过来过来，把这三人绑了，带回去细细审问，免得贾富一家枉死！”
“是！”
只听得‘稀里哗啦’的镣铐声由远及近，意图锁住三人。
“这是作甚？”思游昏沉而起，头痛欲裂，见十余官差手按钢刀，竟将他们围住。
“哼！杀人偿命！自然是捉拿你等归案！”只见为首一人，乃是本镇高捕头。
思游只觉好笑，揉着脑袋，借着醉意笑骂道：“呸！我兄弟三人饮酒聊天，哪里有那工夫？却又杀得何人？”
“我且问你！昨日那贾富之妻可曾宴请过你等？可怜贾富一家上下十四口，尽皆暴毙，岂不是你等见财起意？”
“哼！我们兄弟游历江湖，图得山水之乐！吃得她请之鱼，饮得她送之酒，便是贪恋钱财？”崇义此时亦醒，缓缓起身，自怀中摸出一锭金子，置于桌上。
“兄弟们自然有的是金银！”这边萧杰亦揉着脑袋，效仿崇义做法，哪知脚下一绊，听得哗啦一声，清脆悦耳！
众人低头，只见桌子下面一个染血的包袱被踢开，散落出金银珠宝无数。
“额！”思游三人面面相觑，一时沉默……
“哈！人赃并获！看你们各个身傍兵刃，又是巨斧，又是弓箭，谁还敢抵赖？给我拿下！”只见高捕头一声大喝，众官差一拥而上，双方顿时拼斗一处。
若是平常，一干人皆非思游等人敌手，奈何酩酊大醉之下，头痛欲裂，又恐伤了官差性命，不敢再轻易使出兵器，因此一身武艺却施展不出五成。对拆数招之后，哪一方也未得便宜。
见僵持许久，那高捕头有些按捺不住，连连变换身形，化拳为爪，招式诡异不说，仿佛还带些凄厉呼啸，一时阴风骤起，抢攻数招之后，竟击中崇义肩头，将其制住。
萧杰见形势不妙，欲救下崇义，忙向前跨出一步。哪知高捕头忽然强扭身躯，转过身形，以无比迅捷之势探出一爪，攻向萧杰要害，惊得他“噫”了一声，连忙后退躲闪，未出三十招，萧杰亦露败象。思游见状，欲赶去帮忙，未出数步，却又被高捕头诡异身形所慑，手臂陡然挨了一爪，只觉伤处阴寒跗骨，心下大骇。萧杰趁机连忙以目示意，又迎上前去与那高捕头对起招来。思游无奈，只得向众官差射出无数暗器，随即一个翻身逃脱离去。
不久，崇义、萧杰二人便双双被擒……
且说思游远遁，奔出镇外数里，觅得一处无人所在，强自调息疗伤。哪知伤口越发阴寒，疼痛无比，思游强打精神，发觉左臂尺泽穴处隐隐肿胀，似有异物。剖之，竟钻出一只白色蠕虫！思游惊出一身冷汗，连连运用内力，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遍一遍扫视自身经脉，觉无异常，又清洗伤口数遍，直至酉时，见活动如前，心乃稍安。
人不可貌相！这捕头本应正派人士，怎却擅长这种阴毒武功？思游转念思索良久，不解其意，又惦念两位兄弟安危，赶紧换了夜行衣，奔回镇子。
行至镇外数里，思游只觉不远处有一火把悄然晃动，似要引得自己注意，不禁惊奇，悄悄潜了过去。哪知越近，那火把摇晃得越厉害，思游凑上前去，只见一和善老者向自己招手。
思游钦佩道：“老人家好眼力！”
“不，不，不，是少侠好装束！”老者指着思游腰间银晃晃的剑鞘笑道。
“……额，一时大意，多些老丈指点！”思游不禁大为尴尬，连忙打个哈哈，抱拳行礼。
那老者只是微笑，示意思游悄悄跟随自己，回到他的宅中。
金碧辉煌的大厅，思游立于老者面前，听他自我介绍道：“老夫姓贾，单名一个友字。日前被杀的贾富，乃我兄长！”
“啊！”思游忙手按剑柄，准备拼斗：“你兄长一家被杀，与我无关！何故赚我至此？”
只见老者依旧微笑不减，连连摆手，示意思游稍安，缓缓道：“我贾家巨富，镇上无二，兄长之死，无非有人杀人求财。白天我见你正气凛然，身手不凡，欲请你做个护卫，大家互相照应则个，待羁得真凶，我落得心安，你也落得清白。”
思游抱拳道：“嗯……多谢老丈不疑！”。
贾友笑道：“好，好，好！莫要与我谈那酬劳就更好……”
思游一时语塞，未料到老者如此吝啬，转念一想自己又无用钱之处，乃微笑答应道：“老丈收留与我，已感激不尽，不需什么酬劳。”
贾友先是神色一凛，随后眉开眼笑，继而又低声道：“其实是我身边护卫有人看到那店里小二施展轻功，提着包袱，急急忙忙赶路来着……”
思游一时尴尬道：“那为何不追？走脱了真凶。”
贾友身子向后一仰，缓缓道：“我贾家的珍宝，岂是他一个包袱就能提走的？其中恐怕另有其人！不宜打草惊蛇罢了！”
“嗯！”思游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将‘鸣霄’插于背后，欲转身离开，去救崇义、萧杰。
贾友起身将其拦住，缓缓道：“刚说不要打草惊蛇，你急什么！官府贴出告示，那二人明日游街，后天问斩！”
思游心绪混乱，摇了摇头道：“那游街之时再将他二人救下罢了！”
贾友怒道：“你这孩子恁地傻么？那是引你过去，欲要一网打尽！快回去好生休息！我自有安排，明日再说于你罢！”
“哦……”思游一时不知所措，只得讪讪退出，在下人的指引下回到房间，悄然而卧，总觉事有蹊跷，难以入眠。
子时，风雨狂做，敲击门窗，响彻半空，更教人心烦意乱。
“呵呵！该来的终是躲不过！”贾友端坐厅堂，身边是贾富过继给他的孙儿小银以及快刀客、重刀客两位高手。
门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思游察觉异样，飞也似地赶来。
“老先生，您是否有事隐瞒于我？到底想怎样？”思游开门见山。
贾友微笑，摇了摇头，颓然道：“还不是人为财死！”
这时，仿佛自天边传来笛声，宛转悠扬，却带着些哀怨，众人听得，颇感凄然。
只听贾友大叫道：“大哥！大哥！可是来索我性命？！”亢奋之后，他又变得低沉，喃喃道：“不是，不是，不是我！你要怪，就怪你太聪明，就怪二哥太贪婪……”
忽然一声炸雷，从小银的卧房传来。
“我的小竹马！我的小竹马还在屋里！”小银听到后挣脱了贾友握着他的手，跑了出去，临近门口，只见他微微一滞，继而回过头来，诡异的一笑，朝东厢房跑去。
“快回来！快回……”贾友看到这一幕，不禁面如死灰，声嘶力竭道：“我命不久矣，不必管我！你们一定要救下小银，为我贾家留点香火！速去！”
思游、快刀客、重刀客无奈，只得弃了贾友，径去追那孩子。转过一弯，却见小银面色木然，坐在东厢房门口。
快刀客轻功了得，腾身一跃，瞬间将孩子抱起，旋即转身，回到思游身边，步法踉跄，喘息道：“保护孩子！”话音未落，又是一个翻身，折入东厢房！
这时，只听得屋内打斗声、惨叫声陡然响起，待思游、重刀客无奈，只得拍晕了小银，进入屋内！
不住的雷鸣，注定了这一夜的凄厉！
闪电光照处，快刀客已是满身钢针！而他的身边，是被砍成两段的酒店小二和本镇知县！
思游二人不忍一愣，只觉耳边风声大作，乃是保财、高捕头杀了过来！
这边重刀客迎住高捕头，那边思游与保财拼至一处！
“小心，这捕头招式阴诡，爪中藏有毒物！”思游一面与保财对招拆招，一面提示重刀客。
“无妨！”只见重刀客面色红润，想是运动极罡气劲！他不躲不闪，任由高捕头的招数打在身上，却不退反进，一下一下挥舞着重刀，拼命劈砍对方。
思游不时回头看向这边，几息之后皱眉紧皱：重刀客招式虽不算精妙，但隐有天威，挥舞时似山岳临顶，倘若着了道，必立时毙命！可高捕头一身诡谲身法，总是能闪过重刀客的刀势，然后再攻上几招，若如此下去不出几息，重刀客必败无疑。
“哼！莫要分心误了性命！”保财见思游分神，口虽提醒，但早已腾身而起，向他心口连攻三拳。
思游立时懊悔，后退数步，哪知前面两拳皆是虚招，将自己逼入了角落，待第三拳打出，欲要隔开，却见保财突然并指为刀，一声长啸插向思游！
思游反应极快，陡然深蹲，继而挺身起立，连连抖腕，只见剑尖乱颤，虚虚实实如雨后春笋，带着绵绵劲力，刺向保财面门。
保财一声惊呼，忙收势后撤了一步，只听得‘叮叮当当’的几声，乃是高捕头突然赶到，竟不顾性命，以身迎招，同时擎起朴刀遮拦了几下。
“嗯？”思游看在眼中，心中纳罕：这捕头恁地奇怪，仿佛不要命一般的拼斗！
就在思游迟疑的一瞬，高捕头转过身形，向前一个马步，双手推刀，硬生生的挡住重刀客全力一击！‘咔嚓’一声，他的朴刀顿时断为两截，左肩亦没入一柄重刀，深可见骨！
得手了！重刀客见高捕头重伤，欲拔出刀来，谁知高捕头仿佛不觉疼痛一样，右手运劲，以所余半截刀身磕住重刀客的去势！
重刀客见状不禁骇然，双手再次发力，身体向后一倾，总算将刀拔了出来，面上刚刚露出一丝喜色，却被惊愕取代，并永远定格在了那里！——保财竟突然自高捕头身后闪出，并指如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招划过了他的脖颈，趁其大意，取了他的性命！
“啊！”思游回神，大叫一声，随即横扫一剑，欲将高捕头斩为两段！
“中！”一支长箭突然自窗外射入，拦下思游剑招，只听得一声高喊：“楚兄，此人杀不得！”
话音未落，破门之声响起，乃是金崇义冲了进来！他先是虚晃一斧，逼开保财，继而飞起一脚，将动作迟滞的高捕头踢向墙角。
这时只见高捕头后退数步，身形甫定，却听得‘嗖、嗖、嗖……’六次破空之声，竟被长箭分别打在右臂天泉、内关、左右两腿髀关、地机穴位附近，将其牢牢钉住！
思游惊诧之余看向高捕头，只见他泪光闪烁，却面带笑意。
“你可以解脱了！”萧杰一面射箭，一面施展轻功，从窗口鱼跃而入，与思游、崇义成掎角之势，围住保财，冷漠道：“你究竟是谁？”
“哈哈哈哈！我是谁并不重要！”保财处变不惊，从容道：“给你们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右手探入怀中，似要拿出什么东西。
众人凝神察看，保财突然身形圆转，扬起一片飞灰，继而一掌拍飞崇义，打开出路，施展诡异身法闪烁而去！
萧杰最为敏锐，亦距离保财较近，迟疑一下之后立时追了出去，但不多时便返了回来，喃喃道：“血蛇游江！真的是血蛇游江身法！没想到这太平之处竟出现了血魔教！”
崇义的一声呻吟将其打断，萧杰立即走了过去，自腰间抽出一支长箭，划破其伤处，对思游道：“楚兄，快用内劲将其伤口处淤血逼出，迟则生变！我去解救那捕头！”
“好！”
半晌过后，思游救醒崇义，回望捕头，已成血人。好在他尚有一丝匀称的呼吸，算是脱离了危险……
未及大气长出，思游又回忆起小银的诡笑，连忙说与萧杰，二人合力，精心施救。直至天明小银方才转危为安。
清晨，贾友府邸大厅。
贾友端坐于前，却已死去多时。
一场风波虽已平息，但看到老者死不瞑目那惊恐的表情，思游心有余悸，缓缓道：“他到底隐瞒了怎样的秘密？”
高捕头委顿地坐在老者旁边，憔悴看着他，缓缓道：“咳、咳，劳烦几位先处理一下他的后事吧，之后自有分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