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长亭话梦 -- 第四回：无心怀璧
月华倾泻，心胸难免豁然，可是众人却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长风呼啸，虽能扬起风沙，但无论如何，吹不散战场上凛冽浓重的杀气！
远处似有一座营寨，岿然屹立，复行数里，走至近前，当真惨不忍睹！
残破的旌旗，散落的衣甲、残缺的躯干、层叠的遗骸、凌乱的兵器纵横交错，竟分不清多少人缠斗。细细察看，断臂直穿胸口、头颅紧咬颈部、彼此同归于尽者不计其数！是怎样的愤怒与怨恨，留下了今时的残破、壮烈？如此粘连，如此繁杂！反观身披刀刃，利箭穿身的枯骨，虽情状恐怖，但却来得清晰痛快！
“笑傲沙场唯一死，懦懦生者谁堪还？”复楠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众人深沉无言，伫立良久。
不知几许，‘头狼’一瘸一拐，亦自黑暗中跟了出来，似追寻那熟悉的感觉，失神般慢慢向前。未几，停下回望，似乎在等待众人。
复楠见状，默然点头，示意大家跟上。
一步要迈多久？宛如度日！骨骼被踩得粉碎的声音，听得人毛发倒竖。
“唉！人活一世，却不知拼斗为何！终脱不开这一捧荒沙！”思游叹道。
“命浮于乱世，自当逞英雄之威，成千秋霸业，名垂青史！”复楠似回答，更兼感慨。
“……嗯。”众人沉吟，若有所思，不在言语。
绕过众多营帐，复楠感慨道：“这大寨布置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真是行军的行家！”
“是啊！”只见张卫弯腰，拾起一根短矛，道：“看这兵器，应是西戎之物！”，说着，挥舞了几下，奋力投掷出去：“看，飞的好远！”
轰隆……下落处，一座小尸堆瞬间坍塌。
众人：“……”
复楠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此看来，这场战役应是爆发在开元之前了！”
“哦？”众人不解，瞪大了眼睛。
“嗯！”复楠点头，张叔父层对我提及：“未建楠国之时，王胜诸侯，唯西戎各部不臣，屡犯中原。故遣勇绝公张忠率兵讨之。二年后，西戎绝迹，不复入侵，天下之势稍定。王本欲定都楠州楠郡，然，每盼张公却杳无音讯，故改定升阳，以期接应！……再后来夷族躁动，才引出源王东征。且我观这衣甲，应是产自中原。”
“哦，原来如此！”众人闲谈着，脚步倒也轻松不少，不多时，绕开一座小山高的尸堆，被一座坟墓挡住去路。
“勇……绝……张公，忠义……千秋。”穆青仔细辨识墓志铭。
“竟然是张忠将军！”复楠边说边径自上前，单膝跪地，祭拜起来。余人见状，紧随其后。
“得见英雄，有感于怀：愿效仿楷模，终结乱世，以慰平生！”张卫、张冲二人异口同声，身后的小俊似也感受到不同寻常的肃穆，悄悄低下了头。
致礼毕，墓志‘啪’的一声，透出裂痕，众人嗟呀不已，俄而陷入沉默。
不知何时“簌……簌……”的声音响起，众人回望，只见‘头狼’停驻在刚刚绕过的尸堆之前，挖掘着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静静回望：一具犬尸倒在旁边，虽已枯朽，但骨骼硕大，口衔一人颅骨，身上插满剑支，足见生前雄健。而‘头狼’留恋在其身旁，低低呜咽，刨起地上尘土。
“是要将其埋葬吧？”思游似乎有所察觉，低声道。
复楠上前，抚摸‘头狼’后颈，低声道：“它可是你的家人么？”说着，示意众人上前帮忙，不多时，将其葬下，荒野中的骸骨得以安息。
‘头狼’如此灵性，众人怜悯之余不免诧异，回过神来，正欲离开，却不知是谁刮了一下旁边的尸堆。
“快离开！”思游见那尸堆摇摇欲坠，招呼众人，未出几步，只听轰隆一声，倾塌分崩，扬起久久不散的尘灰，朦胧中，金光闪耀，隐约出现一道人影。
穆青惊诧道：“天神下凡么？”。
复楠微微一笑：“过去看看！”
众人复回，只见一少年将军金盔金甲，二十几岁年龄，剑眉入鬓，怒目圆睁，牙关紧咬，右手持一条浑铁长枪，矗立于天地之间，虽已没了气息，但依旧杀气冲天，威风凛凛！
复观其枪，周身漆黑，蛇纹密布，蜿蜒盘旋行至顶端，枪尖闪耀，犹如灿雪，亦如闪电喷薄，绝非凡品。
复楠转过头，看看张卫，又看看张冲，皱起了眉：“与你二人有些相像，但似有天壤之别。”
张冲：“……”
“呜……呜……”‘头狼’跑了过去，拨动长枪，回望复楠。
复楠皱眉：“小夜，你是要我接过这条长枪？”
“小夜？”穆青惊诧。
“嗯，就是它。”复楠看向‘头狼’：“所谓不打不相识，就叫你寒夜吧！”
“……”
寒夜似乎听懂一般，歪歪脑袋，摇起尾巴，又跑过来推着复楠。
“好！”复楠跨步上前，站定姿势，缓缓运功，似经过一番角力，终取下长枪。只见长枪脱手的一刻，逝者双目闭合，如得慰藉，向后躺去。思游见状，快步上前，将其托起，一枚纯白玉坠从少年将军胸前滑落，被他顺势接住。
安置妥当，微微天明，思游将玉坠示于众人：“此玉温润通透，柳絮其中，正面下方刻‘忠义’二字，虎跃其上，背刻一个篆体‘张’字，稳健深沉，如临山岳，雕工精细，实属上品。张卫，你带着吧！”
张卫犹豫道：“……好！小冲，没意见吧？”
张冲：“当然没有，希望卫哥也能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说罢，点头示意。
张卫不再推辞，找出一根绳线，将玉坠系于颈上。
复楠亦将长枪紧缚身后，对众人道：“此地阴气极重，恐难久留，还是速速离开罢！”
“好！”众人点头称是，欲原路返回，可就在转身的一瞬，皆怔住了！
良久，只见复楠喃喃道：“西云峰！西云峰！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若无一番奇遇，又怎能看到这样奇景……恐怕整个扶风镇只怕都是建在山坡了！”
原来，这西云峰最西侧，乃是无尽的悬崖峭壁，光滑如镜；而剩余方向绵延万里，其山势甚缓，反如一马平川！按疆域版图所示，这西云峰本在扶风镇沙棘林以西，众人游玩时也曾刻意找寻，一是恐大漠林地内猛兽众多，二来远望四方皆是平原，所以并未走出太远，皆以为版图有误。如今放眼，面前乃是长宽万丈的悬崖绝壁，算算方向，正是自西向东，才得以窥见西云峰全貌。想来中土鲜有人到过此处，识得其中玄奥者，更是凤毛麟角，这西云峰，倒是成了海市蜃楼一般的神秘……
惊叹之于，众人回家心切，踏上了归路。
未出多远，穆青不忍流连回望，凄然道：“如此精妙布置，却也难挡西戎，只落得这般下场……”
思游点了点头：“是了！西戎向来擅长冲锋掠阵，一方猛冲一方死守，自是惨烈无匹……”
“唉！”复楠长叹一声，缓缓道：“若无这一战，恐怕这西域边陲，亦不得安宁，咱们再去张将军前拜他一拜吧！”
“好！”众人翻身复回，先是拜了张忠老将军，而后向那少将军身前走去，张卫方一抬腿，忽的趔趄一下，只听‘咔嚓’一声，继而一片平静。
复楠闻声转头，皱眉道：“小卫，怎么了？”
“好像踏到了机关？”张卫不太肯定，看向复楠。
一问一答之间，地下天上突然传来隆隆的爆裂之声！
霎时间，西云峰自山腰处射出冲天火光，滚滚热气扑面袭来。
“快跑！”复楠见状，迅速将穆青推到小俊背上，抱起一瘸一拐的寒夜，拼命飞奔。
何其残暴，碎石、荒沙犹如滔天巨浪，吞噬着天地间的一切，迅速扑向众人。逃窜之中，思游发现了一丝生机：“小穆快跑，别管我们！大哥、小卫、小冲，快躲到那岩石之后！”众人不假思索，一一跃向身侧的一块巨岩，靠在其后。
眨眼间，‘砂石暴’飞也似地到来，将众人笼罩在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当’的一声，接着是一声惊叫！
原来仗着小俊的速度，穆青终于逃脱，见‘砂石暴’平息，他又迅速折回，以随身铁剑挖掘众人，心急奋力，竟撞到张冲擎起的盾牌，顿时铁剑折断。
“小穆别急！我们都活下来了！把出口扩大既可。”复楠欣喜着安慰穆青。
“好，好。”穆青扔掉断剑，一边流泪，一边改用双手刨开地面。
不多时，众人艰难爬出，拥泣不成声、双手渗血的穆青，团抱良久。
死里逃生之余，思游恍然道：“巨大天坑，巨大洞穴，巨大爆炸……当真是一步算一步！以西云峰绝壁为屏蔽，悄然屯兵坑内，待打通洞穴以为兵道，再蜂拥而出，一鼓作气可拔下大寨！西戎蛮族竟也能想出这‘暗度陈仓’的奇谋！”
复楠接道：“那边掘坑，又怎能逃过张将军慧眼？将计就计，于山腰布置炸药，待双方交锋之时，用落石攻击敌军身后，断其援军与退路，当真让人拍案叫绝！”
“嗯，是啊！那机关为什么没启动？”张冲问道。
“我观那少将军，应有此意……”复楠亦皱起眉头。
“一来，他当时已被团团围住，二来，他的背后，没入了一柄短刀……”回想起那倾倒的身躯，思游低下了头。
众人无不沮丧。
复楠见状释然道：“不管怎样，这些年来并未有西戎出现的消息，想是大伤元气或已绝迹了！况且戍西王兵强马壮，即便是来了，也一样打他回去！往事已矣，前人之事就由前人追究吧。”
“嗯，对！”众人心宽，纷纷应和，唯独思游暗自思忖：背后袭人，卑鄙无耻，这人是谁？安葬将军之人，却又是谁？难道中原兵马还有活下来的么？
见思游沉吟不语，复楠走上前去拍了拍他：“别想了，回家吧！”
众人抬眼，西云绝壁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浑然天成的‘天路石阶’，想着不必再钻‘洞穴’、爬‘天堑’，倒也欣慰，未出一个日夜，便回到了山顶。
清风吹过，思游感慨着这些奇遇，不禁回首凝望：罢了！罢了！谁会知道这一如既往的无边荒沙之下，掩埋着惊天动地的悲壮？前人之事，就由前人追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