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 天亦迷 -- （二） 神医之死
当我们面对一个害怕的人，一桩恐惧的事，一份使人不安的心境时，唯一克服这些感觉的态度，便是去面对它，勇敢的去面对，而不是逃避，更不能将自己干脆关起来。 痛苦是因为你将自己弄得走投无路，但很多时间，你的心魔在告诉你——不要去接触外面的世界，它们是可怕的，将自己关起来，便安全了。
这是最方便的一条路——逃
结果，你逃进了四面墙里去，你安全了吗？你的心在你的身体里，你又如何逃开你的心？
不要为怕而怕，不要再落入隔世的深渊，不要再幻想外面的世界可怖。
流沙的南海小镇，依旧是人来人往，喧哗不止。从白姬看到师父的临走命令时，白姬莫名的感到了有一股冲动要冲破自己的喉咙，这个冲动一直被压抑到现在。
“娘亲，你看，我们吃过的酥糖。”子菽欢喜地奔跑着，伯考紧跟其后，保护着子菽。子菽在摊位前分快的穿梭。
“我忍不住了，妘娘。你的教训我记住了，我是子菽娘亲，要做好榜样，是太真，更要注意举止，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妘娘僵直了身子，看着眼前信誓旦旦的女子。
“子菽，等等你娘啊。”
“哦，这个我给你买。”……“这个也好，我吃过，很好吃的，来个十个。”……“不，来个一百个吧，我带回去。”
白姬算了很久，还是给圣姑，仙姑，星君们带些吧，一下子带太多怕信鸟捎不回去。
“不好意思，姑娘，我们这没那么多存货啊，要不你先买个六十个，其余的我给你送去。”老翁正手脚不停地擀面下锅，老妪虽欢喜，但是她和老头子都是手工做点小生意，没有那么多的存货。
妘娘感到形势不对，这么多的饼，一下子怎么吃得下。
“老奶奶，不用那么多，就随便给点好了。多了也吃不下。”
妘娘是委婉的提醒白姬不要买太多，看到白姬目光凌然，正当她可以舒口气的时候，白姬开心的点了下桌上的饼。
“是啊，多了吃不下，就这里的都帮我打包吧。”
子菽替白姬数着个数，伯考无奈地摇了摇头，发现妘娘掏着钱袋，表情更加沮丧，这场景不是第一次了。妘娘可以预计到稍后可能发生的事，信鸟驮着一大袋饼飞跃千山万岭，最终可能到不了碧落。在妘娘的记忆中，百次之中也就一次成功运输过。
“走，子菽，我们带给碧落的那些漂亮姐姐去！”
“娘亲，我数了，就六十二个。”子菽指着伯考手中的大纸袋，似乎觉得有点少。
“你刚才十数到二十数了两遍。”伯考转身，他必须快点带这对母女离开，不然他的口袋也要空了。
找了个空旷处，见四下无人，白姬小心地召唤这信鸟。
“娘亲，他怎么飞不起来？”
“怎么可能，信鸟一振翅膀飞千里。”
白姬自信地解释着，“看着，等会你会发现他一下子不见了。”
信鸟在妘娘的哀悼中，一下一下的煽动翅膀。
“不是一振千里？都振了好多下了。”
正在白姬和子菽研究信鸟怎么起飞时，身后的混乱声惊动了他们内心的欢喜。信鸟见此状，扔下饼飞快的逃走了。
“娘亲，真的好快。”子菽赞同了白姬的说法，只是，饼被落下了。
白姬回过神，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乱了。“子菽，你要跟紧伯考叔叔，我们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四人向前，看到一群穿着得体的士兵嚣张跋扈地走过街，他们得了便宜，还时不时地将路旁的摊位摧毁。带头的一个士兵的手中拿着一张画像，此时正凶神恶煞地盯着路旁的路人。
有一个士兵窃窃私语道：“头，我们找个像的回去交差算了。”
这情境，惹得白姬十分恼火，怎么有这么糊涂的人，而且是士兵。老百姓相信他们，但是他们竟然滥杀无辜。
“作孽啊，作孽啊。”
白姬上前帮助一个中年发福的妇女收拾被扫到地上的面料，妇女口中轻声的嘀咕着，“作孽啊，才刚开战，这些士兵就目无法纪了，这让我们以后怎么过日子啊。”
“大婶，这是在干什么呢？”妘娘伸手拿过一匹布子，一边打听着士兵们横扫大街的原因。
妇女蹲在铺子下，边收拾，边夫妇不平地说着：“姑娘，你们不知道啊，朝云国和我们流沙已经在赤水开战了，我朝的国君认为朝云有意挑衅，迎战了。开战不久，传来虹渊帝后老毛病又犯了，召我国的神医扁涛，但是神医誓死不出门，然后离开了，这些士兵都是奉命来抓那个神医的。”
妇女的话，让白姬想到了一件事。
“妘娘，那个神医是不是就是来给你看病的药师呢？”一月前，为了混入凤凰台，妘娘故意中了敌人的毒镖。“玉姐那时请的就是神医扁桃体。”
妘娘也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很和蔼的老头，穿的朴素，但是医术了得，而对症下药的功夫更让人叹服。
子菽和伯考刚刚发现了一个可疑身影，追击而去，现在已经回来了。
“哎呀，你们在这啊。”子菽激动地红了小脸，“我刚看到了玉姐行色匆匆的出了城门。”
“出城？和谁？”白姬差点忘记了自己得先找回绕梁，玉姐一走，绕梁怎么办。
“一个透着邪气让人不舒服的男子。”子菽的描述已经很深刻了，总比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来的形象。
“我们先去趟凤凰台。”
四人在士兵过街后，帮助妇女收拾好了摊铺，然后才继续赶路。
“放我出去！妘娘，你个卑鄙小人，竟然把握迷昏绑了起来。”妘娘的腰间的锦囊里有一个活物在拳打脚踢。
白姬想到了，“不是说小龟不来吗？他怎么……”
妘娘眼睛睨了一眼白姬，白姬也同意的点了点头，这家伙，话有点多，而且还喜欢和子菽折腾，必须让他们分开。
自从下塔，就不见小人，但是伯考一听到小人的名字，就会沉默，此刻也是。
“伯考，你能告诉我，小人到底怎么了？”
“白姬，我一直在逃避，最近我也一直有过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他们都为了我牺牲，而我无能为力。”
白姬也沉默了，她也有着这样的叹息和自责。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为了谁而生，可惜你们这些人却糊涂。”小龟清了清嗓子，自豪的解释道。
知道为谁而生？
如果知道为谁而生，伏羲就不会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会一直这么快乐的生活下去；
如果知道为谁而生，太一会高举太阳，而不是为了伏羲保全他儿子而命丧光明之中；
如果知道为谁而生，青龙也不会重蹈伏羲的覆辙，为了在爱一次为不顾天地安危。
他们都在问自己，到底活着为了什么，最终他们选择了为他人而生，走上了灭亡。他们死了，不能继续爱了，但是他们花光了所有力气去爱，他们再也爱不动了，他们该休息了，为他人而生，只有死时，才有自己的答案，只是来不及重新活一遍了。
路过赏月楼，没有一个人提及埋藏在心底的话。
鸠，芊芊，书生，素廉，我们一切随缘吧，白姬笑了笑，继续前行。
“你们看，是刚才的大婶。”伯考发现前面有一个妇女行色匆匆地向湖边走去。
不约而同的，有四双脚，五双眼睛盯上了她。
“有人也在跟踪那个大婶，妘娘，伯考，我们分头行事，子菽跟着伯考，先去卷云堂，子菽认识路。”为了照顾好子菽，白姬决定他和妘娘继续跟踪而行，疾步跟在了一行黑衣蒙面人的身后。
透过窗户，里面的谈话句句清晰。白姬佩服地望了一眼妘娘，似乎在说，“妘娘，你好厉害，成功地迷惑并引开了蒙面人，还找到那么好的偷听处。”妘娘似笑非笑，白姬简单撩起的双鬓，因为刚才的激动，竟然夹杂了草根，而自己还浑然不知。
里面说话了。
“夫君，你就去看病吧，我们的女儿还在他们手里呢！”
“不，不能。”
“我们就那么一个女儿！”
“夫人，你忘记了，他们曾经怎么待我们的？怎么待我们的恩人的？！”
“这个……”
……
沉默了许久，男子先开了口。
“夫人，要不是她，你和我早就死了！可那个叫洪渊的女子怎么杀死黑水谷的大夫人和大当家吗？”
“怎么没忘记，这些年，我总在他们祭日给他们……可是，我们如果一直没找到二小姐，怎么办？”
“渊虹装病不就想得到它吗？这个是大当家对我的信任，我不能辜负他，而且，这个东西力量极大，落入坏人之手，恐怕遭受……”
男子忽然停顿了一下，有茶水落地破碎的声音。
“夫君，对不起，我也爱我们的女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一行黑衣人又出现了。
“跟我们走。”
白姬正要前去救护，被妘娘拦住了。
只见又出现了一个老者，白姬一眼看出了他是神医，可刚才的对话，难道不是扁桃体和她的夫人。
“老爷，这是我和夫人能想到的唯一的方法了。夫人杀了神医，必定也活不成了，请你一定要找到二小姐，将……”
白姬走进房间时，地上的男子已经断气了，是神医，救了无数的人的命，却救不了自己的命，还要自己的老朋友和妻子为自己丧了命，扁涛老泪众横。
“扁桃体，我刚才听你们再说二小姐，黑水谷，你是不是知道十一年前黑水谷的灭门真相？”白姬迫不及待地抢在妘娘前发问了。
“白姬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扁涛神医，我就是黑水谷大当家南冥玄的二女儿，南冥玄月，小名妘娘，十一年了，我一直在找答案。”妘娘上前几步，又停了下来。
当妘娘拿出定水神珠和定风珠，神医双手狠狠拍打着地面，低下了头。白姬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哭，因为，她听不到老人哭泣的声音。
“真的是你？二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妘娘被这话情绪带动，掩面而泣。
“黑水之地，奇花异草，更有许多珍贵的神兽灵鸟，这使黑水之民成了无可否认的高级药师，我们的祖辈，都是天下有名的药师，但是，在第二次神魔大战后，他们的祖辈们选择了隐退，将他们的居处漂于大海间，并用各种花草的香气形成了大雾，保护他们的周岛。黑水谷无意于独门暗杀，他们是在自卫，有人看上了黑水谷的埋藏千年的秘密，关于黄泉钥匙，那个宝藏的敲门砖的所在。”
老人擦了一下眼泪，眼睛中透露着绝望。
“这些我没听人说起过。”
“要不是你父亲告诉我，我也不会知道。二十三年前，我和妻子遭受海难，被冲到了黑水谷，是你父亲和你娘亲救了我们，并且派人安全的将我送回了流沙。你的父母是当之无愧的战士，他们为了整个氏族的安全，在努力着。但是，一天，我听到了新帝要重新攻打黑水谷，我便按着你父亲给我的方法登上了黑水之地，找到了你的父亲。那时，刚过你的十岁的生日。一切都来不及了，我被利用了，是我引来了跟踪者。但你父亲没有责怪我，反而安慰我，击杀了来者，他告诉我，这次黑水谷在劫难逃，要我帮忙暂先保管一个锦盒。刚离开，你父亲竟然就，……”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当我中途回到岛上时，你父亲倒在血泊中，他告诉我，你没死，要我将锦盒交于你。他说，黑水之民早已做好了为守护青龙而死的命运，他们都没有怨言。说话间，有死灵起尘唱，我看到我无数药师的灵魂在空中凝聚，前来的军船都一、在一瞬间覆灭了。他还要我转告你：保护青龙，重归荣耀。”
扁涛颤抖地将手伸入怀中，“这个，找到这里。它在那里。”
妘娘神色一慌：“你中了新人笑？”
新人笑，是鸳鸯的诅咒，同生同死同眠。
“看来，我的夫人已经死了，当年我本该早死了，可我夫人还有得救的机会，你父亲冒险用了这个毒，我很开心……”
神医扁鹊沉沉地垂下了头，手不再颤动。
信纸上，写着三个字：碧落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