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少年旧事 -- 第三十二章 撒血人寰
连古古现在疲累至极。
他昂起头，干渴的喉头宛若有烈火在熊熊燃烧。天色已经接近鱼肚白，他看了看仍旧黑暗的天际，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人声，无力的手扶上一旁的树干，他把额头贴到了树身之上，藉此来缓解体内灼烧的痛苦。
再过一段，就是云清派界了，但他双腿却仍旧如同灌铅一般，几乎踏不出一步。
他想着唐素，想着花遇，想着兰淮鸣筹，他想着白衣男子最后和他说的那句“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别死在云清派里啊。”
可……明明是你先……他按住自己发疼的胸口，跌坐在枯枝败叶上，目光茫然得看着即将驱逐黑暗的天际，喃喃道：“七年之后，又是这样一番惨景吗？”
连古古现在可以猜到若是自己落到那些个名门正派手里之后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就好像七年前的那次血洗将军府一样，他亲眼看着骁勇善战的大将军被押走，数日之后看到大将军身首异处血液四溅的尸体。
他闭上眼，却仍挡不住记忆里那片血光。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不过还是一个帮着药房送药的小厮；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还是那个不问江湖事、只求日清闲的少年郎；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可以自由地出入临安城去看吴姑娘，顺便和她说说潇湘的消息；
他想起半年多前，他偶感风寒时可以大义凛然地不要药房开的药然后偷偷去找唐素要药来吃。
从半年前那个日子开始，一切全部改变了。
他本可以抽身而退，但有人不容许他退；他本可以不理世事纷争，但有人偏要将他推入漩涡中心。
好算计，当真好算计啊。
连古古仰起头来，重新睁开的眸子里凶狠毕露。少年郎咬着牙，狠狠道：“鸢栖宫……若我可以活下来，我定踏平这一方土地！”
少年郎的话音刚刚落下，就听到一个淡漠的声音在这一方小树林之中回荡：“呵，若要报仇，你至少得从这里活下来才行。”
“谁。”
肯定的语气，表示连古古没有丝毫惧怕，仅仅只是在确定某个事实。果不其然，就在他的问话刚刚落下之后，一个人影已经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过来。那是个女子，还是个身材姣好的女子。
女子没有戴面纱，因此连古古可以十分清晰地看到那个女子的模样。而当看清这张脸时，他就微微皱眉道：“红花姑娘？”
“你猜错了~”少女宛若银铃的声音响起来，她走到少年郎的面前，注视着他的眼睛。随后也是巧笑道：“原来你就是连古古呀。”
“你是……”连古古看着面前的脸容，却还是看出了端倪。这张脸和梅红花长得挺像，但实际上看起来又不一样。如若是说气质的区别的话，那么眼前的少女比起梅红花来说明显少了很多锐气。少年郎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于是他试探性地问出口，“你们是……姐妹？”
“唔。”少女闻言俏然一笑，却不答是亦或是不是。随即她朝着一旁看了一眼，连古古这才注意到少女身旁还站着一个人。那还是个女子，却明显高挑得多，她踏步向前，微微躬身道：“少宫主。”
连古古面色骤霁，看向少女的目光顿时阴狠起来，少女看着他的表情，也是脆笑起来，而后道：“斓光姐姐，给他服下软筋散，然后丢到落神涧。”
“落神涧？”名作斓光的女子微微吃惊，却还是很快服从道：“是。”而后便从腰间掏出一个小玉瓶，走到少年郎身前，玉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嘴来。
连古古只用余光看着少女，他在看，在看是不是梅红花的伪装，然而直到他眼前发黑，他都看不出任何一点哪怕她是梅红花的破绽来。
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少年郎，那斓光犹疑片刻也道：“少宫主，落神涧向来凶险，他已失了大半修为，若是就在落神涧里死去……”
“若他死去，那他有什么资格修炼爹爹的《九玄剑归诀》呢？”少女脆声回答，斓光面色一变，只好沉默着服从了。
而少女看着已然鱼肚白的天际，也是微微笑道：“计划已经走出了一大步了，不知道阿仙有没有高兴一点。泽清那个木头人，估计也只会一直顺着她吧。”
“我们要回去了吗？”
“回啊，为什么不回？这里的事情已经不需要我了，我当然是要回鸢栖宫好好玩啦。”说着少女便朝着山下走去，丝毫不顾已然倒地昏迷不醒的少年郎。
斓光连忙跟上，在她们离开之后，树影之中突然跃出数道黑影，将连古古扛了起来，也消失在山下。
……
他从昏迷之中渐渐醒转过来，意识于混沌之中回归身体之时他首先感觉到了手上的滑腻触感。心下一惊，他勉强睁开眼来，果不其然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对毒牙。
落神涧——传说中万毒存在之地，毒性剧烈就连神仙也要忌惮三分的地方。虽是流言夸张，但落神涧之中的毒物之盛确是属实。
连古古看着面前正盘着自己身体的蟒蛇，闻着巨蟒口腔中的恶臭而不由有作呕的冲动。然而他知道现在不是洁癖发作的正确时机，而是怎样从这条巨蟒身上逃走。
他只盯着它，然后冷冷说道：“从我身上下去。”与此同时，他手上有什么波动了一下。那蟒蛇一颤，随即停住了动作，连古古见状，面色更冷，空余着的手举起连枭，冷声道：“不然我宰了你。”
感觉到少年郎真切的杀意，蟒蛇微微顿了顿，便张开血口猛地扑了过来！少年郎面色不变，任由那些腥臭的口水喷到自己脸上，反手一卷，将连枭反握就朝着蟒口划过去！
腥臭四溢，过了好久少年郎才握了握自己发酸的手掌而后从令人作呕的蟒尸中爬起。他知道这里的生物绝对不仅仅这种毒蟒，他回响起那个名作斓光的女子在听到少女要将他扔到落神涧时的不确定语气，更加坚定了这落神涧的确是如传说中之言的那般凶险无常。
而他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在这里存活下来，然后，报仇。
……
“掌门，并未发现连古的踪迹！”
“掌门，我等追丢了。”
“大师兄，那连古的血迹就到界石前一里左右就没有了，然而却始终找不到人。”
暂时聚集在云清派的各大门派听说了结果之后面色均沉，为首的云流更是面色阴霾，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而云青老人坐在座下一边，眼眸一直是阖着的。
见此，那些门派的掌门就更加恼怒。只是任凭他们如何恼怒，现在也不敢随意发火，武当派的三清道长和云青老人一样闭目养神，而少林殊炎方丈却是闭眼捏着佛珠，口中诵经。
主厅之内一派宁静，随即却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暂时的宁静。
“阿弥陀佛，云流掌门，少林还有些事情尚未处理，现下便先回程，待掌门和诸位掌门有所决议请着人来通知老衲。说着他微微躬身，云流等人见状也连忙回礼，着人送了方丈出去。
其实在场的那些人都知道方丈根本不是因为什么少林有事，而是这件事情明显已经陷入僵局，再在这云清派之中耗着也是干等。而有了方丈的带头，三清道人也站起身来道：“既然我们诸门派寻之无果，想来极有可能是鸢栖宫派人来救。现下还不是和它对着干的时候，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众人一听也觉有理，于是不少人都纷纷站起身来寒暄一番之后告辞。吟茶赫然也在这些门派之中，她之前为少年郎送去备用物资，现在还在担心着连古古的安危，一时之间竟漏听了场内对话。
“吟茶姑娘？”云流见她目光空洞便知她在出神，待她回神之后才道：“吟茶姑娘可是有了头绪？”
吟茶心下一惊，却也巧笑道：“不知算不算头绪，吟茶只是觉得，那连古若要逃定然是要逃向鸢栖宫的方向的。而关北鸢栖山气候严寒，他定是会在途中停留，若是派人去追……”
“吟茶姑娘说得有理，云某日后会注意些前往关北之地的路途便是。”云流倒是没有怎么怀疑，只是身旁的云青老人见她回答眼中掠过不可名状的意味。吟茶被云青老人亮堂堂的目光看了一眼，心下震动，却还是微笑淡然以对。
而之后再寒暄了一番吟茶便也退出了主厅，准备往自己的客房走去，却在一处幽深的小径里被云青老人给叫了住。
老人看着她，目光富含深意，“那个臭小子逃去了鸢栖山？”
“自然是的，”吟茶顿了顿，随即也道：“吟茶是这样想的。至于他本人会不会死在半路或者是一开始压根没打算往北方逃，那吟茶便也不得而知了。”
说着她警惕得用余光扫视了一下周围。
云青老人见她紧张的目光，也笑着低声道：“无需担心，我若想把那臭小子找出来，他就不会逃出云清派的范围。他和我想象中的一样，只是更为坚决罢了。女娃子，天色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吟茶愣了愣，随即在微冷的风中看着云青老人走远，松了一口气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