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第四章 游湖
今日是中秋夜。这一宿，官府解了宵禁，所以整个京城都是欢声笑语的。
京城中间有一条大河，其名曰怀月，水系贯穿南北，一头连了护城河，一头连了皇城北郊那座巍峨的衡青山。这一夜河上花灯飘出了几里远，星星点点，无穷无尽似的，人间烟火已经掩映过了整个夜空，连星月都暗淡下去，丝竹夹杂着人声从河面画舫上远远传来。楼阁高耸，橙红色的灯光吊在角楼边缘上，照着尚未来得及清扫的爆竹落灰。
街边人摩肩接踵，入秋的夜风多少有些冷，但是，混在人群里，却还又是刚刚好的，街道两边的小商贩们卖得都不过是些家常玩意儿，粗糙得很，不见得多好，却妙在一个热闹气氛。
李沐和那刚认识的小哥儿，典当完了东西，就在街上随意走了起来。李沐虽然是急着走的，但是心中也料想那宫宴不会这么快就散了，而这眼前又是她从未见的样热闹场面，一时间竟然被感染到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怎么都不够用似的，四下打量起来。出城一事儿，也就暂时压下了。走在她身边的男人，嘴角微微噙着笑意，看着她一脸新奇的模样，便体贴地将各路京城风物指点给她看。
“夫……小兄弟，在下苏墨，姑苏的‘苏’，墨水的‘墨’斗胆请教尊姓大名。”已经摘下了那遮脸的大檐帽的男人，风度翩翩地微微欠了欠身，在一个合适的时机，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虽然也有猜到她的身份，但是，总归是要问个名号的，总不能叫人家“喂”，也不能叫人家“芙遥”吧。
李沐闻言，愣了愣，随即脸上的笑意便摧枯拉朽般地盛开来：“在下白沼，白泽的‘白’，沼泽的‘沼’。”她微微一转念，便已为自己想好名字。“李沐”二字，虽说是白哲为他取的，但是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这会儿，借着时光流转的能力，进了这阳寿已尽的身躯，既然出了王府，那便与“芙遥”二字无关了。一切都是新的开始，所以，名字也应该是新的。并且，是第一个，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男子笑了笑：“白兄弟，这边请！”说着，手一伸，就将李沐……不，现在是白沼了。男子将白沼往一处人多的地方引。名字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称呼的代号罢了，这种时候，虽然自己对她的身份很是清楚，但是，也不会去管她用了假名，更不会细细推敲“白沼”二字的意思。名字而已，谁会较真呢！！直到多年以后，这个名字成为了神话般的存在，他才忆起，那日男子打扮的少女对他说起自己的名字的时候，眼神中的流光溢彩。那是一种新生的感觉……
正这时，一声笛子发出的清啸好像突破了尘世喧嚣似的，猛地升腾起来，扎进人耳朵，周遭好像静谧了一下，高声喧哗的人们略微安静了些，都挤在河边——那正是苏墨要带白沼去的方向。人么伸长了脖子，往怀月河中央的一条画舫上望去。
白沼忍不住问道：“他们这是在看什么？”
苏墨也微微一愣，接着便勾起了嘴角：“白兄随我去了便知。”说着，便拉起了白沼的手。他是有心占便宜的。但是，白沼是几千年后来的人，对于牵手一事，倒也不觉如何，更何况，现在身边人流量还挺大，所以这会儿也不反抗。
两人拉着手儿，正要往一个方向去，可是这会儿却忽然听见旁边一人慢条斯理地接道：“听说这是上一届的月魁要出来献唱了。”
白沼只觉得牵着自己的人全身一僵，她便抬眼往身边瞧去，然后就见着苏墨有些僵硬地缓缓回过头去，悻悻地喊了一声：“皇……哥！”随即，抓着她的手也松开了。
白沼是随着苏墨的视线缓缓回头去看来人的。结果，只那回眸的一眼，白沼便觉得那万家灯火都黯了下去，身边所有的嘈杂都消失了。天地间，她只听见命运的齿轮滚动的声响，咔……咔咔咔……
被苏墨叫做哥哥的男人，五官深邃又精致，但是那般精致硬朗中，又带出了一丝不羁，显得略微有些狂野不拘，邪魅的……性感。这张脸……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忘记的脸！！她对他的感情，从恨到茫然，再到同情，最后又重归于恨。无论是哪一种，都太过强烈，强烈到，其实除了白哲之外，还真的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她脑海中的映像是如此地深刻……
一时间，白沼好像重新经历了一便当初失去一切时候的疼痛，如鲠在喉，像剑削骨，似刀剜心……
往事铺天盖地地蔓延着席卷而来，慢慢地盖上她全身上下，冻僵了每一寸骨头和血液，倏地冷风吹过，白沼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毕竟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白沼这番走神，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这时候回过神来，心里有些百感交集，说不出什么滋味，而那些滋味却似乎又因为这穿越的千年，而褪了色，还没等品出味道，便散了干净。包括最后的那份恨意。除了见到白哲之外，白沼觉得，自己已经别无他求……
而这会儿，苏墨正在和他的哥哥解释自己为什么寻了借口不去宫宴，反而跑到这里来。所以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等他们两个将注意力放回她身上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拾掇好了自己的情绪，不卑不亢地站在苏墨的身边，脸上噙着得体的笑意，不失礼节，又带着淡淡的疏离。
也许是人群太吵闹，也许是稍微喝了些酒上了头，苏墨的哥哥的视线在白沼和苏墨之间来回穿梭了一下，这眉头就缓缓地皱起来。他总是觉得苏墨身边的这位少年，不管怎么看都有些眼熟，好像就在刚刚的宴会上，便已经见过，但是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太起来。
“哦。这位是白沼公子，我新认识的朋友，这会儿正打算去湖中赏月呢！”苏墨特别识相地赶紧介绍。
但是，他哥哥却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紧皱的眉头在看向白沼的时候松开：“幸会。”接下来，就是如白沼所料的那般，他薄唇微启，吐出了毫无意外的名字“在下苏染，”后面他好像又说了些什么，但是白沼还是忍不住地失了一会儿神，所以只听到他最后的那一句“白公子不介意的话，不如同我们一同游湖。”
白沼应对得当：“这是我的荣幸。”
于是，一行人便朝苏染准备的船走去。苏墨其实也有准备小船，但是这会儿他哥哥没有找他麻烦就已经是不错了，又怎么敢对他的决定提出什么异议。
等到了船上，白沼忽然问：“对了，这月魁是做什么来的？我已经好几年没有出来了，所以很多竟都记不得了。”
苏墨便耍宝般卖弄道：“哈，这个其实和选花魁是差不多的事情，只不过啊，范围更大了，除了名妓，名伶也是能参加的，各自献艺，得胜者便是魁，由于比赛地点是在这怀月河上，又是中秋赏月时候的助兴节目，所以便叫月魁。”
原来如此！！！这，算是秦淮河的另一种形式么？！
“咱们现在有船，到时候近观一番，倒也是风流雅事。”一直没有说话的苏染忽然添了这么一句。
白沼张口就问：“有酒么？！”照着这风的凉度，想来这水中应是更冷的。若是届时自己从水路泅出，要是有点儿酒暖身，倒是不错。这会儿，正好可以借着风雅的名号，讨要一番。
白沼此言一出，不等苏染回话，苏墨便道：“哈！！小白你还真是问对了，我哥什么都不喜欢，唯好这杯中之物！他准备的船上，肯定是有好酒的！！哈哈哈……”说着，还借亲昵之名，行揩油之实，拍了拍她的肩膀。仿佛完全只当她是个男人。
苏墨的“小白”一出，白沼和苏染的眼角具抽了抽。这是要多自来熟，才有这般境界啊！！好在苏染和白沼看起来都是淡定的人，只当那一个称呼是没有听见。
“不知白公子喜欢哪一种？！”这时候，苏染出声问道。
白沼小眼珠儿一转：“怀水揽月而美人如玉，这即赏月，又赏美人的，最好就着陈年的女儿红，你有没有？”虽说是苏染，到底也是千年之前的苏染，有好这风雅之事，白沼当年别的不行，这信口胡诌的功力，还是不错的。
苏染闻言，大笑道：“都说这世间有白首如新，也有倾盖如故的。我以前只当是句玩笑话，没想到今日却真的遇见了。白兄弟不仅让我看着眼熟，就连这对酒的品味，竟也与我一般无二的！！想来白兄弟便是我的倾盖如故了！哈哈哈……”
苏墨闻言，狠狠地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那是一种护食的意思。
但是，听了这话的白沼，却是有些愣神的，原来，他也有这种感觉啊……所以，她一不留神，竟然说：“许是前生旧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