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此间的少年 -- 第三十二章 今夜无眠（三）
阳晨风手中的长矛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廖永安刺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面对着廖永安刺来的剑，阳晨风无法闪避。但如果这一剑刺中了阳晨风，他也会被阳晨风后发所至的矛刺中。
他的剑刺向了阳晨风的胸口，阳晨风的矛也捅向了他的心间。
一个连站都站不稳的人，却能刺出这准确的一矛。
这是多么可怕的意志！是什么，让他不顾一切，不顾性命，要赢下这场比试？只是，如果没有了生命，即便赢下了这张入院券，又如何？
两人的招式均已用老，廖永安的眼底闪过一丝怯意，阳晨风的眼睛已经无力的闭上，但手中的长矛仍然向前。
宽剑离胸腹越来越近；
长矛离心口越来越近；
“这样下去，会死人的。”王风对汪夫子说道。
在擂台边上的于天看见两人同归于尽的最后一招，眉头微皱，随时准备着阻止这一场疯狂战斗的继续。
但就在此时，场中局势再变。
玄天剑停止了前进的步伐，最后一刻，廖永安选择了放弃，“我认输。”他默默说道。
用生命去换来清韵院的一张入院券，他做不到，更何况，他也觉得不值。玄天剑宗也是一个让人骄傲的宗门。来参加这一次的清韵院入院试，只不过是为了测试一下自己的修行实力罢了。
听到这一句话，那坚定前进的长矛嘎然而止。
清瘦的少年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然后整个人往前倒去。
终于还是赢了！
他的一切环境，显然远远比不上养尊处优的廖永安，廖永安除了读书学剑之外，任何人都可以不再理会，而他呢，每日还要为生活而挣扎着，否则，就无法再生存下去。
正是在这种艰苦的环境里，却往往能造成一个人坚毅的性格，人们在逆境中所得到的，也远比在顺境中得到的多，有人一生富足太平，结果一生庸庸碌碌。
……
廖永安用力的扶住了即将倒地的阳晨风，在他的搀扶之下，两人缓慢的从擂台上走了下来。第二场比试，阳晨风，胜。
接下来，是第三场比试，对战的双方是苏长亭和向子烟。
长身而立的男人是向子烟，他的皮肤很白，三十几岁的年纪，放在外面的世界，也许正是一个男人最美好的时光。但，相对于眼前这些少年，他的年纪显的很大。
月华洒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脸看来也充满了青春的光辉。
已经记不得这是他的第几次入院试了，也许是第七次，抑或是第八次。曾经他也像面前这个少女一般的年轻，可是，他自己知道，逝去的青春，是永远也无法挽回的了。他并不想留下青春，他想留下的，只不过是一点点怀念而已。还有，梦想。
身随剑起。他的剑就如他的人，早已过了那冲动的岁月；他的剑法很是轻灵稳重，轻、灵、玄、妙，在向子烟手里使出来，更是流动莫测。
挑字诀，
削字诀，
刺字诀。
剑客与弓手的交锋，关键就在于两个字，“距离。”一方想拼命的近身，一方想尽力的保持距离。
所以，两人之间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
苏长亭胜在速度，向子烟胜在稳健。
有时候，向子烟一个剑招将双方的距离拉近，但下一刻，苏长亭妙曼的身影便从剑网中飞出；有时候，苏长亭射出的羽箭明明已经破开了向子烟的防守，却又被他以卸字诀打掉。这一场比试虽然不若先前几场那般凶险，却同样是一场，僵局。
又是一缕尖锐激厉的风声，苏长亭躲过了向子烟一剑之后，往后轻掠，张弓拉弦，羽箭划空而来。
仿佛是由于太过仓促的原因，她这一次射出的羽箭，速度竟然是慢上了很多，向子烟的脸上略显错愕。
“难道她的真元不足？”他心里暗道，回身错步，他欲伸手接箭。一来是因为箭速较慢，二来，他也想借此从气势上压倒对方。
哪知这一条箭影，到了向子烟眼前，竟突地分为四箭。
箭风突消，来势又突地加急，分射向子烟的上下左右，四处大穴。做梦也未想到这看似平淡无奇的一箭竟会如此的奇妙。他哪里还敢大意，急转身形，羽箭从耳边呼啸而过。
苏长亭暗道一声可惜。
向子烟则是惊出一头冷汗，这样的一个变故让他更加的小心谨慎起来。两人均是心斋巅峰的境界，真气的程度可谓是不相上下。场上再一次的陷入了交着。
短暂的沉寂之后，苏长亭率先改变了节奏，因为她明白，要想赢得比赛，她必须有所变化，她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她的身影猛然加快，风元素的真元毫不吝啬的加持在了手中，弓上，弦上，箭上。一道道羽箭向着向子烟直射而去，毫不顾忌那逐渐减少的箭支，她这样的攻击显得，很不讲道理。
感受到苏长亭传来的攻势，向子烟选择了防守。他聚精会神的在防守，他调动了全身所有的真元在防守，有的箭支被他躲过，有的箭支被他用剑打掉。
攻的精彩，守的却有些乏味。
看着苏长亭眼中那无惧的战意，向子烟忽然的有些羡慕。那些青春，那些热血似乎唤醒了他心底里那柔软着的沉睡的沙砾。
在那一瞬，他想起了过去的很多事情。
第一次考试，他止步于第一轮，那一年，他十八岁；
第二次考试，他止步于第二轮，那一年，他二十岁，
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他都比上一次有了些许的进步，但每一次，他总是差那么一点便能踏入清韵院的大门。少年人的好胜心也在这一次次的失败中被打磨成了一颗圆润光洁的石头。
一个人若想要享受成功，就得先学会如何去接受失败。这是在他二十岁的时候，被赶出清韵院时，一个酒鬼老头对他说了这句话，正是因为这句话，他把这个梦想保留到了现在，坚持到了现在。
只是，越到后面，他越来越保守，尽管他的境界在提升，修为在提升，但他的打法却越来越显得保守，换个词语，便是老成。老成或许标志着成熟，或许标志着无奈。
有些无可奈何，但却无能为力。无可奈何这四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
他的机会不多了，历史上虽然也有些大器晚成的例子，但他明白，那些人都是天才，而自己，显然不属于这一类人。
他有些惧怕再一次的失败，所以，在这一次的入院试中，他打的很稳。他进入到了八强，这是这些年来他最好的成绩，距离清韵院仅仅一场之阁。
只是，这些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也想要像眼前的这个少女一般，毫无顾忌的去战斗；感受着他内心的挣扎，他手中的长剑开始嗡嗡的长鸣，似有不甘；他的心脏开始加速的跳动，“咚，咚，咚。”如鼓点般的砸在了他的心口。
他的眼神焕发出了这些年少有的热情，在这一刻，他整个人的气势骤然而变。仿佛站在苏长亭面前的，变成了那个十几年前的青葱少年。
既然要打，便要打出自己的价钱。
他的剑法不再畏缩，而是勇往直前，那早已经滚瓜烂熟的剑招行云流水一般的向苏长亭攻去。直到此时，这场比试才进入到了真正好看的时刻。
但这也意味着，这场比试来到了尾声。
向子烟高举着剑，垂直的指向头顶的夜空，他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苏长亭，数道剑光,在他的周身闪耀而起。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光球。
这凝结了向子烟全身真元和剑意的光球越变越大，然后，他脱离了向子烟，朝着苏长亭卷来。
少女手中的羽箭已经射完。
面对着即将将她吞没的光球，她的眼神依然宁静，神情依然专注，她的左手拿着长弓，右手轻轻的拨动了弓弦，如弹奏琵琶一般，她的指尖在弓弦上游动，竟然真的有曲调传来。她，竟然真的在弹弦。
这是，凄凉的曲调，又是坚定的曲调，这是委婉的曲调，又是坦率的曲调。如一个女子在月下轻吟，望夫归，望夫归。飘然月下盼君归，寂寞庭中魂欲飞。欲问梅花交影落，想思血泪到腰围。雪窗萤火风声冷，天地清辉星样稀。望眼将穿摇院径，看云行尽锁窗扉。
在这浓浓的思念之情之下，嗖嗖嗖嗖，那些本已经被她射光不知飞向哪里的羽箭破夜空而至，化作流星，轰在了那团光球之上。
声声巨响，在两人的头顶不停的炸开。
这是爱与理想的碰撞，那团光球渐渐的被那些羽箭射穿，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了夜空之中。而那些羽箭，则发出了轻快的清鸣，回到了苏长亭的箭筒之中。
输了，终归还是输了。
向子烟有些遗憾的叹息道，只是，已经没有遗憾了，不是吗？
因为，他已经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