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魔 -- 第十章 江湖怪客（中）
姚青山仿佛影子一般不远不近地紧贴在乌鸦身边走进了油坊、心更却仍在臆念刚才会客室中那血腥的一幕。
姚青山在知心斋已享有很高的地位，所以料理沧浪剑客户身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他去做。
同样是倚剑为命的江湖人，沧浪剑客竟落得如此下场，姚青山多少也有一番感慨。
姚青山深知沧浪剑客的名头武功、绝不在己之下，甚至比起自己来过而无不及毕竟，沧浪剑客曾被入视为江湖上五十位顶尖高手之一，他的武功绝非浪得虚名。
凭着沧浪剑客杀人无算的武功身手和丰富的对敌经验，怎会轻易便被别人扼住脖子?
然而这却是不争的事实姚青山一瞥之下即已肯定，沧浪剑客尸身除了脖子外再无别的伤痕。一出手即能捏住沧浪剑客的脖子，乌鸦幽冥手的功夫岂非已到匪夷所思的境地?
世上武功派别门类极多，大体却可以分为名流派与实用派两种。名流派武功讲究的当然是精妙与变幻，诸如被誉为武林泰山北斗的少林、武当两派，其武学功理渊远流长，堪称名流派武功的杰出代表。实用派武功的精髓却能用一个字来最简单同时也是最形象地概括，这一个字便是—快!
当然，“快”这一个字说来简单，要做到却绝非易事!
哪一门武功的精义离得开一个“快”字?少林派与武当派武功的出手快不快?—提这问题的人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号傻瓜。
但是，如果江湖上每一个人的出手都及不上名流武功的快，也就无所谓实用派了，倒不如人人都去拜倒在少林武当门下为好。
姚青山便从未修学过书门武功，照样凭一支快剑在江湖上纵横半生。他的剑当然属实用派之列，在他这样的亡命剑客看来，无论什么样的的精妙与变幻的武功都是虚的，谁的出手快，谁便能活下来。沧浪剑客的名头比他更响亮，出手也绝不会比他慢。
抢浪剑客却已变成了死人。
姚青山.想不佩服乌鸦都不成，其实他更佩服的是，乌鸦每次出手从未让属下见过，连作为贴身长随的姚青山也不例外，因此他根本无法评估乌鸦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他只知道，凡是与乌鸦交过手的人，从未有一个能命幸活下来.
姚青山觉得自己很幸运。
无论谁，若是跟上了一个既会赚钱又有本事的老板，都会觉得自己幸运.即使这样的老板吝商到吃完了所有的肉，只肯扔一根骨头给你，这根骨头也够你津津有味地啃一辈子。
况且，乌鸦绝非一个吝音的老板。所以，沦浪剑客那坂至少价值古千两银子的名贵宝剑，此刻已挂在姚青山腰上。
刻字模的一共是三位很有经验的制书匠，制书匠的地位当然比别的打杂小厮们都高，三个制书匠中领头的是乌题傅，在油印坊中无论什么事都由乌师傅说了算，大概是因为同姓的缘故，
乌鸦对乌师傅格外信任和倚重，通常姚青山到了这里也得由他差遣，在精心制作得坚实平滑的一块块砧木板，乌师傅带着两个同行凿刻的一律是规则漂亮的小楷字体。
乌鸦是这里的老板，对于刻字印书的见识当然不会外行，
那一块块倒刻字体的印板在他眼中自是一目了然。_
乌鸦随手拿起一块印板道:“都刻好了么?”
乌师傅一边在围兜上搓手，一边点头应道:“你发下来的手稿都已经刻好了。”
油印坊中要刻印什么只有乌鸦知道，万知斋主人是他，只有他亲手发下来的字稿，乌师傅才制作—姚青山很留意观察他对老板泰然自若的神色。乌鸦不喜欢奴颜卑膝的人，姚青山一有机会就想学乌师博面对相鸦时的谈吐仪表，可惜总是学得不好。
乌鸦极客气地对乌师傅吩咐道;“请你将字板全部油印一遍出来。”
转回头，乌鸦又对姚青山笑道：“这是我们的第一本书，当然要格外小心慎重些。你也来留意看一看，万万不可漏过一个错别字。”
近日江湖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说书生。江湖上说书先生不知有多少，大多都是胡诌吹牛卖弄嘴皮子混饭吃的，本没什么大不了。只不过这个说书生颇有些与众不同，既无学问，又不太懂卖弄嘴皮子，偶尔却莫名其妙的有趣。
这个只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才有趣的说书先生，名字叫做杨愚—居然有人自甘以愚为名，你说这人本身是不是多少也有一点趣?
江湖青年找上门去听杨愚说书。像他这样一个人本已久无生意，有人肯来听书原该喜出望外，至少以从那青年听客手中混，两碗饭吃一岂料这位仁兄忽然莫名其妙起来，竟不去说书，反向那青年提出.一个问题:“你知不知道，天涯在哪里?”
那青年当然凳名其妙，遂摇了摇头。
杨愚又道:“天涯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那青年看场愚脸上满是凄迷黯然之色，忍不住道:“夭涯本来就应该是很远的。”
杨愚却淡淡摇头道;“错了。”那青年大惑不解，索性道：“天涯很近?”
杨愚又摇头道:“天涯也无所谓近。”
那青年冷笑道:“那么天涯究竟在哪里?”
杨愚叹息道;“天涯其实就在你心中。一你看不看见你的心?”
那青年吓了一跳，道:“我不懂。”
杨愚道:“一等你懂的时候，你已经是江湖上最有名气却也是最伤心的人了。因此，你最好永远也不要想知道天涯在哪里。”
青年显然已对这话题感兴趣任何一个闯荡江湖的人都会对这样的话题感兴趣的。
青年沉吟片刻道:“你既然已懂得天涯是在心里，那么，你一定是江湖上最有名气也是最伤心的人了?”
杨愚很认真地注视了青年很久，长吁一口气道:“不，其实我并不懂得天涯在哪里，我从来就不是江湖上最有名气也最伤心的人。”
青年更觉有趣，追问道:“果真如此，那你说谁是这世上最有名最伤心人呢?”
杨愚道:“多年以前，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也曾想过同一个问题，一直在找答案，后来我得知是夺魂手夏侯婴。”
“夏侯婴，那果然是最有名的人。”
“可他还不够伤心。”
“哦？那谁是最伤心的呢？”
“最近我得到了答案，是剑魔李道宗。”
“那你能否讲一讲他的伤心故事呢？”
说书人一拍桌子，大声讲起了李道宗和周婉儿的故事来，场下人听的是全神贯注。
故事讲完，青年道：“在我已经老了的时候，也要像你一样把这个故事告诉下一辈对这个问题感兴趣的年轻人。”
杨愚道：“江湖上有很多事就是这样繁衍、生息的，这已经是条永恒的规律。”
青年昂然道：“那只是你认为的规律，我不信。我一定要亲自感受，我本来就已经准备在江湖上闯荡一生”
杨愚道：“也许你可以成为江湖上最有名气的人，但你若一定要亲自感受，我保证你肯定是江湖上最伤心的人。那种伤心的方式和程度是没有人可以形容的。你是不是也愿意准备付出这样的代价?”
青年没再说什么，只随手抛出一锭银子—说书先生瞧着
那锭白花花的银子，居然又叹了口气，仿佛瞧见了世上最浑浊庸俗的东西，却忘记了此刻他腹中正咕咕作响，而这锭银子却可以换来酒饭填饱肚子。
这实在是很有趣。
有趣的故事不应该太早就结束。
因此杨愚又道:“世上最寻常的兵器是什么?’’
那青年是佩剑的，他见说书先生正盯住挂在他腰畔的剑，便随口应道：“剑。”
“那么，最了不起的兵器又是什么呢?”
青年大声道：“剑!”
杨愚轻笑道：“这很奇怪，是不是?”
青年道：“这其实并投有什么奇怪。”
杨愚道：“为什么?”
青年道：“因为很多人手里都握着剑，但是这些人通常都免不了一要死在别人手里，所以剑是一种最寻常的兵器。有很少很少的人在剑术上已鲜有敌手，却还是会死在别样兵器之下。”
杨愚道:“还有一种人，一种使剑的人，任何人的兵器都杀不了他，但是他通常却会死在自己的剑下—你可知道为什么?”
青年道：“是不是因为这种人手里的剑，已经与他的心融为一体。”
杨愚道：“不错，只要心中有了一支剑，不管这剑长也好，短也好，迟钝也罢，锋利也罢，总免不了要时时将心刺伤、淌血，那么就免不了终归会有那么一天，他的心会被刺透，他的血会被淌干。”
青年接道:“那么，这种人即使还在呼吸，还在走动.，其实他的心已经是死的了。但是这种人手中的剑，却也成了江湖上最了不起的兵器。”
杨愚含笑道:“这种人多不多?”
青年也笑道:“也许很多，也许根本就没有。”
杨愚最后笑道:“谢谢你回答了我的问题，所以我已决定接受你的银子去换口饭吃—因为我已断定，凭你的这一段见识，足以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即使到头来混得并不好.，也根本不会由于施舍了我这一锭银子而饿肚子。”
此刻，坐在一旁听书的三个人，突然站起，言道：“臭说书的，不懂得剑，在这里瞎白活什么，就凭着一张嘴，就骗吃骗喝，比老子打家劫舍强多了。”
“三位爷，如果你们觉得我说的不好，我可以再免费说段精彩的。”
“你刚才说道了剑，你懂剑吗？我看你连拿都没拿过。”
说罢，其中一人，突然抽出明晃晃的宝剑，剑尖直指说书先生，这里的老板赶快出来圆场，可还没开口，身上就被划了一剑。
“瞎白活的，老子今天让你看看什么叫做剑。”
说着，那人用剑快速的挑起碟子，碟子中的花生米飞了起来，刷刷刷三剑，花生米的皮被剥落，并且稳稳的落入碟子中。
这手功夫的确不错，让看热闹的人，暗暗叫好。
正在这时，屋里的另外一角的两个人说道：“这樵夫的砍柴的手艺，也敢拿出来丢人，不怕被江湖同道，耻笑。”
三个人同时扭头，看着屋角的那两个人，一个穿红色的衣服，一个穿蓝色的衣服，大声骂道：“谁在哪放狗臭屁，有种耍两招，让老子看看。”
穿红色衣服的起身，来到那三人近前，言道：“想看吗？我怕你们看不起。”
三人狂笑，说道：“老子有的是钱。”
“我怕你们有钱没命。”
话音刚落，只是剑光一闪，三个人的头瞬间飞了起来，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滚出老远。
所有听书的人、胆小的人吓的一哄而散。
红衣人收回宝剑，一阵狂笑。
此刻拿剑的青年并没有走，他突然言道：“阁下杀了人，就这么走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