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婺姬八咏 -- 第五章 西峰旅馆
我一看是戒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老戒，太他妈不仗义了！今天幸亏有柳眉在，要不然老子可就糗大了！”
戒空自知理亏，忙陪笑道：“六条施主息怒，这样说可就真是冤枉小僧了。方才小僧掐指一算，已算知有柳师姐在此，那些个泼皮无赖掀不起风浪，又何须小僧出手？不瞒六条施主说，小僧可是前知五百年，后晓五百载，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小僧我是能掐会算，未卜先知……”
我余气未消，挥手打断了他的扯皮，“这次先不和你计较！下次要是再敢不厚道，打爆你的秃头！”
戒空连连喏喏。
柳眉的“咏春拳”，我真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她能当武警教练，连打人都像是开了挂，直接给秒的呀！
我和柳眉走回车子旁，检查起来。车子的右侧，已被撞凹了一大块，两块窗玻璃也被震碎。苏甜问要不要报警，柳眉摇摇头，说不想搞得太麻烦。
于是，柳眉从车里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不一会儿，来了一辆事故抢险拖车。工作人员同柳眉交谈了一会，便把车子拖去维修厂了。那面包车上的人趁这个机会，陆续爬起来。见柳眉在打电话，还以为我们要报警，吓得赶紧一瘸一拐地钻进面包，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今天想回去只能打的了。又撞车又碰上流氓的，柳眉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苏甜提议，反正车子也拿去修了，不如今天就在市区找个旅馆住上一晚，还可以逛一逛兰溪门的夜市。
柳眉想想也好，便同意了。我自然也答应，扭头对戒空说：“老戒你快去挤公交吧，晚了可赶不上回寺的末班车了。”
戒空扯起那蜡笔小新T恤向我一抖，苦笑着说：“僧袍落在车里了，这般模样如何回得寺里？师父要是知道了，那还不把小僧骂死啊。”
看来这戒空今天晚上是不敢回寺了，也只得和我们凑合一宿。柳眉给老爷子打了个电话，没敢提撞车的事。只是说今晚在市区住旅馆，陪我们一起逛下夜市。戒空也掏出他那山寨苹果，打给那个有手机的师弟。自已瞎扯了个谎，教那师弟去忽悠渡厄禅师。
折腾了一阵子，众人都有些口渴。苏甜在街边买了四杯奶茶。三杯冰的一杯常温的。
我中午吃的太多，又经了刚才那一出，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我就向苏甜要那杯常温的。没想到苏甜急把那杯常温的藏入怀中，说道：“哎呀，六条哥你什么东西都要抢！这常温的是我的，人家‘大姨妈’来了！”
我一愣，大姨妈？苏甜的大姨不就是柳眉的妈么？那不就是我未来的丈母娘？哎？不对！柳眉的双亲是不早过世了吗？
这小丫头竟然忽悠我！我一把抢过来，“少来这套！就算你‘大姨父’来了也不成！”
柳眉和戒空两人这时已把奶茶打开，正用吸管在喝，闻听我这句话忍不住“扑哧”一下子笑出来，口中奶茶呛进嗓子，忙一边弯下腰咳一边抹着眼泪。苏甜也冲上来用粉拳不断的擂我。
我有点迷茫，怎么了？戒空上气不接下气地冲我说道：“六条施主……哈哈哈……‘大姨妈’就是……就是女人月经！”
我的脸顿时红成了猴腚！敢情现在女孩子叫月经是‘大姨妈’！我只知道‘例假’是月经，哪知道什么时候又发明了这种叫法？
“那……那你喝吧……”我很是尴尬，红着脸又把那杯常温的递给苏甜。
“哼，这还差不多！”苏甜用吸管插开奶茶，喝了一口，“在古代，学中医的还叫月经是‘天癸’呢！”
“又瞎说！我打小博览群书，怎么我不知道？”我忙胡搅蛮缠，来掩饰刚才的窘态。
“才没瞎说呢！‘天癸’一词，最早出现在《黄帝内经》中的《素问、上古天真论》一卷里，上学期我们刚学过。”苏甜自信的说道。
原来是这样！
咦，这两字好像有点耳熟！
“天癸”、“天癸”我小声默念了数遍，的确好像听过。对了！我想起来了！在大佛寺的时候，渡厄禅曾说过“天癸祛秽，否极泰来”！
如果“天癸”是月经的话，那么这两句话的意思，我就明白了。相传，女子的经血同黑狗血等物一样，都可以祛除邪秽，使妖鬼不敢近前。这样的话，厄运便能渡过，好运也就会到来。
只是这“将无马炮，木入口栽”两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把疑惑说出来，其他三人也陷入了沉思。苏甜只是想了一会，就抱着脑袋喊头疼。我也拼命的想了一会，却感觉头晕的厉害，不由得在发牢骚：“这渡厄禅师也真是，说话还带拐弯摸角的。这一下午工夫，咱们不是遇上车祸就是碰上黑社会，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车祸？”，听了我的话，柳眉秀眉一紧，“我明白了！”
三人一愣，忙问她明白什么了。柳眉说道：“师父果然神相！你们想，这‘将无马炮’其实是用象棋寓事。象棋中可以猛攻的三种劲子便是‘车’、‘马’、‘炮’。如果‘马’和‘炮’都不在，不就只剩个‘车’么？而‘木入口栽’又是个字迷，‘口’里有‘木’，正是个‘困’字！合起来正是‘车困’，看来，师父早已料知我们今日会因车祸而困在这里！”
戒空急忙点头称是，狠夸柳眉“冰雪聪明”、“秀外慧中”。
柳眉说的有道理。经过她一番分析，前两句当真是应验了下午我们遇上的意外。看来，老和尚当真是牛逼，连苏甜例假都算出来了。
可是，根据这四句偈语，结合起来想，难不成我们一行人要碰上什么妖物？想到这里，我不禁心头一寒，忙说于众人。
苏甜也害怕起来，柳眉安慰她道：“物之不常即为妖。或许师父所言，是代指它物，不一定就是指妖怪。”
我也要给自已壮胆，顺着柳眉的话说道：“就是就是！《论语》上不是也说么：‘子不语，怪力乱神’！妖魔鬼怪都是人编出来吓唬小孩子的。”
“六条施主差矣”，戒空却凑民上来。“《论语》上只说子不语，没说子不信呀！并且子还曾经曰过……”
“闭嘴！”我怒道，“你个死和尚不修口德！知不知道有些东西不禁念叨！？说得多了，就会被招出来了！”
被我一喝，戒空大悟，忙紧闭两眼，双手合十，“有口无心，有口无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走在路上，四人心情都不算轻松，满脑子都是渡厄禅师的偈语，萦绕不去。戒空对渡厄禅师的话自是深信不疑，所以边走边打探四周，显得格外小心。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五一路上。这里离兰溪门的夜市很近，只有几分钟脚程。我们见路边有家“西峰旅馆”，于是，便打算在这家旅馆住下。
我们要了两间标准房。登记后，老板带我们上了二楼，安排在靠楼梯的两间房内。这两间房正好相临。
楼道里光线很暗，四处都暗沉沉的。我们看那房间，虽说床椅桌凳之类的比较旧，但收拾得还算干净。只是，这屋里有股淡淡的霉味，让人感觉不是很舒服。
柳眉和苏甜睡一间，我和戒空挤另一间。我心想，市区里快捷连锁酒店不少，干嘛偏偏选了这家又老又破的旅馆？戒空却丝毫不介意，喊了声“累煞小僧”，一下子就瘫在了床上。
算了！人家柳眉她们都没说什么，我在这里挑个什么劲？我进了卫生间，拧开龙头洗了把脸。听到隔壁也是水声大作，估计柳眉她们也在洗漱。看来，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三四月份，下午四五点钟，天就差不多黑了。我觉得无聊，便打开了电视，拿着遥控一个台一个台的乱拨。
夜幕降临，月色如水。五一路回溪街东边的广场上，华灯初绽，霓虹流彩；而街的西头，却仍处在旧城改造当中。待拆迁的楼房和对面已然耸立的商务楼相映成趣。我们所在的西峰旅馆，便掩映在这片待拆的楼房之中。
戒空在床上躺了一会，便爬起来直喊肚子空。经他一说，我感觉也有点饿了。于是推开窗，从二楼往下望去，只见对面广场上，已有不少小吃摊子支起了锅灶。我说不如去吃点烧烤？戒空一听，兴奋地手舞足蹈，大赞这个主意好。
我们敲开了隔壁的房门，说打算去吃烧烤，问她俩要不要一起。柳眉说午饭吃得晚，现在还不饿。苏甜正在躺在床上看电视，也说懒得动。于是，约好过一个小时，在楼下广场上碰头后，我和戒空两人便下楼出了旅馆。
穿过马路，来到了广场上。现在还不到六点，人也不多。
我们随便找了家摊子坐下。摊主见有食客，忙过来问我们想烤点什么。听那口音，那摊主应该是外地人。只见他头顶秃了一片，露出了“地中海”。模样也有点小猥琐。我们点了些五花，脆骨之类的肉串，让摊主去烤。
没一会工夫，烤好的肉串，便送到了我们桌上。那摊主擦擦油汗水，见也没别的生意，便凑下身来和我们搭讪。
摊主介绍道，自已是河南人，来婺州已好多年了。姓胡，四十岁。认识的人都叫他“胡来”。
我们点头笑笑，还是自顾自的吃喝。胡来见我们没接话茬，又靠近我们，神秘兮兮地问道：“刚才见两位老板是从对面的旅店走出来的，莫非你们住在那个西峰旅馆？”
我点点头，“是呀，怎么了？”
胡来一听，赶紧说道：“可不得了！那西峰旅馆可是闹鬼啊！”
“什么！”我和戒空都是一惊！
“二位老板不知道啊，那片房子，过去一片坟场。以前这地方远离城区，俗称‘西峰山背’。老辈的婺州人都知道，西峰山背有鬼。建国后，这里的坟场平了，盖起了楼。后来，那些住楼的人家屡屡看到有鬼，当时闹得是沸沸扬扬。再后来，不少住户都搬了出去，就剩个西峰旅馆还在那边开着。旅馆的老板我也认识，叫崔三，这小子忒不是个东西！自以为有俩破钱就到处得瑟。那个旅馆，楼也破，房间也乱。谁会去住？鬼才去住！”
听到这里，我白了他一眼。那胡来也意识到说错了话，忙陪笑道：“我就是看不惯崔三那孙子，可没对两位不敬的意思啊！两位老板吃着喝着，我去看看火。”说完便走开了。
我心想，这胡来可真是够胡来的！越不想听什么越他娘的说什么！渡厄禅师的那番话，现在基本都一一灵验，再加上那西峰旅馆不但又旧又破，房间里还一股子霉味，想想都觉着糁得慌！
我和戒空都没了胃口，盯着眼前的五十多支烤肉签子出神。没一会儿，柳眉和苏甜也从对面走来，招呼我们去了夜市。
兰溪门的夜市果然是热闹非凡。大到箱包衣物，小到发夹摆件，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夜市里人流量极大，卖买人群川流不息，小贩叫卖之声也是此起彼伏。不少摊位都在马路中央，好在这条路是步行街，没有机动车辆开来。不过这么红火的生意，没遭到“城管”的毒手，可真所谓奇迹。
柳眉和苏甜一头扎进人群里，便不见了踪影，我和戒空忙忙赶上。小摊上摆的东西真是五花八门，我看了也觉得新奇。婺州离义乌不远，这些小玩意八成是从那边的小商品市场批发过来，再倒手卖的。
柳眉和苏甜一个摊子一个摊子的翻过去，看上去很开心。这夜市上虽然新鲜玩意不少，但我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不像她们女孩一样。看着看着也就没有了太大兴致。
我四下看看，突然眼睛一亮，兴致来了！婺州产美女，来逛夜市的人群里，也不乏一水的小姑娘。天气还不算太热，这些爱美的姑娘们就纷纷穿上了丝袜短裙，纤腰美腿，玉臂兰颈，场面端的火爆异常！我暗暗感慨道：“怪不得婺州火腿闻名天下！何为‘火腿’？火辣辣的大腿！”……
逛了一两个小时，柳眉她们手上已拎了一大堆东西。看看时候也差不多了，于是我们打的回了西峰旅馆。
我和戒空回房洗了把脸，便跑到柳眉她们房里赖着，一起吃些路上买来的水果。看着昏黄的灯光，我不禁想起傍晚时候，那个烧烤摊主胡来的话。
我把那人的话说给柳眉苏甜。柳眉想了一下，说道：“解放以前，这一带是叫‘西峰山背’。这西峰山背上还有一所寺庙，也的确有闹鬼的传闻。当时，有一出婺剧戏目名为《画皮》，讲的是一名女鬼和书生的恋爱故事，据说就是以这西峰山背闹鬼事件为原型，不少人对此深信不疑。49年解放后，一些特务和反革命分子，都是押送到西峰山背上执行枪决。当时此地极为荒凉，加上墓冢累累，鬼火莹莹，于是，这地方闹鬼一说，便以讹传讹，不胫而走。”
柳眉还告诉我们，由于婺剧里有《聊斋志异》里的故事，所以不少老婺州人都认为“倩女幽魂”的事件，也发生在这里。他们认为，西峰山背上那所寺院，就是传闻中的“兰若寺”。而盘踞在这里的“鬼怪”，很可能就是聂小倩的亡魂。
聊斋志异·聂小倩》一文中，有这样的记载：宁采臣，浙人，性慷爽，廉隅自重。每对人言：“生平无二色”。适赴金华，至北郭，解装兰若。寺中殿塔壮丽，然蓬蒿没人，似绝行踪……后出寺外，见荒坟累累……
柳眉接着说：“现在各地叫‘兰若’的庙宇也有不少。江西的吉安、山西的太原和忻州，都有兰若寺。然据《聊斋志异》所述，聂小倩所在的寺院应在金华。金华即是婺州。”
柳眉还说道，虽然西峰山背上那所寺庙不叫兰若寺，但是，“兰若”两字实为梵文音译，本身就是寺庙的意思。“兰若”二字，在书中“解装兰若”一句里，有可能只是文言文里一个借代的手法，直译过来的意思就是“于寺庙中投宿”。所以传闻中“倩女幽魂”的事件也的确有可能发生在这里。
听了柳眉的话，再联系胡来所言，我不由得头皮阵阵发麻。真是生孩子不叫生孩子，那叫个下（吓）人啊！戒空也是胆颤心惊，从随身包里不断掏东西。
我有点好奇，这死和尚到底在掏些什么？没一会，戒空便拿出了一个十字架和一大叠朱砂写成的纸符。
对他真是没脾气了！“我说老戒，你他娘的一个和尚包里怎么还带着十字架和道符呀？这要是让渡厄禅师知道了，还不被你活活气死？”
“嘿嘿”，戒空尴尬地笑笑，“师父只教小僧超渡，却没教过小僧驱鬼。那些牛鼻子老道虽说嚣张，但其驱鬼的符咒也当真了得。再说了，佛道本为一家，殊途同归。还有，那海外洋和尚所信仰的耶稣上帝教，信众不下千万，想必也有些道门。用其退邪之十字，也算是西学东渐。师父只想让小僧超渡亡灵，却不希望小僧让亡灵给超渡了呀。”
听了戒空的歪理邪说，我竟一时语塞。算了，不和他计较。我和戒空又在柳眉房里磨了一会，看看差不多快到睡觉的点了，便回到自已房间里。
屋子里有两张床，一张靠窗一张靠墙。我挑了那张靠窗户的床。
我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房间里还是弥漫着那股子霉味，闻着浑身都不自在。过了很久，我还是处于那种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状态。戒空那死和尚倒睡得呼呼的，鼾声震的整个床板都晃。
我厌恶的背过身去，往上拉拉被子，打算蒙头睡觉。这时，只听“呼”的一声，窗帘让风掀起老高！这声音在夜籁之中格外响亮！
我吓了一跳，一屁股就坐了起来。待发觉是窗帘被风吹动后，我暗笑自已的风声鹤唳。看来晚上鬼话讲太多，神经绷得太紧了，才一点动静就草木皆兵。
我笑骂一句，便打算躺下继续睡。当我后脑勺重沾到枕头时，突然打了一个激灵！不对！不对！这事不对！
我浑身汗毛全奓了起来，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我靠！睡觉前我明明把窗户给关了！
因为房中有味道，我出去前是把窗户打开散气了。可是晚上我们从柳眉房中回来，戒空连澡都没洗就爬了上床。我洗漱好之后，感觉有点冷，就把窗户给全关了。
窗户全关了，哪里还会有风吹进来！？我冷汗刷就下来了，后脊梁上好像有无数蚯蚓在爬，毛毛的，说不出的难受！
我赶紧大叫道：“老戒！老戒！”
这死和尚竟然连动都没动！我急了，抬脚踢了他一下，可他竟然一翻身转向了墙壁，还是照样睡着，连呼噜都没停！
太他娘的惊心动魄了！这不会真是闹了妖精了吧！？可是老呆在这被窝里也不是办法，我想来想去，只得壮起胆子，硬着头皮去窗户边看看情况。
我哆哆嗦嗦地挪到窗边，伸头一看，头皮直接炸了！
亲娘啊！窗台上竟然扒着一只惨白的人手！
这时候，又一阵狂风突然吹进来，那窗帘“呼啦”一下子掀起！我往窗口只看了一眼，当时就惊呆在那里！
窗外，一张满是血污的狰狞鬼脸，慢慢地探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