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少年旧事 -- 第四章 后起之嗅
繁华的临安城。
天色尚未大亮，高高的城门前却已有了城郊的菜农担着新鲜的蔬果在默默等候市禁的开启。偶尔有几声哈欠声响起，紧接着便是几句寒暄。
“哎老吴，你家女儿的病还没好吗？”在长长的队伍之中，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听闻这句话，另一道颇为老气的声音便应道：“哎！老毛病了都！偏生我之前和她说早些嫁了个好人家，她偏不要！在家里苦苦熬着自己——何必呢！”
第三人听到这如此对话，也凑上前来：“你家女儿还是对那小伙子念念不忘？”先前那问话的汉子当即回答道：“老郑，你说话别这么文绉绉。儿子上了学堂自己也跟着变得这样起来，还真以为你能变成读书人不成？”
话题不知不觉被延展开去，一开始那个吴姓姑娘的事情已经被淡忘得差不多了。那个老吴默然收拾着自己手上的新鲜白菜，许久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再过了一刻左右，面前的大门突然缓缓开启。带起的风势将菜农们的脸刮得有些疼。那老吴看着渐渐露出的街道，心下却惦记着家里的女儿，等到守门的侍卫开始检查到他之后身后人推了一把才似梦般清醒，照例扛起担子，往城内去了。
与此同时，临安城内最大的青楼内。
连古古的眉头皱得像座大山，他如临大敌般看着面前的衣物，许久才深呼吸了一口气，朝着一边的小姑娘道：“红花姑娘，我非得穿这么……嗯……”见到小姑娘眼皮微掀，眼中却透出威胁，少年连忙改口道：“这么喜庆？”
喜庆还只是他对这套衣物的最高评价了。事实上是，面上的这套衣物简直红得不像话，红也就算了，上面还绣着鸳鸯的图案。这……分明就是喜服吧，为何早上还没睡醒就被梅红花一只耳朵揪起来睡眼惺忪地被这套衣服给砸了个满面。
“可别忘记了你体内的毒，十日发作一次，没有解药的话会痛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连古古被她说得背上汗毛俱竖，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谁给的毒药？”
梅红花顿了顿，才似笑非笑道：“知道是谁给的，难不成你还想去找那人要解药不成？”到后面她眉眼淡淡，继续道：“告诉你也无妨，配置出这毒药的人身在苗疆，从临安城千里跋涉到苗疆，恐怕你的精元都已经被体内的蛊虫给吸得一干二净了。”
连古古脸色骤变。
梅红花见他如此，也是点点头道：“知道这蛊毒的厉害就好。快给我穿上，比赛就快要开始了。难不成还要八抬大轿请你出去？”
“什——”么字还没发出音节，身着襦裙的小姑娘已经先行出了门去。门“砰”得一声关闭，铁链挂上插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梅红花的声音在门外透过厚实的门板传进来，“快些，不然我不介意让你在焚香阁内多待一时半刻。”
焚香阁简直就是连古古的死穴，一听到这个词儿他立刻一蹦三丈高，虽说怎么看眼前的喜服怎么觉得这是个阴谋，但慑于焚香阁和梅红花所说的令人痛不欲生的蛊虫，少年还是身形利索地把喜服给穿上了。
听着屋内动静终于停歇，站在门外的梅红花反身示意一旁的小厮开门。这个时候却听那个小厮疑惑道：“红花姑娘，有一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小姑娘“嗯”了声，脸上表情是完全不该属于她这个年岁的老成。那小厮见眼前这个老板的得力助手没有不耐烦的迹象后也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这连古古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年郎罢了，为何拾仙姑娘要如此注重，甚至还让姑娘您专门一日三次前来查探？”
梅红花闻言却是沉默片刻，淡然道：“何时你竟敢随意猜测拾仙姑娘的心思了？难道嫌后院的常清不够茂盛？”
听到“常清”二字，那小厮立刻不敢多做言语，只低声道了句“不敢”之后便为她开了插销。小姑娘眉眼淡淡，却是什么都没说便入了内。
屋内连古古已换好了被他视作喜服的衣裳，等到换上衣裳之后他才惊觉——这的确是喜服无误。当下紧皱眉头看着入门来的小姑娘，声音低沉：“不知拾仙姑娘究竟何意？”
若是常人定是能够察觉到连古古话中的一些怨气，聪明如梅红花怎会察觉不出来。不过小姑娘完全没有打算理会他的这些小情绪，只淡然笑道：“看样子拾仙姑娘说得不错，的确是做面首的好料子。”
连古古面色一白，梅红花见此却是笑道：“呵，你不必担心。拾仙姑娘还有事情要你去做，怎么可能把你卖去那些个官宦人家的老小姐们。”看着连古古的面色稍有缓和，小姑娘却又道：“虽不可能如此，但被一些有着龙阳之好的公子哥们看上的话……拾仙姑娘亦无法。”
一句话说得连古古刚刚落定的心又提起来，他思考了一会儿，斟酌道：“那个红花姑娘，我有一句话想说。”
“说罢。”
“呃万一我真的被看上了，可以逃走吗？”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小姑娘的眉眼骤冷，冷冷道：“你逃跑试试？”
察觉到她话中的寒意，连古古连忙讪笑道：“不敢不敢，有红花姑娘在此，我怎么舍得逃跑呢？”
“……”梅红花闻言默然，转身道：“既然你收拾妥当，那便随我去焚香阁。拾仙姑娘想必已在主厅候着了。”
一想到那个看似天仙却狠如蛇蝎的女人，连古古就一万个不愿意。但面前的梅红花显然更不好惹，于是他只好捞上了头冠，跟着梅红花的脚步去了。
……
“闻秀”比赛看起来是个如此温雅的比赛。寻常人看了会以为这是一个给书生舞笔弄墨的比赛，可惜事实推翻他们的猜想。这“闻秀”比赛是这临安城内的第一大青楼肆艳楼召开的花魁比赛而已。
这段时间连古古虽然晚上回房的时候都会被小心看管，但白天的时候却是任他一个人在肆艳楼里游荡，只是他每过两个时辰就要去找梅红花报一个到。 有时候梅红花也会来找他，其余时间自由得很。
楼里的姑娘们一开始对这个新来的小厮还只是打趣说笑，偶尔勾一下少年郎的心事，只是碍着梅红花的面子没敢做太明显。而今，在连古古跟着梅红花的脚步出现在肆艳楼的大厅时，楼上一径以各种姿态站着的姑娘们立刻就笑开了来。
等到入了主厅，连古古才发现以往看起来很大的肆艳楼此刻如此狭小。人，都是人。散发着淡淡香气的年轻姑娘，或者是身着锦衣的公子哥儿们，更或者是一些隐匿在人群之中的比较寒酸的书生。
肆艳楼平常的门禁紧得很，也甚少有人站在门口招客，因此有的时候楼内的人显得多少会有些冷清。只是今日是肆艳楼的花魁赛，这些门禁就被撤了去，于是楼内一派盛景。在连古古看来，简直就跟夜市没什么两样。
一直走在他前面的梅红花此时还是身着之前所穿的襦裙，虽是极简单的装束，脸上也无多少粉黛，但是在她身后走着的少年郎却突然觉得这小姑娘将来可能会是一个倾倒不少男子的美人。
和这整个肆艳楼里的姑娘们不同，她总是淡淡的，偶尔会笑。整个人给人一种冰冰冷冷的感觉，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察觉到梅红花终究还只是个小姑娘，虽说有时候手段狠戾了一些，但却没有真正狠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么想着，眼前的梅红花却停了脚步，连古古也随之停下来，抬头望去，四层高的肆艳楼楼顶悬着一个绣球。他再看去，除了第一层，每一层都站着不少姑娘。但相比第一层几乎人挤人的情况，楼上的姑娘们明显比较轻松。
“这是……要做些什么？”
一到众人跟前，梅红花就变了个人似得冷冷道：“选花魁。肆艳楼共有姑娘四十九名，三日之内要在这四十九名姑娘内选出一名大花魁，三名小花魁。”
连古古眯着眼看着楼上一片过去的月白色，喃喃道：“花魁有什么奖励么？”
“名声自不用说，更重要的是，每年的大花魁都是被富家公子给包养了的。也就是说，即便不接客，这些花魁也不用担心肆艳楼里没有分成，那些富家公子给的银两足够她们挥霍。”梅红花解释完，回身看着他，眯眼道：“大花魁每年都只有那么几个姑娘有希望，因此更多的姑娘比较倾向于先夺小花魁的位置。而此次你的任务是——”
梅红花的话音还没落下，连古古就听闻一连串的鞭炮炸响声。紧接着就是一小厮的声音略有些尖细的声音突兀得响起来：“肆艳楼花魁大赛——‘闻秀’赛开始！”
连古古没听清楚她的话，却看到了她的口型。她说的应当是“决胜”，而这个关任务什么事情？
梅红花说完那两个字之后就转过头去，没再搭理他。连古古轻抽了下鼻子，感受着整座楼里弥漫的各种香气，也是喃喃道：“闻秀闻秀，难道我算是个后起之‘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