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一章 红电
和风微醺，杨柳轻轻。刚过二月，南国已是一片春色烂漫。
雷鸣山脚下的密林里，一支利箭刺破长空，惊起漫天飞鸟。只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手里还举着一只灰白的野兔，羽箭穿透了它整个腹部。
“中啦，中啦！少爷您可真是百步穿杨啊。”小厮仿佛也沾了多大的荣耀一般，手舞足蹈地回到人群中。
这群人清一色的深色劲装，脚下挎着或黑或棕的骏马，将一个白衣少年围在当中，宛如众星捧月。
这少年自然是他们口中的少爷了，他姓雷名远，学习射箭还没两个月，今天竟一箭奏功，也是喜上眉梢。
“走，我们找那些獾猪的晦气去。”雷远正是春风得意时，马鞭一挥，便要往密林深处去指点江山。
眼见此时乌云滚滚，一副山雨欲来的势头，众人面面相觑，目光齐刷刷投向其中一个老者。
“少爷，看这天怕是要下雨啦。我们还是早些回去罢。”老者道。
“福伯，下点雨怕什么。你看我今天这准头，不定真能有大收获那。”
“咱们淋点雨自然是不打紧，只是这林子里土质松软，碰着水到处都是烂泥浆。一个不留神，夜辉受伤就不好啦。”
众人心里大赞，姜果然是老的辣！
夜辉正是雷远脚下的坐骑，原是他父亲从过路马商处高价购得。三年前雷远生日，死磨硬泡好几天才要了来。这马通体黝黑发亮，在微弱的月光下也熠熠生辉，是以雷远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雷远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调转了马头。
出了林子，是一条好几丈宽的马道。雷远开始策马狂奔起来，众人紧紧跟上。
马道渐渐收窄，顺着山势蜿蜒而上。一边是绝壁，一边是悬崖，雷远哈哈大笑，反而放开缰绳，任凭夜辉狂奔，真正是“信马由缰”。
其余人可没这胆子，更没有夜辉这种通灵宝马，只能低扶着身子拉紧马缰。仗着熟悉地形，倒也不至于落下太多。
行到半山腰，马道渐渐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宽阔的空地，一座建构宏伟的宅邸坐落其间。朱漆大门上，碗大的门钉闪闪发光，门顶上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上书“雷鸣山庄”四个大字，笔法苍劲，铁画银钩。
雷远在门口翻身下马，却一直不见迎出来牵马的下人，只好把缰绳递给身后的小厮。
走进大门，全无往日平静，一群下人扛着麻袋跑来跑去。
雷远随手拦住一人：“王平，你们跑什么那。难道我才离开半天光景，爹就把演武场搬到前厅来了？”
“少爷回来啦。老爷让我们把沙袋都垒起来，说是要防山洪。”
“山洪？”雷远抬头看看天，乌云貌似更厚实了些，但他印象中五年前那场罕见的暴雨也不过堪堪没过脚踝而已。
“不管了，爹对雷雨的判断从不出错，那你们加紧干吧。”
“是，少爷。对了，刚老爷正到处找您呢，他现在应该在后院。”
“好的，谢了。”
雷远快步走到后院，原先四周密密麻麻的沙袋都已经搬走了，空空荡荡，父亲雷万钧一个人站在院中舞剑。
雷远悄悄立在一边，并不上前打扰。雷万钧练的是雷家祖传的奔雷剑法，传说是先祖施法雷电，在狂风暴雨中习得，刚猛不失灵动，在整个大陆都曾打下赫赫威名。
此时雷万钧已经施展倒了最后一招“雷震九天”，站在原地，改为双手持剑。庞大的气势从四面八方向他涌去，雷万钧大喝一声，骤然跃起，凝于半空，真仿若雷神下凡。一剑劈出，剑气化成了实质，坚硬的青石板地面上多了一条深达寸许的裂痕。
“好！”雷远情不自禁大叫一声。
雷万钧对自己这一招也颇为满意，脸挂微笑。
“回来啦。听说你最近有事没事老往山下跑，奔雷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哪能跟您比。”雷远连连摆手，忙不迭转移话题：“爹，院里的沙袋我记得是第一次用吧，这次的雨很大？”
雷万钧抬头望着天空，黑云翻腾，挤压着阳光唯一存在的空间。而地面的人类，就像锅里的蚂蚁，只能眼睁睁看着锅盖缓缓合上。
雷万钧喃喃道：“是啊，我也从未想过，这些沙袋有一天竟然真会派上用场。”
“好了，瞎担心是最没用的事情。我看这雨一时半会还下不来，你练一遍奔雷剑法给我看看。”
雷万钧竟然又把话题转了回来。雷远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接过父亲的青钢剑。
“雷奔云谲”，“雷动风行”……雷远边念边舞，身随剑动，剑随意行。剑尖时而在身前画圆，时而激射而出，真如行云流水一般。
雷万钧暗暗点头，这些他熟的不能再熟的招式，雷远使将出来，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韵味。剑法中某些生涩的部分，在雷远看似随意的拼接下，连贯无比，浑然天成。
天生的剑客！雷万钧在心中评价。他练剑几十年，内力固然超出雷远许多，但这份潇洒写意，却是再努力也练不来。他在雷鸣山一带，虽然薄有威名，但他自己清楚，先祖的高度恐怕今生也难以企及了。
天佑雷家，这惊人的天分，竟然隔了数代应在自己儿子身上。雷万钧一想及此，一抹浅笑挂到了脸上。
可惜这笑容只保持了一盏茶的时间。
场上雷远仍兀自念着剑招，“雷电交加”，“雷霆万钧”……但身子歪七扭八，剑意也是艰涩无比。原来雷远每次练剑，练得几招便嫌烦了，总要找些别的事情做做，譬如最近又迷上了射箭打猎。是以他练来练去始终都是头几招而已。
雷远趁着招数间的空档，偷偷瞥了眼父亲。眼看他眉头越锁越紧，雷远也是满脸燥热。无奈父亲并不喊停，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终于结束在望，雷远脑中突然浮现出父亲使出“雷震九天”的英姿，这帅气的招式给他留下了无可磨灭的印象，这招的每个细节都仿佛清晰地摆在眼前，俯拾可得。
好，就来一个华丽的结尾吧！
“雷——震——九——天——”雷远刻意拖长了语调，高高跃起。
厚厚的雷云之上，此时依然是碧空万里。在雷鸣山顶也远不可触及的高空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点。这红点越来越大，以惊人的速度坠落，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猩红色的尾巴，大有直落九天的架势。
红点没入了雷云。一丝涟漪也无。
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天空一下子变得安静，风也停驻。
雷万钧下意识的抬起头，一道巨大的闪电从云中落下。
猩红色的闪电。
雷万钧突然生出一个幻觉，仿佛这闪电是个活生生的生命，挟带着令人战粟的邪恶。这邪恶顺着雷远高举的剑身，“轰”，蹿入体内。
“远儿！”雷万钧大喊，声音湮没在随之而来的隆隆雷声里。
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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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人七手八脚把雷远抬进后堂的时候，雷万钧仍呆呆地怔在原地，任凭耳边传来雷夫人凄厉的哭声。
“老爷，水势太急，快要没过沙堆了，怎么办？”老管家在耳边急急问询。
一如雷万钧所料，这场雷雨百年难得一见。加上山顶冰雪未消，雪水雨水混在一块，汩汩清泉变成了狰狞的水龙，不断冲击着雷鸣山庄新构的防御。
“把庄子里的米啊面粉全部用上，再派些人快速清理阻塞山道的杂物，快！”
雷万钧回过神来，后堂里突然又传来尖叫声。
“怎么了？”
甫一踏进后堂的门槛，雷万钧便觉一股热浪袭来。雷远仍躺在地上，底下垫着厚厚的丝棉褥子。雷夫人和下人却远远站在一边，脸色惊恐。而这热浪的来源，显是雷远无疑。
“远儿该不是发烧吧？”这话说出来，雷夫人自己都有些感到奇怪。有说书的形容发烧烫得像个火炉，但哪见过这火炉把满房子烘得热热的。
雷万钧缓缓像雷远靠近，每走一步就热上一分。等来到雷远身边时，他已经满脸通红，热汗涔涔。然而细看雷远，呼吸均匀，面色也与常人无异，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被热浪烘烤的痕迹。
雷万钧心里疑惑，轻轻把手搭在雷远手腕的脉门上。一碰触之下，雷万钧立时像被针扎了一般跳了起来。
那哪是手，分明是烧融的铁条。
“怎么样？”雷夫人问，声音已经沙哑。
雷万钧紧抿着嘴，摇了摇头。
雷夫人又大哭起来：“都怪你，这种鬼天气还非要远儿练什么剑。早上还好端端的人，硬被你逼成一个引雷针……”
雷万钧心中烦躁，却无可辩驳，也无心辩驳。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声响亮的佛号在院中响起。
“阿弥陀佛。”院中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两个和尚。屋外雷电交鸣，暴雨滂沱，这声佛号却仿佛就在众人耳边响起一般，浑厚清晰。
两个和尚齐齐向前一步，脚还没落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二人已然站在屋内了。雷万钧此刻细细观之，二人一个须眉尽白，面目慈祥，另一个则身材魁梧，神态严肃。倒是把“菩萨低眉，金刚怒目”给凑齐了。
雷万钧隐隐觉得有地方不对，但一时也说不上来。那白眉和尚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看着他，反倒是高壮和尚不停四顾，像是在找些什么。一时间，后堂内集体缄默。
“轰隆。”又是一阵惊雷落下。雷万钧幡然察觉，这两个和尚从暴雨中走来，身上竟然一点水迹也没有。若不是见鬼了，那定然是这二人内力已经出神入化。
当下拱手道：“不知二位高僧亲临鄙舍,有何要事？”
“贫僧玄慈，和师弟玄悲未经通传便上门叨扰，还乞赎罪。”白眉和尚声音中正醇厚，让人如沐春风。
“我二人均是梵天寺出家的和尚，此次奉方丈之命南下办些俗事。路经此地时，恰看到一道猩红色闪电往山上打下，形状诡异，是以冒昧前来一观。”
雷万钧闻言既惊且喜，这梵天寺一直避世深山，少理凡间俗世。但是千年以来，每逢奸佞当道，为祸江湖时，梵天寺总会派弟子下山匡正去恶，武功无一不是高深莫测。是以虽然鲜少在江湖走动，却是武林人士公认的第一门派。
这两个高僧既然来自梵天寺，无论见识武功，想必都是极高的，说不定可以看出些远儿身上的端倪……
雷万钧正待发问，扑通一声，一直沉默的雷夫人冲上来直直跪倒在地：“二位高僧菩萨心肠，救救我家远儿吧。”
“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女施主不必多礼。玄悲师弟，有劳你帮这位少侠看看吧。”
“是，师兄。”玄悲上前诊脉，一触之下，强烈的灼烧感袭来。玄悲轻咦了一声，左手手上使劲。只见他的五根手指上包覆上了约半寸厚的淡蓝色，稳稳地按在雷远手上。
简单一个动作，足显内力的浑厚与控制之精准已臻化境。
须臾之后，玄悲左手不动，右手抵住雷远眉心，一股强横内力灌入雷远体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