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 出嫁
黑石的的先辈和传说中的一方豪强甲第的后裔有关，从老早始，便拒绝仕途，专心信封神灵，渐渐竟成了独霸一方的土豪。黑石曾对天元说过，他们其实是帝喾的后裔，收藏各种罕见的古书和珍贵宝物，以备兴家之用：“敝家有世世代代以生命守护珍籍宝物的使命。”
自七王之乱以来，他们家族不问世事，专设祭坛，精心祭祀。同时依靠各地江湖人士，控制了地痞、强盗、船匪各色人等，不论在海上还是陆地，逐渐成长为一支隐秘的势力，这是不争的事实。天元很早便开始注意黑石。准确地说，他是被黑石之妹青女的姿色吸引，才和他亲近起来。
“你们家一直和中山有来往，应该清楚当前天下形势，我们家那老头子脑筋太古板、太陈旧。”看到黑石同意在半路夺回瑶姬，天元愈发滔滔不绝，“家父根本不明平丘已然衰落。即便今日还能依靠，谁知明天又会怎样？在这战乱频繁的年代，若无让百姓信服的正义名分，根本无法站稳脚跟，但今天王元做不到这一点。他们整天只知模仿旧时王公贵族做派，追逐无用的风雅，如何号令天下？中山的慕容氏便大大不同……”天元看到黑石认可的微笑，大笑了起来：“英雄所见略同。”
实际上，天元不过是在原原本本复述黑石的意见。黑石一向不苟言笑，在别人说话时喜欢凝视远方。然而，他偶尔的发言，往往能让天元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既不想带兵，也不想做官，正是他们带来乱世，导致天怒人怨。世上应该有众人拥戴的大义名分。”黑石总是笑着说，只有发现此大义名分者，方能取得天下，其他一切都不足为道。当被问及谁会重视此大义名分时，他则道：“名门望族往往被旧习所缚。一旦被缚，便会日渐为其所累，无法施展抱负。故，首先要有一双不会轻易被蒙蔽的眼睛……”然后，他若有所思地咬咬唇，继续道：“论地利人和……慕容天现有十二子七女，乃多子多福之人啊。”说完他微微一笑。这微笑就像一个巨大的火球，灼烧着天元的心。究其根本，乃在于取代了仇氏一族的慕容天势头正盛……
“若我在中山奉公，定会首先让他们清楚王公权贵倒行逆施、名分尽失。”黑石道，“那些王公贵族拥立天子，保全了自己的大义名节，但谁又是出自真心，大义已荡然无存。为了蝇头小利，他们竟然勾结蛮夷之族，连年袭扰我华阳边境……”
黑石将王室权威的崩溃归因于缺乏远见，也正是慕容氏应该注意的关键。
若是拥戴天子，讨伐逆臣贼子，以匡扶大义为名，号令天下，天下仁义侠士、诸方豪强会有何反应？
“若只为眼前利益你争我斗，天神也会震怒。若无一个大义的名分……”
黑石却忽然住了口，天元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黑石，其胸中沟壑，实不可掉以轻心，他开始生出戒心。但随着造访次数的增加，这戒心渐渐变成一种不可思议的亲近和敬服。这也与天元放任地染指黑石的妹妹青女有关。
“瑶姬小姐的婚期定了吗？”
“戌日就会送来聘礼。”
天元掰着指头算了算，道，“我会再通知你，应该是在正月二十七八日。”
“夺回小姐之后，又当如何？”
“任你处置。”
天元答道，“把她送到中山为人质，或在贵府上暂藏些时日……”
黑石凝神沉思片刻，叹了一口气。他俊秀白皙的脸上毫无表情，静静地转过头来看着天元。此时，青女羞答答地端着水走了进来。黑石并未注意到她。天元却突然眼前一亮，道：“对了，若是让瑶姬嫁给你，你意下如何？”
青女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二人。
“这样最为合适。如此一来，我们便结成了一家，在此乱世大展一番身手。如何？”
黑石依然不答，他把手放在腰间，紧盯着天元。
“你当然不会拒绝。哈哈，天元并非瞎子。我知你心中在想些什么，就像我知水中之龙为何屏住呼吸，深藏不露。我敬服你这种冷静，欣赏你渊博的知识和侍奉诸神的专心……”
黑石对默默坐在一旁的青女道：“你下去吧。”
他脸色平静，声音清澈。“我答应帮你，只是对无辜女子……总之，我会舍命夺回瑶姬小姐。”他话中隐藏着对妹妹的担心，亦含对天元的漠视，天元却豪爽地笑了起来。
瑶姬的婚期定于正月二十六。
岐州派了重臣马先、刘腾前来送聘礼。姚远与二人密谈了一个时辰，决定将婚期定于此日，比预想中的二十八提前两日。既定于二十六日举行大礼，二十四就得从远山城出发。到岐州后，瑶姬首先要住进刘腾府中，两日后，再梳妆打扮，举行婚礼。
远山城内突然忙碌了起来。瑶姬要带两个侍女过去，最后选定了老臣戚继之女戚霜和老将炎月的孙女炎晴。戚霜年方十八，炎晴和瑶姬同龄，只十四。她们都削眉染唇，以便在瑶姬遭遇不测时做她的替身。
“小姐还不谙世事，衣食起居自不必说，和龙骑大人谈心、日常化妆等细枝末节，都得由戚霜你加以点拨。除了日常琐事，还要对饭食精挑细选，尤其要负责尝食以防中毒，知了吗？”老嬷嬷在准备嫁衣时，每当瑶姬离开，便喋喋不休地对戚霜和炎晴二人反复叮嘱。
瑶姬还只是一个天真开朗的少女，她认真地检点完父亲送给岐州重臣的礼物，便一脸无忧地笑问道：“母亲会去看我吗？”她歪着脑袋，显得那般天真无邪。
姚远已来过好几次，瑶姬总是笑脸相迎。但姚远既知女婿龙骑对他的反感，也明白儿子天元的心思。唯一可以指望的，唯瑶姬的母亲卿蓉夫人，还有那些发自内心地相信“夹在平丘与中山之间，若远山与岐州相斗，只会两败俱伤”。
嫁妆并不奢华，但姚远特意加上了从京畿带回的棉花种子和织布机。这既是姚远对未来的希冀，也是对岐州重臣的一片心意。“用这种棉花纺出的布，既可做衣服，又可作为铠甲衬里，甚是结实。棉花收获之后，你先给夫婿织一件，再在领地内普及栽培。”
使者返回岐州，送嫁妆的队伍不久便要从远山城出发。
华阳历，阳功十年正月二十四。较之即将出阁的瑶姬，兄长天元似反而更为慌张，更为坐立不安。
“父亲，女儿走了。”
“嗯，自己多保重。”
“是。父亲您也多保重。”瑶姬一一辞别家人。当她快要迈进大门台阶上的轿子时，回过头来，抬起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来送行的家臣。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里，没有复杂的情感，只有她那个年纪独有的天真烂漫。绣金衣带的光芒在罩衫下隐约可见，把瑶姬衬托得更是楚楚动人。
一个侍女不由得拿袖口拭一下眼角，使劲儿咬着嘴唇，垂头站在那里。
“恭喜，恭喜！”
众人口中道贺，心中却隐藏着无限的凄凉。不知从何时始，“出嫁”这个词有了“人质”的含义。乱世之中，女人们只能锁住自己的感情，丝毫不得流露。
轿子被抬起来，一扇轿帘还开着。送行的人眼圈纷纷红了，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轿子出了本城城门。
出了本城城门，迈上高高的石阶。此时阳光格外明媚，从护城河附近的树林中传来黄莺的叫声。下了石阶，瑶姬回首，嗅到了梅花芳香。队伍走到二道城，这时增加了两乘轿子，那是陪嫁的戚霜和炎晴。瑶姬接受两位侍女的问候，轿帘被拉下。出三道城城门时，队伍前后各增加了二十名全副武装的侍卫。其实，真正体现乱世纷争的安排，还在后头。
出了三道城城门，通过重臣宅旁的树林，到了外城大门。门前已聚满了臣下们的家人，他们想乘此机会一睹侯爷爱女的风采。
“咦？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家面面相觑。不但轿帘紧闭，送亲队伍竟已增加到三支。一样的轿子，一样的打扮，三支队伍毫无差别。
第一支队伍的领头人乃炎月。人们自然认为这便是瑶姬的轿子，于是目送他们走远了。正要散去时，又听得一声吆喝，第二支队伍过来了。此次领头的乃姑苏长越。无论是出身，还是武艺，他都丝毫不逊于炎月，也是远山重臣。“这恐是以防途中不测。城主真是用心良苦啊。”
人们开始交头接耳，讨论瑶姬小姐究竟坐在哪乘轿子里。正在这时，第三支队伍出来了。领头人为戚继，他一脸严肃地走在队伍前面。
众人脸色大变。他们第一次见到戒备如此森严的送亲队伍，不由感到惶恐和紧张。
黑石此时正藏身于远山城北一里半、靠近池一方清流的小茅屋中，静待天元的消息。
从小桥到枯芦苇丛，再到堤岸背阴处，埋伏着上百人。不仅如此，前方的一处民房到对岸的今村、牛田一带，处处都有周密的安排和部署。民房里的百姓、水面泛舟的渔夫、田野里耕作的农夫，都是黑石的手下。他们都是黑石家的死士，只要黑石一声令下，立时便变成水兵、强盗，进时有条不紊，退后了无踪迹。
一个扛着铁锨的农夫哼着小曲儿，来到黑石藏身的茅屋：“小人乃天元公子派来报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