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山雨欲来 -- 第三十七章 自挂南枝
在连古古看来,世间再无何事能比吃饭更重要了。人活一世,为的不就是混一口饭吃,而后才能在这个基础上再向这世间索取其他。因此,这顿午饭他吃得格外认真格外仔细。
而当庆春看见他一丝不苟地把碗里所有的饭粒都吃得干干净净后才问道:“门主,我们要什么时候出发?还有,要去作甚?”
连古古好整以暇喝完盅内一碗清澈见底的汤水,抬起头来,笑得温和:“天亮就出发,然后去杀人。”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流琅山上下来,一路披荆斩棘,气势凌人地往山下而去。然而世事总是不如人愿,就在连古古策马快要到达山脚出外去时,他眉头一挑,勒马拔剑,只温和道:“既然来了,何不相见?”
林子中一片寂静。
连古古这次下山来只带了庆春和庆和两人,关潜是飞燕门的左护法,自然要留他坐镇。而现在三骑缓缓停下,马头还摇摇晃晃。跟在他身后的庆春庆和对视一眼,随即也低声道:“门主?”
闻言,连古古朝着树林里深深看了一眼,随即道:“庆和,南方何在?”
“……门主,你路痴?”
“……”连古古道:“你回答便是了。”
“呃,在门主你的右手边。”
“多谢。”连古古将剑换到右手,朝着树林中道:“要是不出现的话,南方有树枝,自己去挂吧。”
树林一阵骚动。
连古古又道:“庆春,之前我下山来时左护法说了什么?”
庆春有点搞不清楚状况,呆愣愣道:“啊?”
连古古不顾他呆愣的表情,只傲然道:“好似这方小小树林之中遍布毒蛇还是毒草来着?忘记了,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先行离开吧——”
林子中骤然响起一道道破风声。
连古古看着面前数十道突然出现的人影,眯起眼睛,“哎呀各位,好久不见啊。”
为首的男子一袭白衣,却是冷声道:“连门主,廖某敬你乃一门之主,万想不到你竟会作出如此下流行为。”
这白衣男子,自然便是青山派掌门林平沟得意门生,廖云启。此行他听闻连古古竟真是飞燕门门主,又笃信自己武功高强,便向了门中请命带人来堵截连古古。只是没想到还没上山,就遇着了他下来。
廖云启其实和他没什么仇,就是在三年前的那次折剑大会上被抢了不少风头,想要夺回来而已。而在此行的连古古看来意味却不是如此,任何胆敢在他吃饱饭准备杀人之前跳出来拦路的,不把他们打趴下连自家爹娘都认不出来不是他的风格。
因为,在听到了廖云启所言后,连古古只笑眯眯道:“令妹安好?”
“什么?”
连古古只笑得更加欠扁,“那令堂可安好?”
廖云启微微捏紧手中长剑,只冷声道:“不知连门主何意?”
“不是廖兄弟问我的,”连古古耸肩道,“我既没调戏你妹也没调戏你娘,何来下流之说?咦,难道我和姑娘家说了一句话都算是调戏?那我现在和你说话算不算啊?”
他突然一顿,看着面色不佳的廖云启也伸出空余的手挠了挠后脑勺,“抱歉,我失言了。”
廖云启的面色于是更加不善。他霍然拔出长剑,指着连古古鼻尖,“连门主,恕在下失礼。你三番两次侮辱我在前,现下若是我向连门主寻公道,连门主也该是该还的吧!”
“我为什么要还?”连古古将缰绳提了提,也笑道,“廖兄弟还有事情吗?没事的话我要去玩了。”
“你——”廖云启三年前和连古古对上过一次,知道这小子伶牙俐齿得很,于是也明白在口头上占不了什么上风,当下蹂身而上,高喝道:“那恕在下失礼了——看剑!”
连古古侧身避开剑锋,也喝道:“看什么,又不是十大名剑!连某没空和你玩了,走了——”说着脚猛地一夹马肚,骏马立刻撒开了蹄往前冲,竟是毫不管那廖云启就在眼前便打算直接踏人而去。
但闻咻咻咻咻数声响,那几个跟着廖云启而来的黑衣蒙面男人终于出了手。数道身影从半空之中成环状围着他,竟带动周围枯枝落叶拔地而起。连古古勒紧缰绳,看着朝他扑来的绳网,倒是轻笑了一下。
“哈——!”
喝声刚刚出口,人已从马背之上猛然跃起,在绳网落下之前就腾身翻空,脑后长辫一甩,一道剑罡已排开空气朝着那数十人袭去!
霎时落叶飞舞更甚,连古古眸色坚决,一击过后,斩开落于地上的绳网,重新坐回马背之上,吹了一声呼哨之后绝尘而去。
庆春庆和两人连忙跟上,过了好一会儿,那些黑衣人才纷纷落地,而后重新捂着胸口爬起来。廖云启先前被马蹄给踹到了胸口,现在肋骨处还发痛,他看着连古古远去,眸中隐现阴狠之色。
连古古没有心情去管身后被自己的骏马给踹了一蹄子的廖云启究竟如何,也没心情去管当年斩尽半林桃花的剑法是否有所精进。他只要结果,只要那些人不可能再来烦自己便是最好。
“我从临安来,我到苏州去。我从苏州来,我到开封去。我从开封来,我到鸢栖去。我从鸢栖来——开封杀人去。”
为首的青年驾着骏马奔腾而行,身后的两个下属对视一眼。其中庆春低声道:“门主好似心情很好?”
“不知为何。跟上再说。”说着一夹马肚急忙跟了上。
连古古现在心情说不上很好,只是他就要手刃让唐素无辜死去的凶手这件事情本就让他心头痛快,然而痛快之余却有哀戚更甚,几乎翻江倒海。无论如何,那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素衣仙人已经再也活不过来了。
想到这里,连古古握着剑的双手便更紧几分,随后他霍然举剑,丹田气沉,随后就是一道剑罡猛地飞掠而出。斩破凌空而舞的落叶,又斩破细若牛毫的暗针,直往那个躲于树后的人袭击而去。
“噗!”似是受了极重的伤势,那人闷哼一声便再无动静。连古古看也不看那个人,径直往南而去,直有破空之势。
庆春庆和好不容易赶上,庆春又道:“门主跑那么快干嘛?”
“杀人心切,自然跑得快。快跟上。”说罢又跟上。
……
“噗!”
“你——你等着!”
连古古面无表情,驾马疾过。
庆春道:“这是第几波了?”
庆和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那个身影利落而去的身影道:“第五波了。”
庆春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也道:“门主太生猛了吧?”
“不生猛何以成门主?跟上吧。”
……
“第几波?”
“不知道了。”
……
骏马力竭,倒地而死。青年下马来,拔出身侧连枭长剑,一步一步走向开封城外的一座山脚下,抬头看向正涌下来的素衣弟子们,倒是笑开了开,“喂——开不开门啊?”
青年清朗的声音在山脚下回荡,那些围拢下来的弟子们面色不佳,其中一人大喝道:“哪里来的浪子!”
听闻“浪子”二字,连古古眼中光芒突盛却又转瞬黯淡下去,他大步向前,却是轻笑道:“倒是有好些年没有听到这句‘浪子’了。只是你以为,你一个小小的枭鹰门护门弟子拦得住我?”
出声之人皱了皱眉头,随即也冷声喝道:“我枭鹰门,何时要你管了?武林规矩,自报家门!”
“无家有门,”连古古继续踏上前去,长剑倏尔斩向那人头颅,“飞燕门门主,连古古。”
血光乍现,青年发难如此迅速令人措手不及。枭鹰门的其余弟子见状心颤不已,但都扶了手中武器便也冲上前来。庆春庆和两人面色一凛便也提了武器就上来助战。
连古古脚步灵活,一收一放间长剑已经从两三人体内穿胸而过,带起一片血光。他眯起眼,血液的味道并不能让他感觉兴奋,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心中痛快大盛,哀戚却也更甚。所为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哀戚几乎逼得他呼吸不能。
挥剑斩空,连枭之上鲜血直流。连古古看着已经倒了好几个的枭鹰门弟子,也是随意站好,有些怜悯地摇摇头而后道:“你们拦不住我的,不妨把你们的掌门叫下来,如何?”
“大胆狂徒!竟敢在我枭鹰门撒野!”
好似回应他的要求似得,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从山腰之上飘忽着靠近了来。连古古感觉到对反的实力不差,也是抬着头看着那道人影从半空之中掠下,落定在自己身前约莫三丈处。
那是一个老者,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连古古看着他拄着拐杖站在自己面前,也笑道:“晚辈见过杨门主。”
那老者看着他,用手中拐杖打了打地面,冷声道:“我从不知道我小小枭鹰门有什么事需要连门主大驾光临的。”
连古古无视那股扑面而来的劲气,只道:“若是平常,我自然是不爱来的。清修门派就连吃饭都吃不饱,我才没有那个力气。只是今天落了个东西在贵派,总得来取就是了。”
“哦?”老者花白眉毛抖了抖。
连古古笑道:“东南有枝,自己去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