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 西行（上）
迷离波声远，鸿声断落惊残梦，春华几许成秋碧，江月棹晨钟。
离人怨，霜鬓满，终离别，叹朱颜。秋水灯影闻断弦，憧憧烟火寒。
——离愁
幽幽古道，天色已渐渐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下，一人一马轻行而至，骏马四蹄轻盈若飞，奔掠过处竟似不起灰尘一般。
“吁——”东方禹勒住了绝尘，跃下马背，前方溪流潺潺，牵着马走到溪边，捧一把清冽的溪水送入口中，清甜之气浸润咽喉。一旁的马也低下头，在主人的下游处饮水。撩起水擦净了脸上的一路风尘，东方禹直起了身子，看着太阳沉下的西北方，此去楼兰尚远，又少不了一路奔波。江湖上传遍了楼兰宝藏的传闻，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已有不少宗派已经派人动身前往楼兰，恐怕到那时，西北大漠又会是一场腥风血雨。解下腰间的湛卢，漆黑的剑芒上凸显出一种无坚不摧的锋锐，但平和的剑气却不显半点杀意，当年师父传下此剑时便告知自己，湛卢本为仁道之剑，既持此剑，当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剑锋所指，只为救人于水火，绝不可以剑为争强斗狠的凶器。
想到此处，东方禹内心忽的想起了唐风的话，“剑有两刃，救人之时也必定伤人，何必太过在意内心的执念。”时常觉得唐风的话不无道理，此去楼兰，凶险万分，生死难料，而且但凭一人一剑，根本无法改变什么，只是自己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救得一人，便积一德，问心无愧，就是湛卢剑仁道精义所在了。
东方禹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些，仗剑天下，毕竟是师父的毕生所为和临终遗愿，对也好，错也罢，师父既然把湛卢留给了自己，那么就该为心中的信念而挥动。收好了湛卢，牵过绝尘，刚要上马离开，前方林中隐约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绰约之中，听者不禁为之一颤。
这偏远古道山林之中，竟还有他人，且弹奏这如此精妙的琴音。心中疑虑，好奇心起，东方禹牵着马，顺着琴音寻去。
冉冉篝火照亮了林中的一方空地，火中干枝“噼啪”作响，一旁盘坐的一袭白衣在夜风中飘荡，怀中一张古朴清丽的瑶琴不断拨出铮铮之音，回荡在山林之间。
清风瑟瑟伴月生，半曲轻吟邀月影。
一曲《清夜吟》在楚陌轩的指下别有一番韵味，袅袅琴音如风似影，好像本就是这天地间存在的一物一般。琴音渐稀，楚陌轩停下了指尖的琴弦，“茫茫山野之间，既然有缘相遇，何不现身一见。”
身后的密林之中渐行出一人一马，“偶过此地，闻得阁下仙乐悦耳，忍不住过来一探，打扰了阁下的雅兴，还望见谅。”
“哈哈”楚陌轩爽朗一笑，转身看向这一人一马，四目相对，二人都怔了一下，楚陌轩从未见过如此澄澈透明的眼睛，月色之下，犹如一汪平静的湖水，让人感觉得到一望见底的坦荡，丝毫不染世俗之气和这江湖尘埃。而过来之人也是被楚陌轩这一身出尘俊逸的气质所折服，相视半许，二人都是淡淡一笑，“兄台言重了，我也是借路此地，适才见此清风夜景有感而发抚琴一曲罢了，让兄台见笑了。若不嫌弃，可愿过来一叙？”
“那就多有打扰了。”牵着马走到了火边，盘腿坐下“在下东方禹，不知阁下高姓？”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楚陌轩，山野散人而已，”取下火上烤好的野兔，递给了东方禹。
“多谢楚兄”撕下了一只兔腿，将野兔递送回去。楚陌轩取过一旁的酒盒，“东方兄，可饮酒？”东方禹摇摇头，“楚兄莫要怪罪，在下从不饮酒。”
“哈哈。也罢也罢。”楚陌轩笑了一声，独自大口的喝了起来。
“楚兄，方才我听得那琴音之中，意境悠远，只是渺远之外，怎会有淡淡哀伤之气……”东方禹说了一半，忽的停了下来。正在喝酒的楚陌轩听到东方禹的话，饮下了残余口中酒的，诧异的看着东方禹，才注意到东方禹腰间挂着一只紫竹箫，“看来东方兄也是懂音律之人，能听得出我曲中的弦外之音，佩服！”
“不敢，我岂懂什么音律，只是方才楚兄琴曲动人，我才倾心而听，心神之间，有种感觉而已。”
楚陌轩忍不住长叹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有亲人刚刚过世，故而难掩悲切之意。”
“实在抱歉，在下非是有意问及楚兄伤心之事。”
“无妨”楚陌轩摆摆手，“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总是有活着的人该做的事！”自言自语的说着，不经意的见到了东方禹的佩剑，面容忽的变得沉稳严肃“东方兄所佩之剑，可是名剑湛卢？”
“楚雄好眼力，此剑正是家师所传湛卢剑。”说到此处，东方禹的眼中显露出一种自豪之色。“原来东方兄是重华前辈传人，适才实在是失敬！重华道长内修道而外修儒，湛卢剑亦是天下名剑，不知陌轩可否有幸能观摩一下湛卢宝剑。”作为剑客，对于剑有着说不尽的感情，尤其是天下闻名的宝剑，楚陌轩好琴之外，亦是好剑之人，所以才忍不住开口要求，但是话一出口，便觉得要求过分，剑客视佩剑如知己如生命，就像自己的承影剑从不离身一般，自己这般唐突的要他人佩剑，委实有些难堪，随即改口道“东方兄莫怪，我只是一时兴起，说说而已。”
话音未落，一把通体漆墨色的长剑已平放在眼前“无妨无妨，楚兄亦是爱剑之人，尽管看便是。”东方禹的话光明磊落，毫无戒备的送上湛卢剑。
楚陌轩惊于东方禹的放达，方才的想法，却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双手郑重的接过湛卢，银色的月光之洒下映在剑光之上，如墨的剑刃之上也闪过淡淡毫光。
“十年云卧湛庐下，斗间瞻气有双龙，人间何处问欧冶，欧冶一去几春秋，湛卢之剑亦悠悠。果然是好剑！多谢东方兄。”双手奉还湛卢，楚陌轩忍不住赞叹。
“当年师父仗此剑云游天下，如今传到我的手中，倒是辱没了此剑名声啊。”收好了湛卢剑，东方禹感叹一声“师父说，一把好剑，就如一个顶天立地的人一般，肩负着属于自己的责任。”
“责任？”
“对，就像我把师父留下的遗愿当成责任一般，带着湛卢，只要心中有信念，我相信我一定会像师父一样，为天下人而去挥剑，就不会辜负了湛仁道圣剑之名。楚兄，你可有愿意用一生去追求的信念？”说到此处，东方禹的眼中留露出一种火热而期盼的神采。
被东方禹这么一问，楚陌轩沉默了许久“东方兄说的对，只是，我还没想过……”
“一时即兴而说，楚兄见笑了”感觉到气氛的尴尬，东方禹也觉得刚才的失态，转而问道：“不知，楚兄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楼兰。”原本想编一句谎言骗过东方禹，但想起东方禹的坦诚无忌，楚陌轩也就直接说明了去向。
“风动云变，天下势力尽聚楼兰，到时候又免不了生灵涂炭，不知多少人又要成为无故亡魂，不瞒楚兄，我此行，也是去往楼兰，只是希望湛卢剑下，救得一命，便算得一份功德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得到了敌国之富，倾国之势又如何，百年之后，南柯一梦罢了。”楚陌轩幽幽叹了一句“既是顺路，东方兄可愿搭伴而行？”
东方禹脸色变了变，原本以为楚陌轩也是贪图楼兰宝藏，但其话语之间并无半点贪财好势之意，心中的好感更多了几分“楚兄不弃，这一路也有个照应说话之人。”
二人不觉陷入了沉默之中，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西北苍穹，黑夜笼罩，那里，大漠深处，必将是又一场血雨腥风。
抚仙湖在中原的西南之边，依山傍水，清幽翠林，云雾缭绕，比之西湖，更多出了一种自然恬静之美，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隐世宗派——天闻阁就在此湖畔。
“希律律……”一声长嘶，一匹毛色光亮的白马在湖畔停下，一旁经过的几位天闻阁弟子看见白马后凑了过去，“是逾辉，陌轩公子的马。怎么不见陌轩师兄，快去湖心通知阁主！”
一刻钟后，一叶轻舟从湖心靠岸，舟上两个人迎风而立，舟首之人一身蓝衫，负着一张瑶琴，而他身后之人，一身素白装扮，长发束起，俊逸的气质与楚陌轩有几分神似之处，逾辉立在岸边，看着二人接近，冲着湖中嘶鸣一声。
小舟距离岸边尚有三丈远，二人同时飞身而起，轻轻点水掠向岸边，湖面涟漪荡漾，脚尖却未沾染半点水汽。
两人上了岸，逾辉低下头将身子蹭了过去，负琴之人轻轻抚摸着雪亮的鬃毛，注意到到马鞍上的一角信笺，便直接取了下来，拆开信，看下去时，面容渐渐地凝重下来。感觉到身旁之人气息变化，白衣人问道：“秋陌，信上怎么说？”
秋陌将信递给了云轩，“陌轩去了楼兰，聂蓉她……”话说一半，秋陌就止住了，一旁的云轩拿着信的手已经紧紧的攥紧，秋陌取下挂在马鞍上的一块腰牌攥在手心“果然是黑沙门的走狗，真以为我天闻阁的人只会弹琴么！”
“若是当初我们不必执着于所谓的隐世逍遥，凌楚也不必是今天的这个下场了，如今，聂蓉又是这般，老秋，一直都是我们错了吧？”云轩平复了气息，轻轻将信笺收入怀中，“或许，凌楚才是对的，恩怨是非，冥冥之中虽有天命，亦要人尽力而为。”
听着云轩二十年前的往事，秋陌望着抚仙湖水，也是一阵沉默，“十年前我们最后得到消息派出人手找那个孩子时，他已经被人救走，白驹过隙啊，如今，他已是能独霸一方的人物，十年，真的辛苦他了！我们同样是等了十年，准备了十年，就等着他能有这一天。也许，一开始，我们就错了！”解下背后的瑶琴，盘坐地上，抱琴怀中，正是天闻阁第一名琴——九霄环佩琴，琴声荡漾而开，一种萧索凄凉之意蔓延，岸边湖水无风自荡，泛起波纹。周围林中竹叶簌簌作响，清脆的的竹叶纷纷落下。云轩伫立一旁，素白衣衫也飘荡而起。
半曲离愁催人老，一叶知秋无春貌，天地同悲奏华章。
一曲《悲秋华章》终了。秋陌起手抚弦，琴音忽转凌厉，飘荡落下的竹叶纷纷乱舞，“叮！”弦音石破天惊，飞起的竹叶陡然挺直，射进了竹林之中，“既然欺我天闻阁在先，那便用你来看看，十年来我天闻阁到底有没有那个实力帮他夺回当年的一切。”秋陌的声音如同琴音一般在林中传开，“天闻阁弟子听令，举全阁之力，踏平黑沙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