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八章 阴谋
祷告完毕，黑石依然站在神龛前，开始讲授上古战神大帝黄帝在战乱中写就的《黄帝战法》。
但他讲授的内容已远远超出《黄帝战法》，包括远古时代的历史以及天下的兴亡之道，甚至战略战术。这便是黑石宣称的先辈秘传给家族的东西，是他们家代代相传的学问。然而这些又远非天劫公子所能理解。他显然有些厌烦，不时抠鼻孔。天劫公子的老师慕容豪杰和宫贤二人则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黑石讲，生怕漏掉其中的一句。
“要想创建一套别人无法理解的兵法，就必须拥有不同于常人的学问。若是学问和知识与他人无异，心中所想也便会很快被人识破。”慕容长天总爱语出惊人，颇为自得。当然，慕容长天并非尊王之人，他只是看到，要想取代汲取前朝文化却导致今日乱世的贵族权臣，就必须采用全新的策略。于是，他让天劫公子来学习这种举世无双的学问。由此可知，天劫公子必受父亲器重。
此子天性异常，行事总出人意料，并以此为乐。人们让他向右，他定会向左。人们都说是白，他偏偏指为黑。不让他登高，他决不会往低处行。不让他破坏，他偏要打碎一切。若将这一切总结为一门学问，他必会成为怪诞非常的一代宗师。或许正是出于这种判断和希望，慕容长天才把他送到黑石府邸，学习黑石的家传学问。
天元并不知慕容长天的这些想法。但无论如何，这个统领中山，以扰乱三蜀、攻击岐州、威胁平丘为乐的叱咤风云的慕容长天，在年轻的后辈眼中，自有无限的威望。当然，大部分原因，还是出于对慕容长天那令人难以捉摸的战术的恐惧。
天元又躺下。黑石的声音夹杂着雨声，时断时续地传到他耳里。此时，青女悄悄走了进来。她对自己的第一个男子有着难以抑制的思慕。她默默来到天元身边，抱住他的头，放到自己膝上，轻轻在他脸上吻了一下，喃喃道：“天元公子……您知我兄长为何一直没有成亲么？”
天元不答。他神情严肃地闭着嘴，故意将头扭到一边。青女见状，以为他是在恼怒自己晚来，又屈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兄长一直不肯成亲，这一切都是为了您。您可知？”
“为了我？”
“是，因为按照习俗，侍奉神灵之人必须是女子。”
“哦。”
“而且，神女必须从小侍奉神灵，不可与男子有肌肤之亲。”
“此事我也听灵隐观的小道士讲过。”
“我和你已有了肌肤之亲，可兄长并未因此责备我。兄长说，只要我能幸福，他宁愿孤独一世，代我侍奉神灵。每每听到这话，我心中便会难过。”
天元淡淡看了青女一眼。“好了好了，快了。”他不耐烦道，“不久我就会娶你过门，别再絮絮叨叨了。你告诉我，今日的客人是怎么回事？”
“您是说天劫公子公子？”
“天劫公子以前是否就来过？”
“是。这是第三次。”
“哦。”天元突然坐起身，紧紧盯着青女，表情大异于平常。往日，他用有力的双手粗暴地抱起青女时，眼神锐气逼人，但今日，他的眼中却隐藏着冷酷无情的野心。
青女敏锐地看出了这些。“啊，您的眼神真可怕……”她妩媚地摇着头。
“青女！”天元依然目光灼灼。
“嗯。”
天元拼命压制住激动的情绪，道：“外面在下雨……”
“是。春天的雨，润物无声，野花已经吐出新蕾……”
“春雨……春雨……”
天元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青女，你信我吗？”
这还用问？青女心中想。她把手放到天元膝上，像一只小狗般歪起脑袋，看着天元，楚楚可怜。天元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刚才天劫公子那傲慢的小脸在天元心头掀起波澜，他久久无法平静。昨日，他还在为这个孩子的父亲，去绑架亲妹妹。但他的计划失败了。此刻，另一种想法占据了他的心，甚至连他自己也无法相信。有这种想法的不仅仅是天元，在这个仁义道德丧失殆尽的黑暗世界，人人都凭一时冲动行事。
“我若让你……”天元咬了咬嘴唇，道，“若让你……绑架天劫公子，你会怎样？”
青女猛地抬起头，她的脊背一阵阵发凉：“您说，要我……绑架天劫公子？”
“嘘——小声点！”天元慌忙看了一下四周，继续道：“我们绑架那孩子做人质。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他们以为是岐州的龙骑干的。休要害怕。男人做此种事稀松平常。”
青女紧紧抱住天元，她害怕至极。
“你听好，我没说要杀死他。只是装作天劫公子先让岐州绑了去，我们再把他夺回来。”
“可是……可是兄长已经和慕容长天大人……”
“不管什么事，你都要想着我。青女，你已经是我的……”
“嗯。”
“你去告诉天劫公子，说这里有美丽的小鸟，把他引过来。”
“可……现在下着雨呢。”
“我不是说今日，现在天已黑了。天劫公子今夜在此留宿？”
“是。”
“明晨你暗暗把那小子从院子里引到后门。此前我会安排好一切。”
青女嘴唇颤抖，不语。
“你不愿意？”
“不……不是。”
“事成之后，我会马上把你接到城中。你是我的宝贝，我可不能让你受苦。”
青女低头把脸伏在天元膝上。面对此等大事，这个惯于依赖别人的小女子，除了哭泣，别无他法。天元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轻轻抚摸着青女的肩膀，心底涌起野兽一样的勃勃之气，一心要将计划付诸实施。乱世之中，他不得不选择做个勇者。
正在此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青女，天元公子在吗？”黑石的声音十分平静。
青女立刻抬起身，擦了擦眼泪。“是，在。”她轻轻打开门，只见黑石静静地站在门外，身后跟着一个下人，手里提着灯笼。青女这才意识到，天已黑了。
“黑石，听说你今日有客，我不便打扰。客人今夜要留宿于此？”天元问。
黑石并未回他，单是对提灯笼的下人道：“好了。你下去吧。”
他打发走下人，挽了挽袴角，默默坐下，道：“天元公子，您是否得罪了天劫公子？”
“哦，他冷不防推开窗子，让我帮他捉小鸟。”
“天劫公子公子一向不拘小节，侍卫们有时也无可奈何。”
“你到底何时成了天劫公子的老师？”
“并非什么老师，公子今天是来参拜的。”黑石一本正经道，“不过出了点麻烦。”
“你是指……惹他生气？”
“不错。因一行人今夜要留宿，令我不让一切外人接近。他还问到您，要确认您的身份。”
“你跟他说我乃远山的信元了吗？”
“我不敢隐瞒。”
“那又怎样？”
“他说要马上将您赶出去。”
“谁说的？他的那些随从？”
天元骤竖双眉。
“天劫公子。”
“那个毛头小子？”
“是。公子说他不喜欢您。”天元咬紧牙，一阵怒意涌上心头。可是，他似突然有了新主意，望着青女笑道：“哈哈，他的火气还真不小，既这么讨厌我，我马上便走，不能连累你们。”
“然而，您已走不了了。”
“这又是为何？”
“天元公子有所不知，黑石的府邸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什么——”
“这是慕容长天大人的嘱咐。大人一向谨慎，命大家严加防范。公子在此逗留期间，连只猫都不可以随便出入。要是有人擅闯或者擅自离开，杀无赦。慕容长天大人的安排一向出人意料。”黑石冷冷说完，垂首盯着自己漂亮的指甲。
天元脊背一阵发凉。慕容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才作出了这样的安排。细想也不足为怪，如此乱世，公子外出，怎能不周密安排？如今天元陷入了困境，天劫公子令他出去，硬闯出去自是找死。天元开始后悔，不该轻易出城来这里，可他又不想让黑石看到自己的狼狈相，便笑道：“哈哈，真可笑。难道让堂堂远山的公子去向天劫公子赔罪不成？真是可笑！哈哈哈哈……”
天元兀自装腔作势狂笑，黑石依然低着头，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指。
青女有些坐不住了，她甚是清楚天元心中想什么。他的那些想法已无任何分量，现在的问题已不是如何绑架慕容公子，而是如何自保。
“天元公子。”青女唤了一声，然后盯着兄长，眼神中带着乞求，“难道就没有办法了？”
“倘若我去赔礼，事情便可解决？”
黑石依然不作答。他似突然想起了什么，侧首对青女道：“那边恐已准备妥当，你该去服侍公子了。”
“天元公子，我先去了。”
听着青女的脚步声渐去渐远，直到完全消失，黑石才对天元道：“天元公子，您无法消除天劫公子公子心头的怒火。”
“我卑躬屈膝地前去谢罪也不成？”
“小孩子的心便似神灵，能一眼分辨出真伪。”天元打了一个冷战。
黑石已看破他心中的算盘。“事情尚无那般坏，”黑石缓缓道，声音平静得如一泓秋水，“您只要照我的话去做便可。”
“你要我做什么？”
“你扮作黑石家女婿……我带青女和您一起去见天劫公子公子。若是我家女婿，或许还有周旋余地。若不然，事情就……”
天元狠狠地瞪黑石一眼，怒道：“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
“公子差矣……”
“你想把我拉到天劫公子面前，让慕容氏知道我娶了青女？”
黑石白皙细腻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微笑：“天劫公子公子不过一个八岁的孩子。”
“休来诳我！他的两位师父可是慕容长天的左右股肱。”
“那您还有更好的办法？”
黑石冷冷道。天元无言以对，低叹一声。
“天元公子，您不愿娶青女？偷跑出城，被外边的女子迷得神魂颠倒——难道您想让这样的风言风语传到慕容氏那里？这对公子可不见得是光彩之事。”
听到这一连串追问，天元的拳头在膝盖上瑟瑟颤抖。黑石果非寻常之辈，说不定他是出于对妹妹的庇佑，特意请来天劫公子，策谋此事。但事已至此，天元也只能照他说的去做了。
“哈哈！”天元再次放声狂笑，道，“我一直奇怪，为何你对我和你妹妹之事置之不理。我输了。从今日开始，我便是青女的丈夫。哈哈哈哈！”他边笑边看看黑石。黑石已转移了视线，但眼中闪烁着胜利的光彩。这个兄长原来如此疼爱妹妹！
雨依然在下，轻轻敲打着窗边的花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