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七章 大事不妙

李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声巨大的响动惊醒了，他推开窗子的时候，才发现外面阴雷滚滚，电闪雷鸣，大风吹拂着周围的竹林，夜影中，那万竿齐斜，犹如兵败而亡的战马，天地萧萧，一片肃杀。

天变了么

“咔嚓”,一道明亮的闪电从远空垂落大地，化为巨大蜿蜒的龙蛇直飞九天，黑沉沉的夜幕瞬间亮了一下，周围竹林也陡然在黑夜中漏了出来。

片刻之后，一阵闷雷犹如谁家的马车行驶在路上，李斯一时没注意，触不及防之下，耳朵被震得哄得一声，霎时间，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李大哥，李大哥？”，李斯恍惚间听到了一阵急促的喊叫声，似有一个声音从黑夜之中的深处，轻轻的传了进来。

“谁？”，李斯被吓了一跳，紧紧的盯着门口。

然而，窗外疾风吹云，，惊雷过后，是一阵沉沉的寂静，这深更半夜的，却哪里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李斯苦涩的笑了笑，他低低骂了一句，真是的，竟然被这该死的惊雷震的神经错乱了，大半夜的，怎会有什么人来叫自己的门，难不成，趁着这黑色夜幕，一片肃杀之下，地狱里的鬼怪跑出来，要害人不成。

他使劲的摇了摇头，双手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恢复正常。

半夜醒来，嘴里倒有些渴了，李斯走到桌边端起茶壶要倒杯水解解渴，却发现里面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壶底，他抓住提手抖了几抖，也只从壶嘴了滴出几个水珠而已。

本来还不觉得太渴，不知怎的，一见水壶里没有了水，他心里忽然涌出一阵难以名说的渴望，霎时间，他好像忽然就渴得很了，如果现在不喝水，马上就会死了一般，心里痒痒的，浑身难受的紧。

李斯看了看窗外，嘴里咽了口唾沫，他隐约还记得厨房的位置，这里离厨房并不远，转过一片小竹林，只隔着三四个房子而已，去取壶水吧。

他想了想，拿起茶壶，走了出去。

外面风真大，虽然并不冷，但吹得他衣袂飘扬，手中的壶儿也摇摇晃晃。

李斯看了一眼院中的几株樱桃树，而后一低头，迎着风向远处走去。

大风之中，暗夜之下，在一片肃杀的竹影之中，六七个高大的身影围在一起，猎猎飞舞的衣裳卷着阵阵冰冷，就这般站在那里，犹如泥雕石塑，任风如刀割，只静静的看着脚下三尺处。

中间，一声淡淡的叹息传了出来。在呼啸的狂风之中，这一个小小的声音只如浩瀚波涛中的一叶浮萍，轻飘飘的，随着风，瞬间被冲击的碎成了粉末。

几个黑衣人原本挺直的身子忽然动了动，刹那间，仿佛是有千斤巨石压在了身上，那般魁梧的身躯竟慢慢的低了下去，缓缓地，低成了一道线。

风从竹林间穿过，吹起的树叶凌乱的布满天空，黑压压的，遮住了苍天。

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在如墨夜色下惨笑着，竹竿斜了，大风又烈了几分。

咔嚓一声巨响，远方的天幕被一道闪电撕裂，几个黑衣人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的跳动了一下，似乎似被这道惊雷所骇，又似怀着莫名的畏惧，对那未知的命运做出了妥协。

天威之下，透过被闪电撕裂的黑暗，竹林里，那道身影犹如挺拔的竹，在夜色里，那身火红的锦袍宛如一朵开在深渊之下的火焰，无声无息的燃烧着周围的一切。

仰首，看着沉沉的乌云，地上不远处跪着的几个人头低的已近触到了地面，但他却好似并未发觉，就那般负手而立，望着天。

仿佛，这世界上，只有这片天才配让他如此认真的看上一眼吧。

楚延相的全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铺着一层水珠，风吹得这般剧烈，但一层层的汗液还是不断地渗了出来，慢慢的连在一起，终于，从发梢向地上滑了下去。

水滴入土，只一声轻响而已。

一叶横飞，大风又起。

楚延相狠了狠心，微微抬起了头，隔着迷迷蒙蒙的汗水，看到了面前的那个人。

一个身材修长，伟岸坚毅的男子一脸的漠然。在飞入发鬓的剑眉之下，一双比这夜色还要漆黑的眸子里冷冷的透出两道虚无的空洞。

那张英俊的面庞上没有一丝岁月刻画的纹络，他还年轻，至多三十岁的年纪，静如深水，淡若成烟，楚延相以自己数十年的老辣眼光，竟看不出这人哪怕一丝的心绪，更不用说猜测他心中的喜怒了。

既如此，那只好拼运气了。

楚延相狠了狠心，重又垂下头去，恭声道：“禀雄主，属下楚延相，率烈火旗赵天，林岳，刘百笔，杨毅奉秦王密令，护送公主殿下来楚定亲。现此事以了，我等准备回国，雄主若无他事，明晨我等就要走了。

不知为何，那火一般的身影此时看去却莫名的带了几分冰冷与压抑。

沉默，面前的男子任由冷风吹在身上，他就那般沉默的看着天空，坚毅的身影，挺拔的像是一支刚硬的长枪。

锋芒内敛，他并没发出一丝一毫的怒意，可是就这么静静的站着，楚延相等人便觉得有一股莫大的气势破空而来，阴寒，冰冷。

天空，黑夜里有一道闪电从南到北驰骋而过，稍后不久，一道震耳欲聋的声响随之而下，惊雷之中，面前的那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回过头看向跪在地上的楚延相。

他的眼神依旧是空洞的，坚毅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的笑意。

他微微的挥了挥手，一道物事掉到了楚延相面前。

借着微弱的光亮，楚延相似乎看到了一面小小的令旗插在了自己的面前。

同时，一个空洞无力的声音淡淡传来：“密令，狙杀春申”。

雷声，一时变得遥远起来，风变的更加狂了，周围的竹林巅狂的呼啸，这个世界陷入了狰狞。

李斯提着茶壶绕过一片竹林，抬头看了看沉沉天幕，心中暗暗道：

“天下人都喜欢青天白日歌舞升平，但偏偏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如墨黑夜刀光剑影，我要是手握大权，能够治理一方百姓，一定好好的干下去，让他们都过上轻松闲适的生活”。

他又愣愣的怔了会儿，忽而儿自嘲的一笑，低声道：“做英雄哪里有那么容易，我能自保就不错了，这个梦也该醒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手提茶壶走到厨房，这屋子里一片漆黑，幸好他记得还是比较精准。

定了定神，摸到了靠窗处，随意在灶台边上角落里的盛水大缸里舀了半壶冷水，然后退了出来，带上了门。

狂风呼啸，呜咽的呼号声穿透了天地，山谷里到处都是翻飞的枝叶，一片狰狞之下，一滴冰冷的水珠终于落了下来。

李斯暗暗咒骂：“我还没回去呢，干嘛就下了？”。

说归说，这雨乃是天降之物，岂会因几句抱怨就嘎然而止。李斯一手抱头，一手提壶，小跑着向回赶去。

路过那片竹林之时，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忽然莫名的从前面传来，李斯吓了一跳，夜这么深了，谁还会出来闲着散散步？

李斯心中害怕，瞥了眼边上的茂密的竹林，再不犹豫，迅速的躲了进去。

脚步声更加清晰了。

片刻，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前面走了过来，这人脚步从容，挺着胸，昂着头，对着面前阴森的黑夜竟然没有一点儿恐惧之意。

李斯躲在一棵粗大的竹树之后，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向外看去。

夜，深深的，没有边际，他的目光穿透黑夜，寂静的夜里，那是谁的身影悄悄地走近。

那一刻，他的心猛的一停。

呼吸，也似乎变得温柔了些。

夜幕之下，凄厉的风中，只见日间见到过的那个女孩儿一脸随意的走了过来。

她依旧是初见时的打扮，绿色的薄薄衣衫，淡淡的一张笑脸，四周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但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步的踏在竹林边那条鹅卵石上，悄悄地，李斯的心头也在随之不断地跳起，又落下。

黑夜，仿佛一下子亮了许多。

少年，你为何要如此的紧张。

只因，她是那般的美丽。

自古道：“好儿郎忠肝义胆，是英雄义薄云天，看女子娇花容颜，为美人舍却江山”。

李斯很想跳出去，站在这少女面前说一句：“我李斯乃一英雄也，今日得遇佳人，情不自禁，已然深爱了你，不如趁此月黑风高之夜，你随我乔装打扮一番，瞒着家人，脱去这红尘外衣，离了这半世浮华，远去了吧”。

那少女脚步轻轻巧巧，清丽的面庞上闪过一丝动人的笑意，此时她似乎很是得意的看了一眼身后，却驻足停了下来。

慢慢的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小的匕首，在面前胡乱晃动了两下。

如此幽夜之中，少女手中的匕首迎着黑夜的狂风，在这渐渐变大的雨珠里，奇迹般的闪出了数道耀眼的光华。

李斯心中暗暗叫道：“幸亏我刚才只是胡乱想了想，如若我真跳了出去，怕这少女惊怕之下，用匕首一顿乱通，我这个英雄也就真的脱去红尘外衣，离去半世浮华，远离人间去向西方极乐了”。

女孩儿舞了一阵，双目中露出满意的笑容，然后将匕首又小心的放入了怀中，这才高兴的哼了一声，神气的向上吹了口气，吹动自己的流海上下舞动。

李斯心底一阵跳动，看着近在眼前的清丽容颜，他忽然感到了一阵晕眩，仿佛忽然之间，面前的女子化成了一朵风中的荷花，在清水池塘中，自由的摇曳。

雨，渐渐大了。

绿衣女子却似毫不在意，抬头看了看四周沉沉的夜色。才慢慢的从腰间取出一把伞，轻轻的撑过头顶，慢慢的向着西边去了。

人已去，雨犹下。

淡淡的清香，绕在了一处柔软的地方，跳啊，跳啊。。。。。。

李斯痴痴的看着那道远去的身影，目光里露出一丝向往，忽然“啪”的一声响，“哎呦”一声轻呼，他手中的水壶砸到了脚掌上面，虽然不疼，可是他痴呆之下，倒把他吓了一大跳。

李斯低头看着翻倒在地的水壶里汩汩涌流的清水，一阵苦笑之后，弯腰蹲了下去。

他刚要直起腰，只听的前面的鹅卵石道上又有脚步声传来，只是此刻那声音听来甚为杂乱，隐隐之间，似乎有人低声怒骂。

李斯不敢稍动，他顺势蹲在地上，向外看去。

王远走在最前面，一边走一边向后面陪着笑脸解释道：“少爷你别生气，惊风匕乃是老爷特意从北疆红龙谷收集到的绝世神兵，就是少爷你也只能借一个月而已，谁有胆子偷您的东西，肯定是误会，可能是掉到哪个地方去了，也许，找一下就回来了”。

在他身后，一个少年一脸怒意，他冷冷的看了王远一眼，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

少年身边随着的一个伙伴嘿嘿的笑了笑，语气十分怪异的道：“王远，今天该你护卫少爷就出了个这么大的事儿，我当值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掉过东西，嗯？都是兄弟，说实话，是不是你看今天那女孩儿美丽绝伦，风姿绝佳，一时色迷心窍，冲动之下拿去献殷勤了？”。

王远脸色一变，怒道：“黄六，你他妈的什么意思，我对少爷忠心耿耿，若不是老爷将我从大山深处的狼窝里救出来，我早就死了，我对少爷，对老爷，对南家绝无二心，你又在这里胡说什么”。

黄六听王远声嘶力竭的反驳，他只是嘿嘿冷笑，等王远说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是啊，你在狼窝里活了几个月，全赖南爷爷善心救你出来，这份恩情，不小啊”，他顿了顿，眼眸中闪过一丝快意，轻声的叹了口气道：“可是不知，那群狼，是不是白眼狼了”。

王远心中一震，大怒转身，恶狠狠的道：“黄六，你往日和我不对付，欺负我压我一头，我都忍了，但今天你对我的污蔑，老子记下了，等为少爷找到了惊风匕，你，给我等着”。

黄六哼了一声，抬头看着天空，一副谁怕谁的模样。

南苏云心里早已乱如一团麻了，他为了进入荀况门下，特意向父亲南卧龙借来惊风匕，要让那位惊采绝艳的荀圣人鉴定玩赏一下，以表示自己对老师的敬意。

谁知。。。。。

这下可好，自己的几个兄长姨娘又该向父亲进献“美言”了。自己在南家的地位怕是。。。

他越想越烦闷，忽然停下脚步，冷冷的看了一眼四周，语调阴寒的道：“闭嘴”。

黄六，王远等人立时都吓了一跳，各自静静的站着，看着南苏云，等他发号施令。

南苏云默默的看了一眼漫天的大雨，他的全身已然湿透，头发贴在脸颊上，说不出的有种让人悸动的宁静。

随着一道闪电照亮大地，李斯蹲在竹树后，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南苏云的身影。他只隐隐间觉得，这个少年身上忽然涌出了一股可怕的气息。

淹没了世界，淹没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