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魔 -- 第二十一章 少年展飞(中)
展飞道:“姐姐瞧我是不是长得高了。”
“不错,你是长得高了。”
上官梦蝶莲步轻挪,拾起桌上宣纸,美目忽然莹莹一闪,道:“展飞,原来是我错怪了你.”
展飞笑道:“姐姐如何会错怪我?”
春花道:“原来你不是练笑,是练剑宣纸上墨迹已干,翻过来看,背面的墨色竟与正面无异,若非笑端倾注了极深内力,如何做得到?再看每字笔划起点,墨色更浓,犹如厉疾刺,以下笔划不过顺带而已。
展飞道:“姐姐果真好眼力。我初时这般写字,总拿捏不住笔势力道,将宣纸刺破,今夜却不知如何侥幸刺不破这薄薄宣纸。”
上官梦蝶道;“这又岂是侥幸了?若非你已能将内力与笔势融会贯通、收发由心,又岂能害此意境?你的剑本来很快,但是剑师父总道你平日疏于练剑,我还时常纳闷,却怎知你是到了夜里用这法练剑,难怪这徉快,小关便不是对你的对手了”
展飞笑道:“惭愧。”
上官梦蝶瞥了他一眼,道;“气师父有八种练气的内功心法,你学的是哪一种?”
展飞道;“我学的是眼观鼻、鼻观心。”
上官梦蝶道:“那是纯静内功,凭你的天性,选择这样纯静内功修习倒也出人意料,好比小柳那样好僻静的人,却偏要·修学刚猛内功。”
展飞道:“不管练的是哪种内功,只一要有潜质,:又肯用心,结果都能一样精深的。”
上官梦蝶道:“不错,给得你看透这一层。你再继续这般进境,过两年我也可把内功心法传约你了。你该知道,目前这么多人中有资质功底学我内功的只有小柳。”
展飞道;“我听气师父说,当今天下最精深的四种内功心法中,有两种都在咱们这里。小柳怎么没学?”
上官梦蝶道:“各种原因,另有一段故事,我们这只有一种内功秘笈了。”
展飞诧道:“难道这里没有人懂得那种内功心法么?”
上官梦蝶悠然道;“无论是什么事情,本门弟子本都应该知道。但有些事,若非有人主动告诉你,你最好不要多口乱问。”
展飞见她话虽说得轻松,口乞却有些严厉,沉吟片刻,另换了个话头道:“我若学成了内功,姊姊看我武功可能赶得上小柳么?’’
春花瞧着他道:“在武功上修为,你怕是永不可能超过小柳。不过凭你的鬼灵精怪,在旁们左道上远胜过他却不是很难的事情。你用小柳作为进境的榜样目标是不错,但可不能是为了想与他争强斗狠。”’
展飞道:“这个我自然知道。”
上官梦蝶道:“你可知道你将来要做什么?”
展飞淡淡地道:“七鹰的接班人。”
上官梦蝶说道:“你可知道,七鹰是干什么的?”
展飞说道:“杀手,一等一的杀手。”
上官梦蝶道。“你知道就好。我当初便已说过,你若跟了我,这一生只怕要沾上无尽的险恶苦难.此刻你已入我门中,恼我不恼?”
展飞笑道:“姐姐何必用要我来说?”
上官梦蝶凝视他片刻,也笑道:“但你却错了。”
展飞讶然道:“我错在哪里?”
上官梦蝶道:“别人将来都要去做杀手,你去不是。我记得你曾说过你不想杀人的,所以,我要你做英雄。”
展飞道:“欧阳人杰是江湖上最显赫的英雄,但也正是江湖头号仇敌。十年前欧阳人杰为了得到大悲赋诛杀了江湖八十个高手,其中就有七鹰的前辈,为了这笔血帐,你们准备了十多年。”
上官梦蝶道:“听你语气,其实你并不恨欧阳人杰?’’
展飞老老实实道:“是。”
上官梦蝶道。“所以,我要你做一个英雄.”
展飞道:“我若能做一个英雄,日后例能与欧阳人杰堂堂正正地决斗,是.不是?,
上官梦蝶道;“不错,我知道,这也正合你的脾性。现在剑魔失去内力,我们剩下的人即使加在一起也并非欧阳人杰的对手,更何况他的大悲赋已经练的有些火候。纵观你们这些晚辈,有可能在八年后有本事杀得了许求欢的,只有小柳和
你。可惜小柳不想做一个英雄,而我却希望欧阳人杰能死得心服口服,最好用不着暗算他。”
展飞道:“为了姐姐的心愿,我一定会堂堂正正去找欧阳人杰决斗。”
上官梦蝶笑道:“你真以为自己能在几年后成为一个英雄?”
展飞也笑道:“在我还是个市井中的小无赖的时候,我就认为自己是一个英雄了.”,
上官梦蝶眨眨眼,忽然展颜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很难过?”
展飞笑道:“我每天都很开心。”
上官梦蝶笑道:“所以你也从来不觉得跟了我以后有什么艰难险恶,是不是?其实那也不过是因为我吩咐过别人不管束你罢了。但是,为了培养你成为一个英雄,从今往后你不能如此
轻松自在了。别人做人什么,你便得做什么,你吃不吃得了苦?”
展飞轻笑道:“只要姊姊不打我屁股,无论吃什么苦头,我绝不给你丢脸便是。只是日后我能不能时常见到姊姊?”
上官梦蝶道:“好,我允许你随时可以.去见我.但你却要从明天起开始吃苦了。明天别人种地,你和小柳同去伐木烧炭,七日之内,你二人要烧出足够潜龙谷一年用度的上好木炭来。”
展飞苦着脸道:“我不会烧木炭。”
上官梦蝶道:“小柳会,你跟着他卖些力气。小柳本事大得很,我要你跟着他,也是望你能与他一同长进的意思。小柳性情冷僻,一生从未有过朋友,只不知你这个小无赖有没有本事与他亲近?’’
展飞点点头,道:“要亲近他,我还是有办法的。却不知除了伐木烧炭做苦力,姊姊还会想什么法子给我苦头吃?”
上官梦蝶道:“我也不是格外叫你吃苦,只不过像别人一样,冬天赤向在野地静坐,夏夭穿棉袄在火堆里打拳,还有香烛熏眼、水淹土埋、绝水绝食、走刀山过铁板,你若要做一个英雄,便先得靡练成一个出色的杀手,不要以为只是学好武功便成。”
听到这里,展飞脸色忽然古怪得像是要哭一般。
春花瞧着他,叹息道:“我给你取个小名叫惊龙,本是望你做个有本事的人中龙凤,将来能到江湖上干一翻惊天动地的男儿事业。”
展飞垂着两手,躬身肃然道:“多谢姊姊栽培的苦心,小古一定不负姊姊厚望。”
上官梦蝶笑道:“我也不要听你说好话,日后你若是令我失望,瞧我敢打你屁股不敢?”
上官梦蝶娇躯一拧,正欲转身出门,展飞急叫道:“姊姊请留步!”
上官梦蝶回首道;“你还有什么事?”
展飞给她.瞧红了脸,喃喃道:“我是想间姊姊,那个梅心儿小姑娘可好么?”
上官梦蝶失笑道:“原来你还惦着那咬烂你肩头的小妮子。若要见她,你自己不会去怡人院?” 展飞喜道:“我可以去么?”
上官梦蝶笑道:“那却须得你先赢了聋老头的武功,这是规矩。那边由秋月掌管,你纵然是求我也没有用的。”
展飞轻咬住嘴唇,呆呆地不能说话。
上官梦蝶面含笑意,纤足轻掠,待到笑声传进展飞耳朵时,她的人已是飘到门外,如风般消失在夜一色里,银铃般的笑声犹在书室中回.荡。
夜,更深。
展飞抱看双膝坐在山冈上,眺望对面那已是灯火阑珊的怡人院。
那女孩儿此刻不知怎么样了?是否也是一样在牵念他?或者、在她的梦境中_,已是咬牙切齿地将他这个曾经欺侮过她的小
无赖杀了份
展飞只觉得肩头那已永不能消褪的伤疤又在隐隐疼痛—她为何要如此凶狠地咬他?
这时候天际忽然滚过一阵炸雷,一道道闪电映照着他迎风立在山冈上的削瘦的身躯。雷雨即将来临,这意味着,春夫快要到了。
但是明天,却要去伐木烧炭。展飞悄悄回到石屋。
这间石屋中睡着十一个人。
没有床被,除了冰冷的石板,只有木杆和绳索。展飞刚来的时候曾在石板上苦熬过三个月,后来他一直睡在木杆上—一也只有打败了聋老头,才能拥有一张床。这么多练功的少年中只有一个人杜悦有一张床。小柳的武功虽然比杜悦更高,但他却仿佛更乐意于睡在绳索上。
包括小关在内,能在绳索上睡觉的只有十个人,展飞现在已决定做第十一个。
展飞在小柳身边拴上一条绳索,然后将身一翻,在小柳身畔与他并排睡下。
宽大的石屋中只燃着一盏小油灯。
展飞瞧着小柳用双腕枕着头,安静地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得很沉,却也睡得很稳。小古也闭上眼睛,刚要睡着,忽然只觉身子一晃,几乎要从绳索上摔下来。
看来,要想在绳索上安安稳稳地睡觉,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情。
展飞久久也不敢再合上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小柳的绳头上轻轻一划,那条纤细的麻绳立刻断了。
但是小柳并没有像展飞盼望的那样四脚八叉地摔在地上,只见他身子一拧,轻轻一掠,双足已稳稳落在地上,悄无声息,根本没有惊动任何人。
展飞瞧着他,眨眨眼,淡淡地笑了笑,却觉得自己笑得多少有些狼狈。
“我吵醒你,只不过是想告诉你,姐姐令你明天带我去伐木烧炭。
公孙杰说过,下一次来,要传授展飞风流云转的绝世轻功。展飞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次见到夏伯,距他上回首次与小关比剑,已是整整相隔了一年。
一年前,小古的武功便能胜过聋老头,现在,他无论什么本事都已超过了十七个师父。
并且,小古已能写得一手好字。但是他却一直没有到怡人.院去。
因为在打败聋老头的那个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怡人院中那个穿紫貂皮袄的女孩儿用剑刺他,结果被他躲过了,女孩儿却将剑倒转过来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一一女孩儿说,她既然没本事杀了他,便只有杀死自己。
展飞的手禁不住.又开始抽筋—每次一想起那个万分恐怖的梦境,他的手止不住总要抽筋。这只手曾摸过那个女孩儿的身子。
展飞怎么还敢到怡人院去?
他当然不敢。他只有央求风姑娘告诉他,女孩儿头发长得多长了?身子长得多高了?风姑娘师父每次总是含着一种奇怪的笑容,奇怪地瞧着他。风师父最后说,女孩儿已再穿不下那件紫貂皮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