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 哀殇2
几个奴隶婆子告诉小焕姑娘,说牛衣婶母子中午时便被剥皮处死了,因为她们母子在庄园里没有亲人,所以她们那两具尸肉骨架现在还摆放在刑场上。
小焕姑娘偎坐在几个奴隶婆子身边,听着她们讲牛衣婶母子这段死难遭遇,简直是悲恸万分,号哭得极其哀婉凄绝,连旁边几个奴隶婆子都陪着她掉下不少眼泪来。
在这种号哭中,这小姑娘很快清醒过来,因为她知道牛衣婶母子在庄园没有亲人,现在除了她,没人会去给她们收尸落葬。
所以听完几个奴隶婆子这番讲述,这小女孩子便很坚强地抹着眼泪站起身来,然后连野菜背篓都不要,连家门都不进,便独自朝着不远处那刑场走去。
现在是孟春时节,阳光灿烂明亮,只不过在这片奴隶聚居区,道路坑洼不平,地上到处都是枯枝腐草垃圾渣滓,旁边奴隶们居住的都是些破烂茅草房,所以阳光再怎么明亮,普照在这片穷苦奴隶生活区,都显得黯淡惨白,就象是个垂死病人毫无神气的灰暗眼光。
春风骀荡,迎面刮过,不时从地上卷起大量灰尘草渣,卷扬在空中,迷得路人经常连眼睛都睁不开。
小焕姑娘抹着眼泪,悲痛欲绝地号哭着,很快便来到生活区东边那片黑泥刑场。
这片刑场铺满黑土,由于经常在这里处绝奴隶犯人,腥气浓郁,气氛森悚,这片刑场平时很少有人活动,地上到处都是枯枝落叶,鸡粪猪屎,连粪臭腐烂气息里都带着血腥气息。
这时空旷刑场上已经没有围观看热闹的奴隶了,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拖着长舌头,滴着涎水,围着刑场中央那两具尸肉骨架徘徊转圈,久久不愿离开。
在那两具尸肉骨架前面,瘫坐着个残废驼背奴隶。
这个瘫废奴隶是个义务看尸人,他以前因为顶撞贵族巫师,犯了戒条,被人抽掉两根脚筋,从此双脚残废,只能终年爬在地上蠕动前行。
由于没有劳动能力,他根本挣不到钱,领不到粮食,常年四季都只能靠乞讨维生。
由于他品性好,乐于助人,所以这里许多人都怜恤他,有什么吃的都会给他,所以他平时很少饿肚子。
为了报答周围这些好心奴隶,他经常会主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到刑场上来给人守尸,比如将那些没有亲人的惨死奴隶拉去埋葬,帮些大小便失禁的病死奴隶擦洗身体,等等。
这天中午他见牛衣婶母子被剥皮处死后,没人照管,怕那些四处游荡的野狗跑来撕食尸体,便主动爬过来守着这两具尸肉骨架,将那野狗驱赶开。
小焕姑娘号哭着赶过来后,他便知道这两具尸肉骨架有主人了,便赶紧让开身子。
小焕姑娘处在悲戚哀痛中,根本没想到要跟这瘫废老人打招呼,赶过去便跪扑在那两具尸肉骨架旁,撕心裂肺地放声号哭起来。
那瘫废老人不想打扰这可怜姑娘,而且他守了小半天,还连中午饭都没吃,肚子实在有些饿,所以见这两具尸体现在有人号哭看守,便默默无声地蠕爬着离开了。
之后整整一个下午,小焕姑娘都跪爬在刑场中央,守着牛衣婶和小俊那两具已经被剥掉毛皮,只有尸肉骨架内脏肠肚裸露在外的尸体,眼泪婆娑地号哭得别提有多哀戚悲痛。
这小焕姑娘是个苦命孤女,连父母叫什么名字,连自己在哪儿出身都不知道。
这些年她这奴隶孤女不知被鞭笞责罚过多少次,受尽各种非人折磨,生活悲惨凄凉,冤苦无诉,比生活在黑暗地狱里还悲惨。
然而两年前,牛衣婶带着她儿子被贬到这个庄园后,却很照顾她这个聪慧女孩儿,把她照顾疼爱得象自家孩子一样。
牛衣婶甚至还想让这小女孩儿做她儿媳妇呢。
小焕姑娘很喜欢牛衣婶那儿子小俊,觉得这位大哥哥长相俊朗,知书达礼,要是真能嫁给他,跟他过一辈子,对她这苦命孤女来说,可是种很不错的归宿。
所以自从半年前跟他定过婚后,她便将牛衣婶母子当成是自己亲人了。
可现在,这个牛衣婶,这个未来婆婆被剥皮处死,连她那俊郎清秀的儿子也陪她去了,以后再没人照顾疼爱她,她给牛衣婶做儿媳,给小俊当妻子的美好愿望和憧憬随之破灭了。
之后她在这个世界上便再没有亲人,便再没人疼爱照顾她了。
所以牛衣婶母子一死,小焕姑娘便象失去至亲爱人,有种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所以那天下午她在刑场上守着那两具尸肉骨架,哭得撕心裂肺,天昏地暗的,那锥心泣血般的情形,简直比死掉亲爹娘还悲痛无数倍。
所以那天下午她在刑场上哭得嗓子都嘶哑了,哭得眼泪都流干了,最后哭得甚至连眼睛里都流出血丝来了,都还止歇不住。
她那哭嗥声撕心裂肺的,让后来闻讯赶来的好些邻居婆婆都受到感染,忍不住纷纷掉下泪来,两个奴隶婆婆还在旁边不断劝解开导她,然而无论别人怎么劝解,她都死死地跪伏在那两具尸肉骨架旁边,绝不肯站起来。
由于这片奴隶居住区晚上要宵禁,没有特别事情,任何奴隶都禁止在屋外活动,所以天黑后,那些好心婆婆便纷纷回家了。
所以这天晚上,这片漆黑阴森,寒风凄惨的空旷刑场上,便只有小焕姑娘独自跪伏在那两具尸肉骨架旁,继续声嘶力竭地号哭着。
那天晚上小焕姑娘跪伏在黑暗刑场上撕心裂肺地号哭了整整一夜!
以至第二天早晨,人们发现这个小奴婢忽然变得象具干尸鬼魅似的:她身上所有脂肪肌肉都在一夜之间哭耗殆尽,以致整个身子瘦骨嶙峋的,完全就是副皮包骨头模样,连走路都能听到她身上那些骨架发出嘎吱声。
她那乖巧脸蛋完全变形了:眼眶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高地突凸着,两边脸颊根本没有肌肉,整个面孔看起来跟蒙皮骷髅没什么两样。
她嗓音低沉嘶哑得根本说不出话来,就象喉咙里塞满沙子,堵满杂草似的。
她手指甲一寸多长,整个巴掌连丁点肉都没有,以致两只手看起来就象是鸡爪子。
她从人们面前走过时,神情恍惚,目中无物,好象周围所有东西她都看不到,所有声音她都听不着。
她走起路来,两脚轻盈得连丁点声音都没有,让人感觉她是飘浮着走路,就象夜里那些幽灵鬼魅突然在白天出现了。
小焕姑娘这干尸鬼魅似模样,这憔悴面容,看得人心里发酸,却又难免觉得她那形象有些阴寒恐怖,以至无论她走到哪儿,都有些小孩会躲瘟疫似地赶紧逃开,有些胆小孩子还会被她那恐怖模样吓得哇哇大哭。
然而对身边这些情形,小焕姑娘根本不在意,她只是鬼魅幽魂般自顾做自己的事,好象周围那些异样的眼光,那些孩子们惊恐万分的表现,她全都看不到似的。
这天小焕姑娘把自己多年储存下来,准备作嫁妆的银两全部取出来,然后把它们拿去贿赂那些管理死刑犯死后毛皮的库吏,把牛衣婶和小俊那两张毛皮给赎取出来。
这两张毛皮剥下来一整天,现在已经开始收缩发蔫,所以小焕姑娘把它们取回来后,便将它们浸泡在温水里。
接着她又到刑场上去,把牛衣婶母子俩临刑前脱下来的衣物鞋子取回来。
这些衣物鞋子上沾满血污,有些污血跟衣物凝结在一块儿,连扯都扯不开,所以小焕姑娘将这些衣物鞋子取回来后,便把它们抱到河边,很仔细地将上面那些污血泥土清洗干净。
在晾晒这些衣物时,她又把那两张毛皮拿到刑场上去,然后把那两具盖着稻草的尸肉骨架小心翼翼地抱放上去,再用针线将它们仔细缝合好。
小焕姑娘现在身体干瘪枯槁,已经流不出眼泪,发不出声音来了,所以这些事她都是默默无言地在做着,那悲戚压抑情绪很瘆人,看得铁石心肠的人都忍不住要流出眼泪来。
那天小焕姑娘用毛皮把牛衣婶母子俩的尸体包裹缝合起来后,又用事先买来的锦缎把这两具尸体仔细缠裹好,然后给它们穿上干净衣服。
随后她这才花钱雇请几个老年奴隶,把这两具尸体装在棺板里,抬到腐尸林去,挖了两个深坑给埋葬掉。
埋好牛衣婶母子那两具尸体后,她说想单独在坟墓前坐一会,多陪陪她牛衣婶,多陪陪她小俊哥哥,所以她把雇钱给了几个老奴隶后,便要打发他们走了。
虽然小焕姑娘那干尸鬼魅模样看起来有些恐怖,但几个好心奴隶还是觉得现在天快黑了,把她这小女孩单独留在乱葬岗里有些不大妥当,便竭力劝她跟他们一起离开。
然而这小焕姑娘很固执,无论他们怎么劝说,都不愿跟他们一起走,最后他们没办法,只好自顾离开了。
这几个老奴隶离开后没多久,小焕姑娘便解下襟带,在牛衣婶母子坟墓旁上吊自尽了。
小焕姑娘在这片深山庄园没有亲人,以致她死了许多天都没人知道,也没人去找她。
直到后来她们营里那管事婆连着几天见不着她身影,才想起来要派人去找她。
那管事婆派人去找她,可不是关心她,而是想把这死奴婢找回来好好教训一顿。
她派出去的人找了半天,才最终在腐尸林见到她那具干瘪尸体。
这时她那具干瘪发黑的尸体依然高高地悬挂在树枝上。
一阵微风吹来,她那具干尸便陀螺般不断地随风旋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