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冬去春来 -- 第八章 少年的伞，将军的剑

宁王朝景平第十七年。

久雪初晴。

今日是旧历新年，渭城的四方街上开始变得喧嚣和繁华起来，处处高挂的大红灯笼充满了节日的喜庆。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贴上了寓意美好的春联。

忙碌和劳累了一年的人们开始迎接这一年之中最为传统的节日。

阳晨风出现在了四方门的门前，他右手握着一把青伞，沉默不语的穿过四方街，朝着城中王宫之处走去。城里四处飘荡着羊肉汤的汤味，在这样寒冷的时候，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能带给人从里到外的温暖。

所以，他走进了路边的一个小摊贩，捧起了一碗羊肉汤，轻轻吹开油汤表面上漂浮着的葱花，大口的喝着羊肉汤，半碗汤汁下肚，他的全身上下都热了起来。

当然，也包括他的血。

他从怀中拿出了一封信，这封信上没有署名，有的只是一句话，“大将军邱仁义于除夕之日归老。”

阳晨风再一次的盯着那个名字，微微的有些失神。

然后，他站了起来，继续朝皇城走去。

今日的皇城之外似乎与以往有些不同，宫门前有很多的人。殿前司、步军司、马军司的大小官员来了，枢密院的枢密使来了，朝中翰林院的大学士来了。因为，他们要替仁义大将军送行。

巳时，从王宫中缓缓走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这是宁朝景平年间谢甲归老的第一位大将军，邱仁义。看着这些同朝数十年的同僚，邱仁义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他有些不舍，却又不得不舍，自太宗继位以来，他从一个小小的千夫长一跃而成皇城殿前司的一位大将军，没人知道，他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和汗水。然而，现在，他却不得不离开这个舞台。

因为，两封信，两封没有署名的信。

第一封信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景平第十三年丁亥月葵亥日醉月楼；

第二封信则是更为简洁的三个字，请归老。

邱仁义拿着信，有些沉默。

那一年的葵亥日，他在醉月楼包厢酒醉之后，调戏了那时的醉月楼头牌徐嫣然，也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这些年来，他对此事一直如骨鲠在喉，原以为徐嫣然进宫之后会受到她的报复，但这位新晋的皇妃却显得出乎意料的大气，似乎并未向太宗陛下吐露半句。

他也曾私下里探听过这位皇妃的意思，得到当时还是妃子的徐嫣然的回复，“酒醉之事，大人不必当真。”

所以，他并不认为，这封信是皇后娘娘写给她的，因为，没有必要。

他想不出这两封信是何人所写，但他不得不选择妥协，即便他是太宗的爱将，调戏当今皇后的大帽，他是无论如何也担当不起。

不过陛下赐宴，诸多封赏，能够得此殊荣的臣子并不多，平安归老，得享天年，也不失为后半生完美的收场。

和朝中官员一番寒暄之后，他带着一名随身侍卫走出了皇宫，军靴踏在积雪之上，发出阵阵“咯吱”的轻响，他缓缓的向四方门走去。在渭城之外，有他的侍卫和家丁在等着他。

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再好好的看一看，这座他服务了十七年的大城。

但，下一刻，他舒展的眉头微微的紧蹙起来。

在他的前方，缓缓行来一把青伞。

青伞下有一个少年。

那把青伞很大，伞面很厚，这把青伞他见过，在几个月之前见过。他知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伞，因为，这是唐门的千幻伞。

阳晨风走到离他三丈之外的地方，停了下来。

“你是何人，想干什么？”邱仁义旁边的侍卫喝到。

“我要挑战他。”阳晨风指了指邱仁义，平静说道。

“你要挑战我们将军！”仿佛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般，侍卫的脸上浮现出了极为轻蔑的表情，“就凭你？”

似乎是为了要在自己主子面前展示一番，那年轻侍卫一跃而起，然后半空中舒展身形，踢向了拿着伞的少年。

能够当上将军的贴身侍卫，自身的修为当然不会差。这一脚带着呼呼的风声直袭那个清瘦少年的面门。但，他却踢空了，清瘦少年似乎早已经算准了他的攻击，只是一个简单的扭身，便躲过了这快如流星的一击。然后，少年也抬起了脚，“砰”的一声，那年轻侍卫便被这一脚踢飞出去，撞到街道上的护墙后掉落下来，昏迷了过去。

来往的路人见此情景，纷纷避让，绕道而行。

邱仁义毫不在意的笑了笑，说道，“短短几个月，你竟然修到了朝彻境，值得骄傲。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来挑战我？仅仅是因为几个月之前，你们唐门来暗杀我失败了吗？”

“我的师傅和师兄，差点被你杀掉。”阳晨风说道。

“你要搞清楚，是你们暗杀我，我，只是自卫。”邱仁义说道。

“被你光明正大打败也就罢了，偏偏你还用毒。”阳晨风道。

“所谓兵不厌诈，你以为是清韵院的入院试？你们来杀我，我还得规规矩矩的和你们打一场？”

“师傅接的单子，都是些该杀之人。”阳晨风回答道。

“幼稚！你以为你是谁？执法者？这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公理！”邱仁义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渐敛，“有时候，拳头就是公理。”

“所以，我要挑战你！”阳晨风坚毅说道。

邱仁义有些冷漠的看着他，说道，“这是清韵院的意思？”

阳晨风笑了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清韵院无关。”

邱仁义漠然说道：“你会死的。”

阳晨风说道：“我只想你死。”

邱仁义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道：“你是个疯子，好好在清韵院呆着，不好吗？”

阳晨风回答道：“我小的时候，全靠我师傅和我师兄才能活下来，现在，我只想为他们讨个说法，难道行？”

邱仁义沉默片刻，说道：“我明白了。”

然后，他便拔剑，那把沾满了无数敌人鲜血的长剑泛起了白光，散发着，无穷的杀意。邱仁义挥剑，不同于廖永安的御剑诀和莫离的墨水剑法，他的剑法更加的简单和直接，但是却充满了危险。

那剑尖上散发出的气息让阳晨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这是平淡无奇的一剑，但却让阳晨风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因为，虽然邱仁义只出了一剑，但阳晨风看来，这一剑却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他只得用力的将青伞撑了出去。

“噗嗤”一声，邱仁义的长剑刺进了阳晨风的伞面，只是微微的停顿之后，长剑去势未减，继续向前，直接穿破了伞面，瞬间便刺进了阳晨风的左肩之处。

一股鲜血自那极深的血洞之处喷射而出。然后，阳晨风倒飞了出去。

那坚不可摧的青伞竟然连邱仁义一招都没有防住！

杨晨风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上，有些不敢相信，半响，他叹息说道，“原来，上一次，你未尽全力。”

原本他以为邱仁义再强，也不过是朝彻巅峰的实力，但未曾想到，看这一剑的威势，只怕他早已经突破了坐忘境。

邱仁义淡淡的说道，“所以，我说，你是在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