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纷纷扰扰长安道 -- 第二十九章 变脸
吐蕃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或许一直以使团的名义闹下去，确实能逼得大唐将骆彦这颗无关轻重的小卒子给舍了，可问题是，断绝了吐蕃的茶叶菜蔬供给，吐蕃的损失就大了。
高原苦寒，产得最多的农作物也就是青稞，更多时候是以牲畜和炼乳为食，油腻自不用说，若不是靠着茶叶菜蔬解这油腻，不消半年，多数人的肠胃就得出毛病。
就此放过？自出吐蕃以来，凭借着石堡城大胜的余威，所到之处无不趾高气扬，几曾受过这等恶气？这口气郁结在胸，如何咽得下去？
正当这几名吐蕃人犹豫不决时，街角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吐蕃人立刻像吃了定心丸似的，瞬间摆出幅倨傲的架势，不再有任何言语，只是冷冷地盯着骆彦。
杨玉眉笑容丝毫不变，只是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寒意。吐蕃副相兼正使姜百伦终于舍得从幕后钻出来了？还真沉着住气啊！
落到骆彦眼中，却与杨玉眉感觉大为不同。
以骆彦那久经训练的钛合金狗眼，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半道杀出的鹰勾鼻吐蕃官儿很爱装，明明肺没啥毛病，偏要学人家装那范儿。另外，骆彦判断出来，这鹰勾鼻子的官儿不小，身边的护卫身手大致和自己相当。
姜百伦摆出十分费劲的模样，艰难地挪到那帮吐蕃人面前，右手执手绢半捂到唇边，接连干咳了两声，这才冷声问道：“安东得鲁，怎么回事？”
那名懂汉话的吐蕃人抚胸一揖，满脸的委屈：“副相，我们也不知道哪里惹了这些唐人，无缘无故就把我们视同兄弟的战马砍死了啊！还请副相为我们主持公道哇！”
“是这样吗？”姜百伦古怪地扫了一眼虢国夫人。“夫人，或许我大吐蕃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如果不能令我满意的话，吐蕃只有提兵来讨个公道了。”
先前几个吐蕃嚷嚷的战争威胁，和眼下姜百伦的话是一个调子，可出自姜百伦之口，却是完全不同的效果。副相，完全有能力决定是否发动一场战争，他的威胁，可就实实在在的，没半点水分。
杨玉眉的眉头拧成一团。吓唬几个吐蕃小人物没问题，可真要因此引发一场无谓的战争，纵然杨氏家族如何备受圣宠，却也难得在明皇面前交待。
“夫人不必因骆彦为难，此事骆彦自有解决之道。”眼见杨玉眉为难，骆彦咧嘴一笑，挺身站了出来。男子汉大丈夫，总躲在一个女人身后算怎么回事？
“呛郎”一声，骆彦拔出横刀，傲然看向几名吐蕃人。
“吐蕃的勇士就这泼妇模样，除了欺负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马是我杀的，怎么着？不服气？就按你们吐蕃的规矩，拔刀与我死战吧！怎么，竟怯弱得不敢上么？”骆彦一连串的讽刺，激得吐蕃人眉眼怒张，却不敢妄动。
安东得鲁附在姜百伦耳边小声说了句，姜百伦那鹰一般的目光立刻死死的盯住骆彦，仿佛要看清这个击败赞柏拉的对手。
“不错，居然是你。”姜百伦轻描淡写的说了句，随即两眼一闭。“可惜，此事已不仅仅是私人恩怨，已经涉及使团的颜面，不是你想求死就能完事的。”
姜百伦这话一出，围观的大唐百姓一片嘘声，更是坐实了他们只敢欺负妇孺之名，就连脸皮极厚的安东得鲁都一脸羞愧地低下头颅。懦夫之名，不是每个人都承受得起的。
“副相这话，可否理解为，吐蕃要跟我大唐决一死战？石堡城一战，大唐虽未占到便宜，但也尚未至无力再战的地步。真要打，就打吧，安西铁骑那边，高仙芝那几个小崽子正憋得嗷嗷叫哩，回纥、渤海国那头被大唐打得喘不过气来，暂时休战想必他们也求之不得，就看看我大唐百万大军能不能去逻些牧马？”
街角一匹高头大马上传来一阵击掌声，马上一名六十有余的高大老汉狠狠地扬起了眉头，虽着一身宦官服饰，却丝毫不减其冲天豪气。
“即便我大唐雄兵拿不下吐蕃，那么，加上回纥呢？或者，再加上南诏？”老宦狠狠地盯住姜百伦。“本将军想来，陛下应该不介意给回纥南诏一些好处，共同瓜分吐蕃之地。”
见到来人，杨玉眉展颜拱手：“见过高大将军。”
高大将军？这就是大唐史上最有名的忠宦，大名鼎鼎的高力士？骆彦忍不住抬头仔细打量一番。这高力士虽已年高，却依旧雄纠纠气昂昂的，语调也颇为雄浑，哪有半点宦官的模样？倒是高大将军这称号颇符合他这形象。
高力士倒是客气地拱手：“夫人客气了，老奴愧不敢当。”
姜百伦却沉默了。
高力士把皮球踢回给他，足以说明了大唐的态度。不客气地说，在大唐，高力士就是无相之名、有相之实，就连权倾朝野的奸相李林甫，在高力士面前都得客气三分，原因很简单，高力士并不仅仅是陛下的奴仆或宦官之首那么简单，更多时候，陛下是把他当朋友看待！
战？姜百伦也想一战平定大唐，夺取这大唐的花花江山，可他心头更清楚，大唐这头百战雄狮虽然在石堡城摔了个跟头，可并不表示就此失去了再战之力，真逼急了，大唐舍下几处利益，倾国之力与吐蕃死战，或许难免吃点亏，但吐蕃绝对熬不住大唐百年的积蓄。
深吸口气，姜百伦忍住宣战的冲动，发出一阵大笑：“哈哈，高大将军的舌锋可真厉害。本相不过是与这青年才俊有缘，开了一番玩笑罢了，区区几匹马而已，算得什么？安东得鲁，冲撞了这位英雄，还不与他赔礼？”
这位吐蕃副相真是从高原下来，不是从剑南道来的？这变脸的技术可真使得炉火纯青啊！
不过，这事能有这结果，也算不错了，除非自己能取得更多的权力、更大的兵权，否则的话，骆彦一时还真奈何不了他。
“陇右卫士？”高力士很突兀的说了句。“不错。只可惜，本将军帮不了他，一切只得由着圣心裁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