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少年旧事 -- 第九章 绿花红叶
连古古现在很忧愁。
连古古现在坐在柴房的地儿上很忧愁。
连古古现在坐在柴房的地儿上对着面前的小包裹很忧愁。
连古古现在坐在柴房的地儿上对着面前的小包裹后的那双眼睛……很无奈。
片刻，他才苦涩开口道：“红花姑娘……这是何物？”
对面的小姑娘面色不变，只安然道：“毒药。”
少年郎内心长起一大片荒草随风摇啊摇的，好一会儿他才从风中凌乱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讪笑道：“我们只是去苏杭那一带半个多月而已……用得着，带这么多毒药吗？”
“苏杭之地虽说鱼米丰足，民风也较开放。但但凡王土之上总有危险，还是带着好。”梅红花看着他的眼睛，好似要透过眼眸看到灵魂。
连古古被她看得心里头有点发虚，但还是无奈扶额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何要我来背？”
“不然你打算让我背么。”小姑娘站起身来，飘然仙去之前留下这最后一句话。
连古古：“……”背着毒药在身上，只要是个人都会发怵的吧？
于是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小姑娘的身影刚刚投射到柴房门口，少年郎就无奈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来背好包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就跟着梅红花从后门出去了。
离开肆艳楼之后好一会儿他回头看去，肆艳楼的飞檐在空蒙雾气中隐隐约约不甚真切，他收回目光跟随着小姑娘的脚步出了城。城外是一大片的草地而后是树林，连古古在雾气之中仔细辨别了一会儿才勉强扯开嘴角道：“红花姑娘，我们不会是要步行到苏杭去吧？”
梅红花径直往前走去，她的一头青丝已被高高扎起，只留额发被清晨的冽风吹得紧紧贴在额侧。她连头也不回，只道：“离开临安之后好一段会是步行，之后会有马车来接。这是为了防止消息走漏，你跟着我就行了。”
“……”于是连古古又忧愁了。
小姑娘已经走出了好远，连古古连忙追上，赶到小姑娘身侧，也是讪笑道：“既然要步行到树林之中，那我可不可以去跟故人告个别？”
梅红花瞥他一眼，“又不是生离死别，去个苏杭还要告别么。”
连古古正色道：“万一我真的在苏杭没办法回来了，这不就成了生离死别了么。”少年郎仍旧是嘻嘻哈哈的，似乎对生死之事看得很开。
“……”小姑娘猛地一滞，良久才道：“那你去罢，我就在前方的树林等着你。”
没想到话音刚落梅红花自己的右手被一只温暖的手执起，惊诧之下她只想挣开，抬起头上却见少年郎笑嘻嘻的模样，“哪能把一个姑娘家留在树林那边，万一被狼叼了怎么办？”说着就拉着她往前方走去。
梅红花眼眸微微睁大，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腕间突然剧烈跳动起来，似要跳破皮肤直穿出来。她略惊讶地看着少年郎的后脑勺，眸色微沉，然而不过片刻便惊醒过来，猛地摇头后将手挣了开来。
“红花姑娘？”少年略惊诧地回头，却只见到梅红花将头侧到一边，右手却已然藏了起来。
她冷声道：“你忘记我之前和你说的了？我身上有残毒，没事不要离我太近。”她的眸光于额发之下微敛，刚才就差一点，就一点……
“哦……”少年郎摸了摸头，也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那红花姑娘可别跟丢了。我那位故人的家蛮偏僻的。”
“嗯。”小姑娘只淡淡应了声。
……
到了目的地之后，梅红花才知道连古古所言的“蛮偏僻”还真是褒奖他这故人的住处了，她抬头望去，只见一峭崖恁地出现在视线之中，目测过去约莫有三十余尺。周围云雾缭绕，平添一股仙境之感。
“你的故人……住在这上面？”小姑娘的话音中多少有着不可置信。
连古古只笑道：“是不是觉得很神奇？那上面太冷，红花姑娘就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就下来。这附近安全得很，也没有豺狼虎豹什么的。”
“哦嗯。”小姑娘淡淡应了声，随即看着少年郎身手矫健地抓着根藤蔓就向上攀爬上去。而等到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上端之时梅红花才感觉自己腕间终究渐渐停歇下来，也是轻声道：“对他反应这么大……他看起来身手也算不错，如果这蛊真的入了他的体内，那我……”
还未说完，她就猛地摇头，“不，不行。这蛊困了我四年，如今已成式微之态，等到她来了之后就可以解开了。无须多拖累一个人。”说着她抬起头来，少年郎的身影也已重新出现在视界之内。
连古古爬下来之后对着她笑道，“好啦红花姑娘，我们继续出发吧。”
梅红花微微皱眉，“你的故人没有挽留一下你么？这么快？”
“因为是已故之人了嘛，何况他们生前对我也不怎么管，没事的。走吧。”语毕，少年郎已独自朝前走去，留下沉默的梅红花尚在原地。
他又怎么会不想被挽留，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罢。
察觉到身后仍旧没有脚步声，连古古也回头去看，见到小姑娘还站在原地也高声道：“怎么了红花姑娘，不走了么？”
梅红花只淡然看他，一字一句道：“你，走，错，方，向，了。”
连古古：“……”
……
马车又印下一行车辙，连古古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看着周围不断倒退的风景，咕哝道：“原来那么快就可以坐马车了，我还以为要一直走到苏杭那边呢。”
“你想多了。”回应淡淡传来。连古古回身去看，见到梅红花靠在马车厢内，头也抵着厢壁，倒是惊奇道：“红花姑娘怎么了，脸色为何如此苍白？”
她睁开眼来，只淡淡道：“不必管它，接触毒物多了，总会如此。所以才让你不要离我太近。”
连古古这才发现，梅红花确实是坐得离他挺远的，都快缩成一团。而人家小姑娘已经这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于是便笑了两声又重新看向窗外。
只是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出了大事儿。掀开帘子的那一刹那，连古古就觉面前银光骤现，心下一惊连忙侧头避开，于是那枚银光猛地扎到了小姑娘眼前的厢壁上，离小姑娘的鼻尖只有一寸之距。
“乖乖，这手法了不得啊。”连古古连忙提醒了一声梅红花，小姑娘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那枚如梅花一般的暗器也是微微锁眉，然而下一瞬她就站起身来将连古古一把推了出去。
“哎哎？！”被猛地推出马车厢，连古古惊诧发现之前给他们驾车的马车夫已经倒下，喉口还插着一枚暗器。马车夫的脸色已经趋向青黑，想来是这暗器淬了毒。
“狗贼！拿命来！”正当此时，却听两声清脆喝响于耳边响起。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身着黑衣的少女持着剑便冲了上来。连古古立刻又惊又好笑，却还是执起马车夫的马鞭也大喝道：“若是驽马便尽管冲上前来！”
“……”
“……”
那两个少女闻言猛地停了步子，其中一个仰起头来冷冷厉喝道：“你是何人？”她身着黑色练功袍，一头青丝被竖起，单手执剑，剑尖直指少年鼻尖。
连古古面色不变，只傲然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红叶大侠是也——”
那两名少女闻言面色立刻一变，另一个少女也厉喝道：“宵小胡闹！莫不是是得知我们绿花双侠的名号才胡乱报了个红叶大侠的名号吧？！”
“什么？”
连古古只觉得脚底突然一软，随即就看到那两个少女的面色立刻一变厉喝道：“笑什么？！”
连古古使劲儿憋笑，“敢问两位大侠，这世上有红叶，但……有绿花么？”
先前那少女也道：“怎么没有？我们少——”
然而就在那少女话音还未落下之时，连古古就听到身后车厢里传来淡淡一句话语：“碧琅、花遇，你们闹够了没？”
那名作碧琅和花遇的少女闻言立刻站直来，也是躬身恭敬道：“碧琅/花遇参见——呃——红花姑娘。”
帘帐轻掀，身着白色狐裘的小姑娘也站了出来，看着躬身的两人也是凉凉道：“谁派你们来的？”
花遇开了口，却在碧琅的眼色下硬生生改了口：“少——主说姑娘会知道的。”
“哦。”梅红花心下了然，扫了一眼已死的马车夫也是淡淡道：“就算这马车夫别有用心，你二人下手未免也太重了些。如今，谁给我们驾车？”
碧琅和花遇闻言纷纷一滞，抬起眼来看着梅红花，只见她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表情。于是二人的目光就滑到了一旁的连古古身上，异口同声道：“他。”
连古古：“……”
马车又行，只不过马车夫换做了一个少年郎。连古古看着一旁那个无故惨死却还被碧琅和花遇强行定住身形盖住脖颈靠在一旁的可怜马车夫，也是微微皱眉：“你死了让我……如何驾车？”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连古古听着车厢里一阵阵的欢笑声，也是抬手摸了摸鼻梁，心下却突然想到梅红花笑起来的模样。
……那样子的她，才真正像一个小姑娘的模样吧。说罢，他扬手给了马臀一记鞭子，于是马车便更快……也更扭曲地往前行进去了。
与此同时，车厢之内。碧琅和花遇见到梅红花也是兴奋无比，叽叽喳喳地要给她说她们二人出外来的仗义史和那些奇闻趣事。梅红花闻言也只是淡然笑笑，而后她虚抬了一下手，也道：“我有些乏，且让我休憩一会儿。”
碧琅和花遇对视一眼，也道：“……是。”
梅红花很快便睡过去，即便这马车颠簸无比，车轮声也滚滚在耳侧，但这却是她多年来睡得最为踏实的一觉。
见到梅红花安静的睡颜，花遇把声音压低，几欲听不见，“好久没看到少——红花姑娘睡得如此踏实的模样了。”
碧琅朝着她点点头，目光也朝着帘帐处投去一眼，随即低声道：“小心行事便是。”
……
苏州城。
四人到达之时已是黄昏之时。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夕阳的光投射在这苏州城的匾额上更显苏州之美丽。马车渐渐停下颠簸之时梅红花睁开眼来，残阳光辉从窗口透进来，照亮面前两个少女的侧脸。
“到了？”她开口道。
“快了，红花姑娘。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入城了。”
梅红花目光散散，对着两个少女道：“你们一人出去驾车，一人去寻客栈。”说着她抬起眸道：“连公子，你下车把尸体解决掉。”
“啊？”连古古一脸错愕，人不是他杀的，为啥要他去掩埋尸体，“呃，我要说些什么？”
小姑娘话音仍淡淡：“就说路上遭遇山贼伏击，马车夫不幸死亡便可。”
“那个什么……”连古古还想顽抗。碧琅立刻笑道：“怎么，连公子不是江湖闻名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红叶大侠么，竟连掩埋尸体都不会？”
连古古：“……”
迫于“淫威”，连古古只得认命地扛起那句早已冷透的尸体准备去掩埋，然而却在掀开那马车夫的脖颈所盖破布之时倒吸了一口冷气。马车夫的整张脸都变得发青起来，脖颈伤口也恐怖无比。
他突然想起这马车夫到底是中了毒而死还是被暗器射穿喉口而死的问题，不过下一刻名作碧琅的少女就探出头来，居高临下问道：“怎么，还不快去？”
真是……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连古古忿忿想着，扛着尸体一溜烟往树林里去了。
等到连古古把那马车夫的尸体处理完毕回去的时候却见马车已入了苏州城了。他立刻一垮肩，也是无奈道：“红花姑娘难道不怕我半路跑路么……不对，我的解药定是在她身上她这才不怕。哎，小命捏在别人手里，只能帮别人做事了。”说罢摇摇头便朝着苏州城内去了。
渐渐入夜的苏州城内，梅红花遣了碧琅前去寻客栈，自己却和花遇在街上慢慢走着，等着连古古回来。在等着少年郎的这段时间内，花遇看了看梅红花的脸色，也是小心翼翼开口道：“少——”被梅红花淡然一瞥给弄得硬生生改了口：“呃，姑娘，不知道花遇能否问一下那连公子到底于姑娘有何作用？花遇虽觉得他极可能深藏不露，但毕竟背景贫寒，若是真的和那些个武林正道起了冲突，他不会起多大作用。”
梅红花只缓缓走着，听到花遇之言也只微微翘起嘴角：“背景贫寒，那就给他个背景不就得了。你且放心罢。”说罢她低头去看自己的指尖，还是冷，一直未曾暖过。而后又缓缓道：“花遇，你这段时间注意些言语，别再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这苏州城可不比鸢栖山安全多少。”
花遇看着梅红花的身影往前走出几步，也是略咬了咬下唇，这才应了声：“……是。”
“嗯。”梅红花也应了声，回声之时就看到少年郎的身影在城门口若隐若现，当下也是吩咐道：“还有，我的身体问题暂且不要告诉满红，让她在鸢栖山待到武林大会为止。”
“这……”花遇面露迟疑之色，在看到小姑娘略沉下来的脸之后也道：“花遇明白。”
语毕，连古古已靠近来，笑问道：“红花姑娘，我们今夜是要在哪家客栈住？”
“来春客栈。”梅红花淡淡看他一眼，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也沉声道：“我问你，你几天未曾洗浴？”
连古古望了望天，等再看回面色淡然的梅红花和已经一脸惊恐的花遇时也是讪笑道：“快有……半个多月了吧？”
花遇立刻后退好几步，还以手为扇往他的方向扇了好几下，“天哪，怎么会有这么不爱干净的人？”
连古古笑得特无辜：“我在——咳，在那地儿红花姑娘你也不是不知道。整天睡柴房，自从第一次见姑娘之后便再也……没有——”
小姑娘抬手制止了他接下去欲言之语，也尽量淡然道：“既然如此，待会儿我们去了客栈之时便好生清洗一番。”然而看小姑娘的神色，分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连古古只讪笑着，任花遇一路上一脸嫌弃样数落着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