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东西武林 -- 第二十三章 故人相见
宁无心昏昏沉沉睡了许久，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觉一阵口干舌燥。匆匆喝下一碗茶水，去司无辰房里一看，却不见人，心下奇怪：“司剑主与我约好一路而行，怎地又撇下了我？我不是已经向他立誓与阿奴见面不叙旧情了么……不好！莫不是他去找阿奴了，又怕我下不了狠心，这才故意将我灌醉……”这般越想越怕，脑袋一热，哪里还顾得了什么誓言不誓言的。
他记得司无辰和他说是从西北面的林子中遇见谢奴的，当下认明方向，径直打马而去。其时已至申时，日色稀薄，渐有西沉之势。宁无心不料自己这一醉竟昏睡了两个多时辰，心中懊恼不已，只怕阿奴有甚不测，当下夹紧马背，去势更疾。行了一炷香时分，人烟渐稀，偌大一片树林已然遥遥在目。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踞坐在一块大石上，这背影在他梦里不知萦绕了多少回，此时再也忍不住，嘴角微动，轻声叫道：“阿奴……”。这一声叫罢，几乎用尽了全身气力，险些栽下马来。宁无心纵马驰来，由远而近，那女子背影自始至终不曾动弹分毫，只在这时才轻轻一晃，缓缓回身，正是修罗神的女弟子阿斯兰。
阿斯兰惊愕之下，伸手捉起石头上的一把长剑，“唰”地一剑指向宁无心，宁无心大惊，座下枣红马受剑气所激，人立而起。司无辰道：“阿奴，你还要骗我么？”阿斯兰面沉如水，不见喜怒，沉思良久，才说道：“谢奴已经死了，目下站在你面前的是阿斯兰，可别叫错了。”宁无心翻身下马，脱口道：“你改得姓名，却掩饰不得过去。”一边说着一边冲着剑尖朝前走了过去，阿斯兰脸色微变，举剑一步一步后退，口中嚷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要刺啦！”
宁无心全不理睬，依旧步步逼近，滔滔不绝道：“这三年你在西域一定吃尽了苦楚，现今和我回归故土，你还做我的好阿奴……”阿斯兰右肩颤抖，并起双臂，喝道：“住口！”蓦地双眼一闭，举剑一刺，只觉剑身稍受阻塞，旋即如中棉帛般顺畅。心下奇怪，睁眼一看，只见剑尖插在宁无心右肩上，鲜血潺潺流出，宁无心见她睁眼，苦笑道：“你当真刺我？”语气中三分嗔怪，七分怜爱。阿斯兰心头巨震，猛地拔下长剑，手一松，“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宁无心见她眼泪扑簌簌落下，心中不忍，道：“我不怪你的……”阿斯兰哭道：“你这傻子！”不由分说将宁无心扶到大石上坐定，自怀中掏出金创药膏，帮他止血。宁无心趁着阿斯兰帮他敷药的间隙，从头到脚对她细细端详。阿斯兰猛一抬头，与他对视，顿时臊了个大红脸。宁无心瞧她小家碧玉模样，越发喜欢得紧，心想自己这一剑可没白挨。
阿斯兰帮宁无心止住血，站起身来，道：“这就好了！”言罢欲走，宁无心忽地一把拽过她手，只觉入手冰凉，心中不觉大生怜意。阿斯兰惊得一把甩开，怒道：“你做什么？”宁无心不料阿斯兰反应如此剧烈，情知二人隔阂已深，当下悻悻道：“他们都说你去世了，我也几乎被骗了。”阿斯兰道：“那却不是人家有意诳你，认识我的人都参加过我的葬礼，说我死了也不奇怪。”见宁无心神色怪异，阿斯兰叹了口气，追忆道：“我那时被爹爹关在房中不许出门，以为今生了无希望，只盼一死了之，便寻了根绳子自缢了，待爹爹他们发现我时，我都没了气息，他们都以为我死了，就将我盛在一座棺柩中草草下了葬。幸而师父来大都办事，赶巧路过，听到我在坟冢中细微喘息，这才救得我出来，否则的话，我就被活活闷死啦。”宁无心点头道：“你爹爹也真糊涂！人之生死岂可草率？说起来，多亏了那位先生。”
阿斯兰脸色一变，忽道：“师父说你是我杀父仇人，我却始终不信，但也不敢和他辩驳。后来多方打听，才知家父乃是受人诬陷，牵涉进大皇子遇刺一案，为朝廷害了。唉，人说‘飞鸟尽，良弓藏’，这话原本浅显，想来家父自己也不曾想到，他老人家一生对朝廷忠心不二，到头来没了价值，却为朝廷迫害了。”阿斯兰长长叹了一口气，心道：“大元朝真真让人失望至极！致于后来师父想要对付中土，我也懒得劝阻。如今甫入中原，便害了许多人命，左右思量，我似乎有些过份了。唉，现下后悔，犹有不及了。”
宁无心两眼望天，忽道：“倘若诬陷令尊的人是我呢，你怎么办？”阿斯兰道：“你别胡说，当年你在我家府上盘账，与爹爹甚为交好。无冤无仇，你干么要诬陷他？”宁无心见她全然不信，心中好笑，但又不想欺骗心爱之人，狠心道：“令尊乃附庸风雅之人，虽与我是忘年之交，却只限于交流文辞诗赋，未涉其它。他瞧不得我与你在一起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处处辱我？我出身虽不如你显贵，却还是个有骨气的铮铮男儿！”阿斯兰见他言语悲愤，不似作假，不由地退后一步，端起长剑，厉声道：“如此说来，当真是你存了戕害家父的念头？”“阿奴，你为父报仇，我不怨你，动手吧！”言罢双眼一闭，便欲慷概赴死。阿斯兰泪眼婆娑，蓦地泄气道：“不知为何，一听你叫我‘阿奴’，我就硬不起心肠来。”手中长剑陡然垂下，黯然道：“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宁无心听她决绝之意，心头没得一痛，哑声道：“阿奴……”见她不为所动，又连声叫道：“阿奴……”
宁无心叫到第三声时，忽听一个女子声音自背后传来：“左一声阿奴又一声阿奴的，叫得这般亲热，她是你的小情人么？”二人回头一看，只见一名红袍美妇悄然立在身后。但见那美妇浓妆艳抹，一张俏脸白皙如雪，殷红色的发髻在脑后高高绾起，腰上缠着一把朱赤如霞的薄刃长刀，那红袍原本宽阔，但此时教长刀一映，倒也显合体。阿斯兰乍见美妇，面容一僵，手心发冷。宁无心却不明就理，一阵面红耳赤后，蓦地胸口一挺，硬声道：“便算是了！怎样？”美妇咂嘴笑道：“啧啧啧……也不怕丑！”她见阿斯兰泪到腮边，痕迹昭然，不由怒道：“阿斯兰，我让你在此接应露茜丝，却不是叫你来偷偷与人幽会的。这般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哼，倘若我去跟你师父知会一声，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谢奴身在一侧，偏又不敢说话，只一个劲将脸上泪水抹干，此时闻言一怔，惊得直摇头：“别听他胡说，我哪里和他有半分干系？”浑身凉意上涌，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反复闪烁：“这个傻子，真不知所谓，满口子胡言乱语，也不看看来的是谁！”蓦地一惊，心道：“糟糕！我忘了他不认得冥王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