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少年旧事 -- 第五章 百花一叶
就在前方小厮那尖细的嗓音响起之后，连古古感觉到了肆艳楼中骤然如雪崩般鸣响的人声。少年循声望去，见到衣着高雅的公子哥儿们或摇扇、或低声说笑，目光却不离楼上的年轻姑娘们。
连古古心下思索片刻，看了看独自一人站在前方的小姑娘，也是微翘起嘴角而后往前挪到了梅红花身边。这一路上的人其实很多，之前她们便已被挤开了些，哪知连古古不知何处所学步伐，竟没有碰到一个人就来到了梅红花身边，低声问道：“红花姑娘，不知我可否再问一遍任务是什么？”
循声回头的小姑娘眉峰微挑，淡然二字，“决胜。”便不再打算吐言其他。
少年立刻将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头。梅红花见此，只略微重音，“你只管去做你的便是，何必打算咬文嚼字。”
小姑娘声音落下的那个时候，肆艳楼中爆发出更大的呼声。梅红花闻声也不再说话，微微仰头，看着三楼正款款而出的天仙般的女子。女子头挽凤髻，面施淡粉，樱红小嘴略微翘起，柔媚的声音直把在场不少公子哥给迷得七荤八素。
“欢迎各位莅临小女子的肆艳楼，今年乃肆艳楼一年一度的‘闻秀’比赛。按照往年规则，参与选取花魁的姑娘须得展示一样自己的才艺。而后从四十九名姑娘内选出十名姑娘，这十名姑娘就是小花魁及大花魁的候选者。而最后，则有我挑选的人来决定谁是大花魁……”话到这里，台上女子妖媚如狐的明眸却若有若无地往台下飘了飘，台下站着的少年立刻感觉到了后背凉飕飕好几道寒风。
他缩了缩脖子，却遭了一旁小姑娘的一记眼刀。
于是再缩。
梅红花：“……”
连古古这才笑道：“红花姑娘，不是我胆小，而是这……阵势未免太大了些。”
梅红花决定选择性无视此人，于是只言未答，略虚了眼。连古古见梅红花尚无发怒迹象，心底也松了一口气，随即皱眉思考起来刚才无故感受到的凉意。这肆艳楼人声鼎沸如沸反盈天，即便外头是隆冬之季，在这四处都点了火盆子的地方也不该会感觉到冷才对。
目光飘过一直由人看护着的火盆子，少年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人着迷的事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火盆子，再也没移开眼。
临时搭建的台上四十九个姑娘都将自己的才艺演了个遍，台下少年才似恍然一般回过神来，看到台上不再是那些个貌美如花的年轻姑娘而是长相略猥琐的小厮之后疑惑道：“演完了？”
身旁的梅红花早没了身影，回答他的是一个穿着不算特别好，但已足够让连古古感觉家境丰厚的公子哥。这公子哥一副不耐烦的口气，少年深居市井，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该说，因此也未回话。只是目光在触及这公子哥腰间玉佩之时，却猛然心脏一沉，几乎不能呼吸。
少年骤然提起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只淡笑了一下将目光移开了去。这个时候却见一个二八芳华的少女站上了台。而周围的男人们都开始叫起好来。
“湘湘！湘湘！”
与此同时，一朵朵含苞欲放的牡丹花被投上台去。花朵对于一般的男人来说还是买得起的。在真正决出花魁的时候都是直接用银两来砸，哪个姑娘获得的银两最多，哪个姑娘便就是今年的花魁。
所以啊，这决胜还没有那么早呢……少年看似轻松地背起了双手，却在下一秒钟略愣住，随即嘴角微微翘起来。
啊，怎么没想到呢。决胜——绝胜，亦言杀掉胜利者。这里说的胜利者当然不是指获得今年大花魁的肆艳楼的姑娘。而是——出价最高，将那个姑娘捧上大花魁之位的那个背后的男人。
这梅红花也真是，给个任务还要如此迂回。少年郎的目光似散开般茫然四望，却在很快就定格在了身着襦裙的小姑娘身上。而似有所感般，梅红花本来是在向着行下二楼的拾仙低声说些什么，却在某一刻抬起头来，看向了他的方向。
目光于空中相撞，小姑娘的目光是一如之前的淡然。少年和她对视不过吐息便收回目光，心下了然。于是乎，孔子曰，红花姑娘这尊大神出现，连古古这等小妖只得遁了——哎，说书又听多了不是？
少年猛一拍脑袋，却忘记自己身上身着喜服。这一拍差点没把脑袋上的头冠给拍下来。看着周围的人都纷纷把目光转过来，连古古讪讪笑了一下而后正色道：“我只是……来当衣架子的，嘿嘿、嘿嘿。各位多担待着些。”还躬身作了个揖。
那些个公子哥见他虽身着喜服，模样一看却是穷酸小厮样也就淡淡哼了一声，继续看着台上如花似玉的姑娘。连古古见周围没人注意自己，也低头思考起来。没想到就在他低头的那个呼吸，他突然感觉腰间被人掐了一把，心下一惊连忙看去，却见一只覆着素白色衣袖的手急速抽回去。
少年郎立刻大惊，但很快也平静下来。不过多时，身旁重又出现梅红花的身影，小姑娘瞧他一脸被吓到的模样，也是挑眉道：“何故如此？”
连古古摸了摸下颌，目光深远，随即他突然转向梅红花，指着自己的脸说：“红花姑娘认为我长得如何？”
本来这句话少年只是当作玩笑来问的，却没想到就是他话音刚起之时整座肆艳楼的喧嚣不知为何都降了下去，以至于连古古的话无比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身处肆艳楼的客人耳边。
二楼的拾仙凤目浮光流转，却是重新执起一旁的葡萄优哉游哉。
而站在他身旁的梅红花却是愣了愣，目光不着痕迹地往四下扫视了眼，随即似是知晓了什么一般点头道：“自然俊美无比。”
这回轮到连古古愣了好久，这才扯起嘴角勉强笑道：“红花姑娘可不是说笑的吧？”
梅红花见此，张口欲言。没想到二楼上的美人儿却先她一步开了口：“怎么？连公子难道还对自己不自信？若是你对自己不自信，倒是顺带连我的眼光也一并质疑了罢。红花乃我肆艳楼的人，难道你还觉得她会觉得我的目光有差么。”
天仙一句话轻飘飘从楼上飘下来，落在已经无比寂静的大厅，落在已经开始目瞪口呆的男人们耳间，落在同样有些讶异的姑娘们耳边。随即，就在过了约莫十息，连古古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腼腆笑道：“我自然不是不自信，只不过原来拾仙姑娘也认为我长得不错。呃那个，不知道我还能问一个问题么？”
楼上拾仙笑得淡然，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连公子但问无妨。”
“我与那潘安，谁更帅？”
此言一出，四下俱默。先前嘲笑连古古寒酸的公子哥儿们都纷纷把头转向了这边，手中扇骨捏得紧紧。这个时候，不待拾仙回答，一道声音却已然响起：“连公子自然是貌比潘安的。只是，人人都说潘安美，却不知他究竟如何美。只是连公子在当今世上已是俊秀，这肆艳楼当真卧虎藏龙，连公子真是百花一叶啊。”
梅红花循声望去，见一公子哥从拥挤的人群中缓缓走出来，手上纸扇摇得淡定，那双略小而显得有点贼眉鼠眼的眼睛朝向连古古之时带着的仍是嘲讽，“不知连公子认为在下所言，可有道理？”
身旁小姑娘手伸到了背后，连古古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也是笑道：“百花一叶可不敢当，这肆艳楼的姑娘个个美若天仙，我这幅寒酸样哪儿配得上‘叶’一词。倒是高公子可曾听闻一奇闻趣事？”
这公子哥自然就是连古古当日和肆艳楼小厮发生口角时出面的那个所谓高公子，只是现时他面色略有发白，眼窝也有轻微淤黑。此番面色入眼，于是少年郎更加只笑得深沉听闻高公子回答。
倒是那高公子略微愣神之后才答曰：“不知连公子所言何事？”
连古古一脸高深莫测样：“我亦是从市间听闻，说这些个日子出了一大盗，但这大盗不劫财却只劫色。”话音刚落，楼上拾仙就似知道了后续一般扑哧笑了出来，只是她这声声音极小，在大厅骤然响起的细细议论声中不易听见。
高公子面色微变，倒是很快笑道：“那又如何？采花大盗年年都见着几个，还不是被官府给捕了去。”
“非也，非也。”连古古好整以暇地摇了摇手指，笑得越发深意，“这大盗劫色是劫色，但是即便这拾仙姑娘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动作。你猜为何？”
那高公子面色一下子白了，不等他回答，楼上拾仙倒是笑道：“连公子说的这大盗可是爱好龙阳？因此只劫男人，不劫女子？”
连古古笑道：“拾仙姑娘好聪明。”说罢他转向高公子，像模像样地作了个揖，继续笑道：“所以啊，这百花一叶可不能乱说。在下实在担心晚上睡觉再也得不了安生。”
这句话的话音落下，那高公子的脸彻底白了。他死死瞪着笑得淡然的少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好一会儿才在拾仙指示下的小厮的搀扶下走出了大厅。连古古见他离开，向周围作了个大大的揖，笑道：“咳，古古不知轻重，献丑了。”
只是此刻大厅仍旧寂静无声，个个公子哥儿们看着连古古的目光有如看见吊额大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