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轮回梦魇 -- 第十六章 迷梦情殇1
1.
李沐察觉到了白哲有想在她梦中找关于眼前之事的线索的想法，但是她认为自己的梦就算是真的，也可能不是他想要的。不过，既然白哲想听，她岂有不说之理。至于到底是什么，且听她娓娓道来：
“我梦见的，一开始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如果这梦是真的，我想我看见的这个开始应该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
这一年，他被举为遣唐的留学生，那里的繁荣和文化已经让他向往了很久，有生之年能够在那里学习，是他的梦想。而离开的日子，就在樱花祭之后。
这一年的樱花祭，他带着和往年不一样的喜悦，靠在最熟悉的那株樱花树下，每年的樱花祭，他总是在这株花树下或喝着清酒，或和家人谈笑。不过，今天只有他一个人，因为父母都应哥哥的邀请，去奈良的古樱下赏花了。
他没有去，因为，这是离开前的最后一个樱花祭了，他希望和陪伴了他多年，与他一起成长的樱花好好告别。他像往年一样对它诉说喜悦，忧愁，各种各样的事……
忽然，他看见有一位身穿粉色绣花和服的女孩在他的面前徘徊。那是个杏眼桃腮的姑娘，娇滴滴，软温温的，又活泼动人。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涌过心头，他大起胆子来问了一句：‘樱花般美丽的姑娘，我们认识么？！’
正当他为自己的鲁莽懊悔的时候，那姑娘停下了脚步，用折扇轻掩住半张脸，但是依旧能看出她眼中闪闪发亮的欣喜，仿佛等他开口已经等了很久了。她笑着回到道：‘大概吧。’
之后，他们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又仿佛已相识了多年。几乎整个樱花祭的时间，俩人都形影不离。他为她的优雅端庄，善解人意而倾心不已。她为他的博学多才，幽默健谈而芳心暗许。但是，最终谁都没有戳破那层纸，因为，他很可能许不了她未来，此去路途遥且艰，有没有命到大唐都是个未知数，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离别的那天，她送他到码头，当时的情景，令他觉得无法用语音形容出来，两人对望着，却说不出话来。他不会知道，两百多年后，其实有个诗人很精辟地概括出了那个场景，那句诗叫：‘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最后的最后，打破这平静的是她。在他转身之前，她飞快地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留下了一枚樱花味的吻，柔软微凉。彼时的她眼神坚定，一脸执着，一副勇者无谓的样子。刹那间，某些情感，就像是忽然装满了杯子而不断溢出的水，流遍了四肢百骸，让他情不自禁地拥她入怀，青涩地回吻她。分明也就十几天，他们却像等这一刻等待了十几年……
是啊，十九年来，他到这一刻才知道，原来人的心有两颗，一颗真的，一颗假的。假的那颗，从出生就开始跳，而真的那颗，可能一生就跳那么几次。它像种子般沉睡在灵魂的深处，只等一吻如春雷将它惊醒，在一刹那间疯长出爱情……
‘跟我一起走好吗？！’他的声音里透着太多太多的不舍与悲戚，因为，他也知道这句话是多么苍白无力，遣唐使需要推举，就是因为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然而，梦想或者爱情，他都不想放手。
怀里的人儿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并为他做了选择：‘我等你。’你去追逐你的梦想，而我，来守望你的爱情。
最终，他只能留下她，踏上了远去他国的船。他不会知道，这一转身，或许就是一辈子，一辈子的怀念，一辈子的空等，一辈子的……或许，他现在还在想，来日方长，待得衣锦还乡之时，便是携手白头之日，今生定不负卿……然……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且说，当下。和疯长的爱情相呼应的，便是无尽的思念了。从转身的那一刻开始，它就似涨潮般一波波地攻来，一遍遍漫过他的沙滩，窒息的感觉，几乎另他痛不欲生。若不是有与他同行的吉备真备等人一直照顾他，他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长安。
到长安以后，他改名晁衡，入了国子监太学，这是教育贵族子弟的高等学府。学生攻读的重点是礼记、周礼、礼仪、诗经、左传等经典。毕业后参加科举，只有少数优胜者才能出仕任官。他为解相思之苦，全身心地投入到自己所热爱的学习中去，以聪敏勤备，而成绩优异。太学毕业后参加科试，竟一举考中了进士。
后来，他因才能得到了朝廷的赏识而入朝为官，并因此错失了和朋友们一同回国的机会。这对酷爱学习中国文化，并不以自己的成就为满足的他来说，其实也不算是一个坏消息。但是，心中一些泛滥的情绪与思念，让这个消息听起来并没有那么让人喜悦了。樱花绽放的时节，他总是在长安城郊外的那株唯一的樱花树下，设案提笔，描摹他记忆中的容颜。他怕时间会慢慢沉淀，他怕记忆会模糊不清。
后来，除了诗词歌赋，他还爱上了画画，为此，他还在那片郊外，樱花树边搭了小屋。不过，他所有的画里，都只有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春山横黛，秋水含情，杏眼桃腮。但是，不管他画的多像记忆中的那个人，他都觉得不满足，心里依旧是空落落的，这种痛苦一点点地积累变大。他不停地回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谈笑风生，一抬手，一垂眉间都缭绕着幸福。
2.
见过他这些画的文人朋友，经常以此来打趣他。有一次，又说到了这茬。
醉卧在塌上的蓝衫男子，以手支头，看着他屋里满壁的画，对着正持卷阅史的他，忽然道：‘晁兄，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
他有些迷惘地看向塌上之人：‘青莲居士可是又想到了什么妙言锦句？！’
‘非也，非也。我是想说，我终于懂晁兄为何不爱红颜。’
‘哦？！’
‘阅佳丽之芳颜，怎比绘丹青以描媚。如花美眷终不敌似水流年，而丹青却可保容驻颜，传万代千秋。想必晁兄对画中之人心甚悦之啊！只是，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也是人之常情，晁兄你……’
他先是一愣，最后略有些苦涩地笑道：‘若能相携白首，纵使如花美眷难敌似水流年又如何呢？！千秋万代，哪及的上一生相守的幸福。而我心中，只有奈子一人，若娶了她人，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唉，和奈子的这段爱情，虽然短暂，但是这种如樱花般绚烂壮烈的爱，这一生我恐怕都没有办法忘怀……’
榻上之人听闻他如此说，自知失言，忙道：‘是小弟肤浅了，还望晁兄海涵！想晁兄才华横溢，仪表堂堂，那画中之人也定然是念着晁兄的，待荣归故里，再结秦晋之好便是。’
‘居士说笑了，衡自入天朝，已有十余年，蒙陛下洪恩，在朝中任职，这归期恐怕……我倒是希望她已嫁做人妇，总好过空等了韶华……’
榻上的男子愣住，这种感情太过执着，深刻，又太过矛盾，他没有感同身受过，所以一时间也不知怎么作答了。一小段地沉默后，他问道：‘这种伤感的事情就先不提了，话说晁兄最近似乎喜欢上了看史书，可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太宗皇帝曾说过，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而我一个外邦之人，能从历史里看出的是中原文化的博大精深，甚至能让我学到很多东西的！就拿前一段时间来说，我在茶馆里听了一个传说，说是有那么一根能点石成金的木杖，可如人心意，有求必应。但是，我在史馆阅书时发现，这可能并不只是传说……’
‘此话怎讲？难道这如意棒还能是真的不成？！’男子知他向来好学勤奋，遂被勾起了兴致。
‘非也，民间的传说，很多其实都不是空穴来风的，他们大多有原型，而我就恰好发现了这个原型。我想，居士应该听过‘画龙点睛’的故事吧。’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是小小地卖了一个关子。笑吟吟地看向榻上的男子。
‘哎，听过啊，这是为了表达，在南朝梁的时候一个叫张僧繇的画家技艺高超的故事。你不会是想说那龙飞了的事是真的吧？！就算这是真的，那这两者又有什么关系么？’男子立起身来，盘腿坐在榻上，一脸地期待。
他点点头，缓缓道：‘不仅龙飞了是真的，而且，也的确说明了那个画家技艺高超，只不过，最后让龙飞的，却不是画家。据《南梁秘事》记载，在这个龙飞走的事件里，那个叫张僧繇的画家，只是一个目击者。
那日，他为“同泰寺”绘壁画，画完几条龙，均未点睛时，天色已晚。见采光不够，便在隔壁的一个临时的小间休息了。朦胧中，忽听闻隔壁有人声，他起身想去看个究竟，但是，忽然想起，这边的墙其实是木板的，隔得比较简陋，比较隐秘之处，还有一个拳头大的洞，可以窥见隔壁。于是，他就小心翼翼地挪到那洞口处，朝隔壁窥去。
虽然已是夜间，但是月光皎洁，可以清楚窥见几个锦衣华服，面容俊秀之人，正驻足在他的壁画前，作欣赏状。忽而，其中一名略显稚气的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招招手将其他几个人叫到了身前，于是一行人便在那商议了什么事。但是，由于声音很轻，画家听不见。过了一会儿，除了一名白衣的男子负手而立外，他们似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于是，其中一个紫衣的少年卸下自己背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长长的盒子。此时，身下的几个人，均围在少年的周围，不知何时，手中均握了利剑。仅一板之隔的画家见这架势，心中惊惧，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见那少年对着那盒子默念了一段咒语后，盒子应声打开，并从里面浮出了一支泛着柔和黄光的笔来。紫衣的少年拿起笔，就走过去为墙上的其中一条龙点上了眼睛。彼时，画家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脑袋里一片空白。而那个看似不同意这行动的白衣男子，也并没有阻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