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长亭话梦 -- 第五回：离人身世
这一日，众人行至沙棘林，再次被守候的狼群阻住。只见寒夜一瘸一拐地走出，仰头吠叫，未出几次，狼群便让出一条道路。众人面面相觑，皆道是万物有灵，亦不再戒备，放下敌意，缓缓前行。
眼见走出树林，听得身后嚎叫声响起，确是狼群一路护送至此。
这时，穆青瞥见两具狼尸停在路边，心中一酸，随即摸向马后行囊，掏出两张毛皮，壮起胆子，走上前去为它们盖上……
思游看在眼里，低声道：“大家稍歇，容我去查探一下，如若尚有机关，便将其除去。”
众人默然，席地而坐。
望着远处不停致意道别的狼群，复楠忽生感慨，苦笑道：“世间众生，果真灵性非常！唉！可惜我们却看不在眼中……”
“唉……”其余人只是叹息点头，亦不再多说。
很快，思游远远传声，示意机关解除，众人起身钻出树林。
复行数十步，寒夜赶了过来。
复楠欣喜道：“小夜，是要与我们一同回去么？”
只见寒夜摇着尾巴，应声自张家兄弟中间挤过，蹭在复楠身边，连蹦带跳，亦步亦趋。
张家兄弟见状，又想到被挤开的尴尬，异口同声撇嘴道：“呦喝！狗仗人势！”
“哈哈……哈哈哈哈！”穆青看见二人忿忿不平又不敢轻易招惹寒夜的样子，心情好转，放声大笑。
思游走在最前，亦不忍回过了头，就在这一瞬间，似感觉有一双视线，安静详和，从未离开。
“嗯？”他揉了揉眼睛，再看时，一切一如寻常……
不多久，众人踏上官道，远眺扶风镇方向，未及欢欣却莫名涌出惊惧之意――原本寂寞的小镇，似升腾出滚滚的浓烟。
复楠焦急道：“小穆，快回去看看！”
“好！”穆青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其余人心忧如焚，急速飞奔，待离得稍近，却发觉小镇已满目疮痍，不再有丝毫生气……
“啊！”远处传来穆青撕心裂肺的哭声，众人一惊，跟了过去。转过两个街角，却再也无力前行-――只见十几个熟悉的父辈，皆倒在血泊之中……他们的面前，堆叠着小山高的尸体，身后，则是两个极为熟悉的背影：一人身披战甲，一人书生模样。
“爹！张叔叔！穆叔叔！”众人顿时哭作一团。
原来，复楠、思游自小无依，皆赖张家、穆家、赵远庭等父辈抚养教导，感情自是极深。
痛哭半晌，思游道：“观此情形，应是众小贼难敌，引得高手出招，伤了父辈性命！再看致命处，皆是被力道极大的长枪一击贯穿！没想到父辈如此英雄，却死于同一人之手！不知何人，如此残忍！”
复楠哽咽道：“若能查出真凶，定千刀万剐！”
“哼！大言不惭！你们现在的实力，能否见到仇家都是未知！……当初教导你们好好学武，只有复楠还算刻苦，如今遭此横祸，却也无力回天！”
穆青闻声回望：“母亲？……为何如此模样？”
只见一位清秀女子扶着墙壁缓缓走来：娥眉微蹙，双瞳剪水，清描一抹红唇，身披逸侠袍，脚蹬天狼靴，紫青发带系于颈后，白色缠手箍紧袖口，手提三尺长剑，英气逼人。
“贼人来犯，我本欲血战，哪知穆郎竟趁回身取剑之际将我击晕，藏于密室，因而躲过一劫，却令人形单影只！”穆青的母亲――叶薇嫣凄然道。
张卫愕然：“叶姨，平日里您只是教导我们读书……”
“我会武功，也只有子越、穆郎几人知道！”薇嫣含泪：“暂且不提这些，将你们这些叔叔的尸骨送往镇北戈壁，按公侯之礼，面向东方埋葬吧……”
“……好……公侯之礼？”众人迷惑，但并未多问。
不知过了多久，祭奠完毕。
叶薇嫣守在穆青之父穆怀义墓碑前，缓缓道：“你们只觉这扶风镇乃是世外桃源，远离灾祸，十几年来过得索然无味，却不知多少人觊觎你等性命！守护眼前的美好，看似简单，可其中艰难，恐怕只有他们知道了……”
“嗯？”孩子们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薇嫣问道：“如今是何年月？”
“顺海十五年。”复楠想了想，回答道。
“没错，但你们却不知，我们心中盘算的，却是龙扬廿一年！”
“什么？！”
“龙扬五年，经海王不臣，屠中都，弑君王，妄自称帝，擅改国历。离乱之时，御林军统领张子越临危受命，与参军穆怀义保二位皇子出逃。而我则受雇于反王，沿途追杀……”薇嫣陷入昔日的回忆，幽幽道：“经历了是是非非，大起大落，我却与怀义相恋……唉”薇嫣一时凝噎，默默垂泪。
复楠、思游一时惊呆，对望良久竟不能言语。
“小卫，你这玉坠从何而来？你们见到他们了么？！”薇嫣突然惊诧道。
张卫一顿，看了看颈上所系玉坠，将这几日所遇之事简略叙述。
“唉！子越啊子越，你的愿望终是落空。”薇嫣叹息道：“持此玉坠者，应是子越的堂兄-――张子青！”
思游叹道：“不可思议！难怪小卫、小冲与其神似！”
薇嫣点了点头，继续道：“当初众人原意北上，投靠平北王荆远，唯独子越力主向西，坚称其叔父、堂兄尚在，手握兵马，忠义可靠……唉！谁知天不遂人……”薇嫣从随身香包中拿出一个样式相差无几的翠绿鹤纹玉坠，挂在穆青胸前：“怀义与我要好时，亦曾赠我此物，昔日荆氏起兵，张、穆两家尽心辅佐，终平定天下。王遂选珍稀美玉，剖三分，命人雕刻成坠，一送勇绝公张忠，一送武智侯穆晓天，以示三家名虽君臣，实是兄弟，同生共死！这穆晓天不是别人，正是你的祖父……”
众人闻之，皆唏嘘不已。
薇嫣看了看寒夜，摸着它的头，轻声道：“常听子越回忆，堂兄少时得一幼犬，聪慧机敏，使人相之，称日后绝非凡类。……你应是它的后裔了罢？怎又生得半狼半犬？那时跌落深坑，若非为复楠长枪扫到，恐怕也死于非命了……”说到这里，薇嫣也不多做计较，话锋一转道：“小穆，过来，这把幽月剑你拿去防身。”
穆青：“可是……”
“听话，娘的武功并非你们想象的那般粗浅。去收拾细软，离开此处。”
穆青神情肃然，默默接过长剑。
“你们现在只需记住：积蓄实力。”薇嫣语重心长道：“普天之下，能伤子越者，不过寥寥数人！天蛇枪武锐极有可能就是真凶！这些年，反王无时不在寻找你们，就是要斩尽杀绝！而这武锐正是其手下鹰犬之一，精锐部队‘牧海卫’的总教头！”
“记住那些装束！他们就是专司行刺、暗杀的牧海卫！”薇嫣向镇上望去，微微入神。不多时，黯然道：“子越曾修书一封，嘱托怀义藏于密室，复楠、思游，去看看吧。如今你们已知身世，再没有什么秘密了。”
二人没了主意：“叶姨……”
“去吧，让我独自静一静。”薇嫣两行清泪，依偎在怀义的墓碑旁边，不再说话，挥手示意孩子们离去。
复楠咬牙起身，与众人走进穆家，钻入密室便发现石椅下的信笺。展开阅读，书略曰：
复楠、思游：
见信如吾。
想必此时某已战死，尔等无需悲伤。古来征战几人还？将之道也！唯有一憾，难以启齿，特作此书。
昔，王室罹难，身为御林统领，无法保卫皇都，抱头鼠窜，何其懦也！然主公荆振，以我为弟，临别托孤，寄予厚望，再三叮嘱抚养二位皇子，不胜仓惶，唯恐不尽心竭力，致终日戚戚。
如今，你二人已长大成人，自当坦然：
离别之时，先帝遗命：复楠继位，平息战乱，匡扶国事，光复基业！
某一生磊落，未曾半句虚言，况废长立幼，自古取乱之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此为天命，思游不得异议，宜紧遵之。且汝生身之母亦有嘱托，望你自由自在，不受繁事约束，其用心良苦，愿你揣摩。
然，虽有母之遗命在彼，不得不从，但吾与怀义另有希冀：望你念及养育之恩，成长之情，兄弟之义，辅佐复楠，成就大业！命实不公，无需介意，此君子襟怀，思之，慎之！
至于张卫、张冲，你二人同穆青亦须勤勉向学，胸藏青云，勿要荒废人生，成为新王臂膀！
命之所归于身，志之所抉由意，皆不能强求，言不详尽，尔等自去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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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越书
言之凿凿，意之殷切，一览无遗。
父爱如山，却顷刻崩塌。
“爹！”张家兄弟捶胸顿足，痛哭不已，回忆少时种种顽皮，懊悔今日庸庸碌碌！
“唉……”复楠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无奈看向思游：“兄弟……”
思游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长叹道：“唉，大哥，我天性懒散，还是自由自在的好……与其日夜为天下操劳，还是逍逍遥遥来得快活。”
说罢，他看向众人，亦不知所措，只得坐在一旁，沉静等待。
这便是命运么？我们已然一无所有！还要承担复国重任！早已命悬一线，却偏要与天争衡！总想自由自在，却又无法一走了之！就在思游陷入痛苦思索之时，不经意触动了坐椅下的机关。
“哗啦啦啦”，一道暗门缓缓打开，背后一条隧道，不知通往何处。众人面面相觑，决计询问薇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