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纷纷扰扰长安道 -- 第三十二章 太白楼
“有几分见地。”杨钊不置可否的应了句，顺手拆开信封，只是扫了一眼便又放下，随即哑然一笑。“这个哥舒翰啊！他是真不知道此事背后的缘由还是在装糊涂？王忠嗣对他有知遇之恩不假，但这恩情却也不能与陛下之威相提并论，他这是想豁出富贵与性命来保王忠嗣？荒谬。”
“保王忠嗣不死？他也太高看我了。”杨钊怪异的笑了。“管家，发什么愣呢？还不给客人上茶？”
论私交，杨钊与哥舒翰少年相识，交情不浅，哥舒翰有求于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助他一臂之力。只是，王忠嗣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与太子走得太近！若非如此，段实的出首、魏林的诬告，李林甫的构陷，又能算得什么？当朝大员，有谁不被人告上一两回的？
莫看这李林甫权倾朝野，看起来威风凛凛，可也不过就是陛下养的一条狗而已，陛下让他咬谁，他敢不咬么？
事实上，哥舒翰的要求并不算太过分，无非是求杨钊安排骆彦的人在狱中保护王忠嗣，不让他遭遇暗害而已。
平心而论，杨钊与王忠嗣没有什么过节，也素知王忠嗣战功显赫，实是大唐的护国功臣，按说保一保也无妨，可是……
当今后宫之主，一笑百媚生的贵妃娘娘，心头一直惦记的，却是自己的前夫，那个看似懦弱无能的寿王李瑁。
当今陛下年事已高，谁知道还能再支撑几年？陛下若是仙去，寿王若能登基，杨家的荣华富贵便能持续下去，贵妃也可以再和寿王相聚，一切都是那么美妙，不是么？
至于王忠嗣么，对不住得很，千错万错都是站队的错，能不在这时候落井下石，就已经算杨某人仁至义尽了。
哥舒翰那一头么，只能说抱歉了，杨钊即便再如何需要哥舒翰日后的支持，与哥舒翰的交情再如何深厚，也不能倒过去帮太子一系。
只是，这些话非但不能在这小卒子面前流露出来，就是对哥舒翰也只能秘而不宣。杨钊干咳了两声，嘴角一努，便有侍立一旁的管家将已经打开的信函递到骆彦手中。
粗略的扫了一眼，骆彦勉强看懂信中的大意。没办法，即便能看懂繁体字，可那文绉绉的遣词用句、酸得掉牙的各种掌故，骆彦哪能弄得明白？能大致知道是请杨钊帮忙，让骆彦等人入狱护卫王忠嗣，这就已经足够了。
“请转告哥舒节度使，此事圣心独断，老夫亦无能为力。刑部大牢，李相早已派人严加看守，此事断不可为，吾亦爱莫能助。”杨钊微举手中茶碗，顿在空中不动，意思颇为明显——送客。
骆彦只能叹息着离开。
没有对等的权势、财富，就没有话语权，即便自己磨破嘴皮子也没半点用，杨钊决不会听自己多说半句。对于上位者来说，骆彦这个等级的小人物只需要做一件事——服从。
候在书房外的彪子见骆彦灰溜溜地出来，颇不厚道地笑了：“嘿嘿，果真是夫人一开口，老爷就只有听话的份。怎么样，事没办成吧？”
骆彦郁闷地点头，不知道该如何收拾下头的场面。哥舒翰那家伙远在陇右，他那臭脾气可不管你是什么客观条件，只怕迎头就是军法从事，直接一棍打杀了。
“怎么样？成了没？”见得骆彦出府，樊冲这急性子立时兴冲冲的询问，可一看到骆彦那略带沮丧的模样，樊冲一时也泄了气。
长安城中权贵无数，可骆彦他们又不认识谁，即便是有比杨钊权势更大的人物，骆彦也是要烧香都找不到庙门，只能徒呼奈何。
回到客栈里，一番合计之后，依旧无计可施，就连一直老神在在的雷万秋也没了辙。哥舒翰的交待里，也只到这一步，谁想到居然能碰了壁？
骆彦一把抓住高俨的领口：“你不是读书人吗？赶紧想辙！再想不出来，你给我上街打劫去，怎么也能混进大牢了吧？”
“头，不带这么坑人的啊！”高俨一下拉长了脸，摆出一幅苦瓜像。“就是真被弄进大牢，谁又能保证一定能与王大帅在一处？”
是啊！此路不通。骆彦烦恼地抓抓脑袋，难不成这活人就这么让尿憋死了？自己一个人犯愁也就算了，这二十来号兄弟也跟着抓瞎啊！
左右是个没主意，骆彦索性一人分了点银子，吩咐大伙儿三人一组，各自出去活动，一来当是散心，二来也让大家伙儿四下打探，看看能不能收罗点有用的消息。
“走！喝酒去！”骆彦郁闷无比地扯上高俨与樊冲出门。选择高俨，是因为这家伙脑子多少要好使些；拉上樊冲，却还是怕他冲动起来惹事，全队目前也就只有自己能压得住他了。
说到喝酒，却不得不佩服樊冲这厮，那鼻子仿佛天生就是为酒存在的，只是随意嗅了一下就能判断出这家酒肆的窑藏，立马便能判断出这家酒肆有没有好酒。
“头，快走！前头那酒楼味道正宗，上好的剑南烧酒，陇右烧刀子，江南女儿红，哈哈，头，今儿你可得大出血了！”樊冲闻到酒味，兴奋地推着骆彦便向去。
酒楼上方，牌匾高悬，“太白楼”三个烫金大字远远便映入眼帘。骆彦在前世见多了打着太白招牌的酒楼，可这一世，太白不是还在么，怎么就到处冒他的名头了？
樊冲可不管这些，什么楼对他而言都一样，只要有酒便成。倒是高俨知道些掌故，摇头晃脑地卖弄起来：“开元年间，诗仙李太白等酒中八仙齐聚长安，成为一时佳话，至天宝年初，酒中八仙渐渐散去，太白亦颇为寂寞，兼之在翰林院中颇受排挤，只能独自借酒浇愁，竟至囊中羞涩。此楼掌柜倒也是个人物，借此时机，与那太白约定，凡其名下酒楼，终生免费供应太白豪饮，只求能冠太白之名，竟至这太白楼开遍天下。”
冠名权？骆彦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时代便有人如此有前瞻性，连这东西都给弄出来了。嗯，以李白那老酒鬼的盛名做招牌，这酒楼的生意差不了啊。
入了酒楼，骆彦才发现，酒楼正壁上，一幅龙飞凤舞的狂草，笔力千钧，写的居然是李白那脍炙人口的《将进酒》。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高俨忍不住念了起来。“好诗，好诗，不愧是诗仙太白之作，只看此诗便令我酒兴大发。”
“几位爷可是要用酒菜？”小二搭着块方巾迎了上来。“二楼尚有临窗雅座，几位爷不妨上去看看是否中意。”
这小二很会说话呀！骆彦点了点头，暗想这太白楼如此红火，倒也不全是占了太白这个名字的光，看这小二的态度便知道，酒楼自身的经营也很有一套，真不知这幕后老板究竟是何许高人。
小二推荐的位置相当不错，临窗而坐，正好可以俯视大街，看那街上红男绿女。
“几位客官，小店有……”小二开口推荐起了酒菜。
樊冲不耐烦地扬了扬手：“上好的剑南烧酒来三坛，拿手的四荤四素上过来。”
小二怔了怔，嘻嘻一笑：“原来是熟客啊！这就好办了，省了小人的唇舌。”
“能不熟吗？”樊冲翻了个大白眼。“你家太白楼都开到咱们陇右了。别废话，赶紧的上酒菜。”
正喝着，旁边那桌来了两名贵公子模样的青年，折扇轻摇，也如樊冲一般点了酒菜，轻言细语的交谈起来。骆彦只是扫了一眼，立时便没兴趣再看下去了，这两位贵公子多少会点拳脚，可那拳头真捶下来，也就够给骆彦挠痒痒的，实在是没什么威胁。
薄酒、薄酒，这大唐的酒度数还真低，喝下去跟喝水没多大区别，骆彦这号小酒量在这时代居然也能大碗饮酒，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不知为什么，连喝了几碗下去，骆彦反倒深得神清目明，旁边两位贵公子的话也不禁往耳朵里钻。
“裴兄，这几日可有什么乐子？”
“回李兄，这乐子没有，岔子倒是有一个。我家供奉香火的青风观又走水了，家中原本就头寸就不宽裕，还得拔银修缮，唉，愁煞人啊！”
“怎么回事？我记得青风观去年仲秋才修缮过一回，怎么又走水了？”
“一言难尽啊！”裴姓青年停樽长叹。“还不是那清明子观主那个好师弟清虚子啊！练那劳什子伏火矾法，好端端的鼎炉生生给他炼炸了，外带烧了小半房屋。再这么下去，我裴家都快供不起了。”
嗯？骆彦心头一阵狂跳，一时却不好多嘴，只是牢牢记住了青风观、清虚子这两个词，等自己有了资本，一定得把这清虚子想法弄到手，这可是跨时代的大杀器啊！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声，似乎是小二在阻拦着什么。
不过片刻，五名粗壮汉子佩刀蹬蹬上楼，一脸的戾气，上来便直奔骆彦他们这头。
“几位客官，使不得啊！这几位客官先到的，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啊！”小二踉跄着冲上楼，对着那几名汉子连连作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