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

她挂掉了电话，突然想要给远方的那些亲人打一通电话过去，她的北峥哥哥，她的母亲，外婆，还有她死去的父亲。但愿天堂也会接通电话。

沉默，这个世界都在沉默，你如何让我选择作声。

她微微颤抖的手臂，没有托住电话，沉寂的环境中，发出一声沉闷碎裂的声音，仿佛是她灵魂折断的声音，她想到了远方，她要逃离，她唯一能够选择的便是逃离，她要背起包裹继续过上仿佛是逃荒的岁月，她不再沉默的面对那些沉荒的岁月，她宁愿自己选择遗忘。

对，就是遗忘。

她仓促的整理好自己的包裹，就像一个丢失了信念的小丑，在这片黑夜中，吹起逃亡的号角。她的滑稽不堪，只曾遗落在那片浊色黑夜中，她沉默的哭泣着，忧戚的心里，仿佛坠落了一片片星辰的碎片，那些黝黑且坚硬的石片，沉重的砸落在她的心涧，然后迸起一片片的水花。

她坐上了一辆通往附近城市的长途客车，她找不到方向，就像一个脱了线的风筝，实际上那种摇摇欲坠的自由，是她所厌恶的。她即将脱困，她要离开所有熟悉的东西，直至心中的那片伤痕，可以及早的愈合，她又埋入了一片嘈杂的世俗中。

只是一个小丑，一个小丑罢了，她在心间如是的说着。

她宁愿永远这样孤单的活着，那样就会遇到一片片陌生的斑斓，而不用去在乎熟悉后的伤疤。

南至，南至。

那个青涩的少年，如今该是什么样子。她记忆中的那年，是同处十七岁青涩的稚嫩。

那班过了点，却依旧要发往远方的列车，是他们这般的少年，心中旧居不去的瘾。

远方都有什么啊。

一大片一大片的向阳花田啊，一大片一大片湛蓝的天空啊，流着清澈泉水的山河啊，还有那些咕咕鸣叫的紫燕鸟啊。总之是一片与众不同的世界。

可是南至，我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宁愿永远都不要回来。

他们都是忧悒且无力的此间少年，面对着面前的一切，没有招架之力。那些年啃过的书本里，或许会埋葬着一些窃窃私语。

你说南至啊，当然是我们学校里最帅的人了。

可是人家有女朋友啊，听说是一个叫做冰的女孩儿。

她为自己的倔强而感到可笑，似乎沉埋的心中的一切，早已破土而出，她刻意的避开家庭。那样她会好受的多。这几日，她淡忘了许多，她买了转程的车票，从一个城市过渡到另一个城市，她看着那个叫做东尼的男人留给她的名片，她不知道是否应该与他道个别，但愿他的妻子以及孩子，不再像往常那般的孤单。但愿他的生活，一如往常般美满。她看着屏幕上放射的那片耀眼的幽蓝色的光芒，她看到那几行淡淡的字迹，张宿光。

姐姐，我知道你肯定会离开这座城市的，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当我站在你家楼下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这里再也没有你的气息。但愿你的行程会比以前完美，但愿你的人生自此丰盈。

————————张宿光

原来那个孩子姓张啊，而她姓氏她却早已遗忘，是李冰，还是陈冰呢，她为自己的无奈感到可笑。

灯火葱茏的夜晚，弥散着一股孤单且忧郁的气息。高大楼层的边缘，挂着星辰微凉的光芒，天空就像一片幕布，缀满了绒花似得星辰。扯一扯幕布的边角，当那层深灰色的尘迹，慢慢的凋落下来，天亮了。

小姐，你是去往何方呢。

沉默的她，直视着窗外，忽然听到一个莫名且沙哑的男人的声音。

恩？？

小姐，你跟我的车程是一样的，我跟你同样转了五次车，而且坐的都是同样一辆汽车。

她看着男人苍老且线条硬朗的面容，

就像某个男人一样，她该喊那个男人做父亲，可是她宁愿缄默，她恨透了那个舍弃妻子与孩子的男人。

我想旅程没有尽头，或许下一班车我们就属陌路。

小姐，你有点悲观啊。

何出此言。

从你的眼神中看出来的。

她把头转向窗外。

我宁愿沉默也不想和无聊的人说话。

男人笑了。

难道没有交流的欲望么。

就是。

或许她宁愿这样，一路孤单走下去，她不需要像东尼一样深切的关怀，她觉得那是施舍，而她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施舍。她宁愿自己从口袋里掏出所剩无几的硬币，扔给路边的浪人。

那个老男人，在车子过了站台以后就下车了。她看着老男人佝偻的背影，泪水又开始弥漫在她的瞳孔中。她咬了咬牙齿，逼迫自己不要哭出来，然后背包里面拿出一个面包，干涩的啃咬起来。

南至么，我想我要去找你了。

还有几个站点，她记得那座城市叫做东越。那座绽放着大片大片向阳花的城市，还有紫燕鸟滑翔而过的天空，她想到了那个男人青涩且单纯的眸光，想到他左眼旁边的那个黑痣。不知道这几年他的变化大不大，她像一条渴望空气的游鱼，张开嘴在水面上，肆意的喘息着。

车子在路途的中央停了下来，然后走上一个穿着单衣的女孩儿，然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同样青涩的面容，绽放着仿若是花儿般美丽的青春，因为赶车跑步过来，所以呼吸还有些紧促，胸口一上一下的浮动着。

冰安静的凝视着女孩儿，女孩儿回过头来，看到冰在看她，然后报以清澈的微笑。

你去哪里？？

东越。

我恰好也是在那里下车。

恩，蛮巧的。

她不知道自己冷漠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少年时候的她，也如同此时的女孩儿般，清澈且欢快的笑着。白驹过隙，却未曾留下一片蹄印。

你去东越上学吗。

恰好不是。

访亲？？

差不多吧。

我要去那里上学，三月十七号开学。

蛮晚的。

是啊，不过假期蛮长的啦，我都玩够了呢。

不久的之前，是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她也在校园里不是么，她恨自己是一个倔强且懦弱的女子，假若能够在学校里坚持下来，或许她便不会爱上寒邵，不会遇到藤，或许她会跟南至在一起，或许在她的婚礼上，她的哥哥会带着逐渐苍老的母亲，为她去念贺词，或许她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或许她会在美满的岁月里面，逐渐苍老，然后含饴弄孙，然后归于尘土。

姐姐，你今年二十多了吧。女孩儿甜甜的叫着，就像张宿光一般的热切。

二十三岁。

哦哦。姐姐比我大五岁呢。姐姐要吃牛肉干么。

女孩儿从包里翻找着，然后拿出一袋肉干。

有点饿了，你还有东西吃吧。

姐姐，放心吃好了，我傍晚就可以到学校了。

父母都健在吧。

姐姐说的哪里话，父母都还好着呢。女孩儿故作生气的将头扭向一边。

我家里只有母亲和哥哥在了。

姐姐的父亲不在了啊。

是的，因为那场战争，死在了战场上。

哦，好抱歉，提到了你的伤心事。

没关系，习惯了。

好几年没有回家了，不知道哥哥现在是什么模样了，大概结婚了吧，苍老的母亲，是否因为风湿而早已拄起了拐杖，外婆的藤椅上，是否还曾如昔般的不粘风尘。父亲的照片，是否如同往昔般透着一种淡黄色的光晕，那些向阳而绽的车前菊，是否还如往常那般清香。

她转眼看向窗外的风景，看到南方的水田，还有弥散着雾色的乡村，看到旁边高架桥上，飞逝而去的一列列列车。

她安静的凝视着窗外，不言一语。

然后慢慢的闭上了眼睛，这几日的旅途颇为的辛苦，她总是会看着窗户外面袅袅的夜色，黯然失神，她会因为易拉罐中的啤酒刺鼻的气息，而暂停睡眠，那些冰冷的液体，流进了她的胃里，仿佛能够听到灵魂里的那些暗物质咕咕流淌的声音。

旁边的女孩儿，已经沉沉的睡去，她闭上眼睛，又睁开，睁开，又闭上，她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从药瓶里拿出一颗白色的药片，然后填进了嘴里面，因为没有水，所以生咽了下去。

疲倦如同一股潮水一样，猛烈的席卷而来，她沉沉的睡过去了，当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花田的中央，她嗅到了植物芳香且清冽的味道，她轻轻的拧走了一朵花儿，那些嗅起来有涩涩的味道的液体，仿佛是一串露珠，在阳光下张扬着清澈的痕。

她看到所有熟悉的人，都从遥远的天边，飞了过来，她看到他们都长着一双披满白色羽毛的翅膀，她仿佛能够听到那些羽翼划破风时发出的锋利的声音。

她尝试着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还是这幅模样，她说你在做梦，你一定在做梦，于是她使劲的拧着自己的臂膀，没有感觉，真的一丝感觉都没有，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男人，缓缓的飘向她的身边时，她再也忍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寒邵，你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即使是在梦里，你重新让我尝到了痛苦的味道。

她看到那个苍老的男人，以及面带愁容的女人，那个面色坚毅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