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冬去春来 -- 第七章 汝未老，请归老
三日之前的一个中午，宰相府内。
对于渭南之处的雪灾，肖康平有些焦头烂额。由于已经多年不曾下雪，所以各处州县对于雪灾的防护自然早已经停留于老一辈的饭后闲谈之中。
忙于案头的肖康平丝毫也未注意到时间的流逝，甚至于连丫鬟送来的午饭也冷了又热，热了又冷，反复了好几次之后，仍然未见他起筷。
不知不觉，已是华灯初上。
书房外响起了宰相府邱管事很有节奏的敲门声。
“什么事？”肖康平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大人，门外有人求见。说有要事与大人商谈。”
“来的是何人？”肖康平问道。
“来的是一位姑娘，看穿着打扮倒是很讲究的样子，想来应该是京城之中大户人家的小姐。”邱平回答道。
肖康平自然明白邱平的话中之意，但他此刻正忙于政务，哪有闲工夫去接待这不知是哪家的千金小姐，他摆了摆手，说道，“让她先回吧，今日本官不见客。”
“是。”邱平恭敬的答应了一声，走出房门。
少顷，书房的门却又被他敲响。
“又是什么事！”肖康平骂道。
“大人。”邱平有些无奈的行了个礼，说道，“刚才那个姑娘……..”
“不是说了不见吗？”肖康平打断道，“邱管事，你在宰相府也有不少年份了，怎的连个小姑娘也应付不了？”
邱平有些为难的递上了一张纸条，恭敬说道，“大人，那姑娘递给我一张纸条，说是，大人看了便知。若是大人看了，依然不见她，她便不再打搅。”
肖康平有些疑惑的接过了一张摺叠的很是整齐的纸条，打开之后，他的脸色微变，半响，他对着邱平说道，“请那位姑娘到会客厅等我。”
少顷，肖康平走出书房，穿过庭院，来到会客厅前，停下脚步，望向厅里已经坐下的那位年轻女子，双眉微挑。
那年轻女子穿着一件红袖庄出品的裘衣，一看便是极好的皮衣，甚至于在市面上都没有见过相同的款式。她的皮肤白皙，眼眸明亮，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就像镜子一般。
见肖康平到来，年轻女子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个礼，或许是猜到对方大概便是中书门下的宰相，年轻女子说道，“见过宰相大人。”
肖康平示意她坐下之后，自己也坐在了旁边的主位之上，接过丫鬟递上来的茶，看着年轻女子，神情平静的说道，“不知姑娘来自何处？”
“红袖庄，阿曲。”
肖康平再次看了看她身上的裘衣，若有所悟的说道，“原来你就是阿曲。”
“大人莫非听过小女子的名字？”阿曲问道。
“当然听过，红袖出品，必属精品嘛，只是，你这红袖庄的管事，倒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肖康平微微一笑，缓缓啜了口茶。
“大人见笑，大人才真的是日理万机，想见大人一面都难。”阿曲道。
肖康平微微眯眼，问道，“阿曲姑娘，该不是特意来和我聊家常的吧？”
“瞧大人说的，小女子哪敢耽误大人的时间。那张纸条，想必大人已经看过了？”阿曲问道。
“看了。”肖康平缓声道，“这些年，本官收这样的纸条多了，收的多了，自然也就不大信了。”
阿曲平静说道，“既然大人肯见我，可见大人的一片孝心。”
“我只希望，你不要拿本官的孝心来开玩笑。”肖康平望向阿曲说道。
那张纸条上只写了六个字，“肖老太爷的病。”肖康平的爹肖远山在十年之前突发怪病，半身不遂，随着年数的增大，肖老爷子的精气神是一天不如一天，眼看着这口气便不长了。这让肖康平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三岁的时候，他的母亲便跟着一个从北疆过来的商人跑了，留下肖远山爷俩相依为命。
所以，对于肖康平而言，肖远山的病就是他心中永远的痛。这些年来，他想过不少的法子，请过不少的名医，但肖远山的病情都不见好转。
“大人应该知道，红袖庄的生意做的很大。”阿曲说道。
肖康平点了点头，“但这跟我爹的病有什么关系？”
“有一年，我们的货运到了西夏，有一个西夏的庄主非常喜欢我们的丝绸，从我们这儿买了很多的货。”阿曲望着肖康平说道，“很巧的是，那位西夏庄主的父亲，跟大人的父亲一样，在那一年突发怪病，半身瘫痪。”
“但那老人的病却被治好了。”阿曲道，“被当地一个不起眼的郎中治好了。”
“哦？”肖康平波澜不惊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的希望，“那位郎中如今还在西夏？”
“不仅在西夏，而且，现在还活着。”
“你有办法请到那位名医？”肖康平面露喜色的问道。
“大人，您也知道现在我宁朝和西夏之间的局势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要请动一个西夏的名医来为宁朝的宰相大人治病，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肖康平皱了皱眉，说道，“不知道阿曲姑娘想要什么？”
“那要看大人为了老爷子都舍得些什么。”阿曲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说道。
“如能治好我爹，我一切都能放下！”肖康平正色道。
“也包括这宰相之位吗？”阿曲拿起茶盏，说道。
听到这话，肖康平低头沉默了很长时间，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这才是你来的目的。却不知道，我和你之间有何过节？”
阿曲喝了一口手中之茶，说道，“我和大人之间并无任何过节。”
肖康平有些奇怪的问道，“我不明白阿曲姑娘究竟想要做什么？”
阿曲缓声说道，“这些年来，大人把宁朝的政务，处理的很好。渭城民间，对于大人，无人不称赞，无人不尊重。只是，大人，怪只怪，您是陛下的心腹。”
肖康平闻言，脸上呈现出无比惊愕的表情，“你…..”
“让我来帮大人说下去吧。”阿曲说道，“您想的没有错，我的目标，是陛下。”
“你就不怕我告诉陛下。”肖康平沉声说道。
“除非大人不想救自己的父亲。”阿曲平静的说道，“大人孝心，天下皆知，如果连这一点把握都没有，我也不会来找大人。”
“为什么要对付陛下？”肖康平很是生气，看着阿曲的眼睛说道。
“大人，您还记得十六年前渭城的那场叛乱吗？”阿曲说道，“我的父亲，只不过是太祖陛下喜欢的一个乐师，竟也遭到毒手。您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
“那件事，太宗确有不对之处。”肖康平说道，“但，这些年来，陛下专于朝政，为国为民，也算是对宁朝的一种补偿吧。”
“那谁又能补偿如我们这些无辜受害的人呢？”阿曲轻声一叹说道，“您无法体会到瘦弱如我那时的无助。在我的心中，陛下就是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
“我记得小时候在渭城的十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用想，我只需要享受父母的宠爱，和玩伴打闹，可惜的是那些时光都被那一场叛乱毁了。”
“我这些年在别人眼中活的还算不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痛苦，因为，我的仇人还活着。”
“不管我这些年再怎么做，我的父母不可能复活，我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也不可能再重新回来……”
“所以，我要报仇，为了报仇，我已经准备了十六年。”
阿曲轻叹一声，说道，“自然不是想用这些话改变一些什么，只是这些话在我的心里藏了太多年时间，一直没有机会对别人说，世间有资格听我说这些话的人太少，而大人，你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人。”
肖康平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有些惘然，也有些佩服，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又想说点什么，“太宗陛下，很强大。”
他所谓的强大包含了很多的意思，论修为，太宗早已是坐忘巅峰，论权势，自然更不用多说。肖康平说出这话之后，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竟然在为阿曲担心。
阿曲感激的看着他，坚定的说道，“多谢大人提点，有句古话叫做“蚁多也能咬死象”，陛下就像一座山峰，我的这些手段只不过是毫不起眼的铲子，但如果我不停的铲下去，总有一天，这座山峰会变得松动。到那一天，会发现，这座山峰并非高不可攀。”
“西夏的神医真能治好我爹的病？”肖康平有些无奈的问道。
“如若治不好，阿曲的性命，大人随时可以取之。”
“你要我怎么做？”半响之后，肖康平感慨望向放在茶几上的相伴多年的官帽说道。
“大人放心，不会让大人为难。”阿曲淡淡的说道，“大人这些年也算是为了宁朝鞠躬尽瘁，虽未老，但请归老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