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 第五章 死里逃生
第五章 死里逃生
贵子不知昏迷了多久，他的手突然动了一动，头脑似乎也有了思维，他迷迷糊糊地感觉着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他感到自己是爬在地上，嘴和鼻子都贴在什么潮呼呼的地方，又觉得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撩拨得他的脸直发痒。
他原以为自己死了，现在又不像，手中也不知攥着什么东西。他努力感觉着，知道这是土。他想看看自己是在哪里。眼睛却睁不开，连脖子也动弹不得。
又过了一会儿，贵子的头脑已完全清醒，并将身子动了一下。又用手揉着自己的眼睛，就是睁不开，原来他的双眼被头上流下的血糊住了。
他费了好大劲才扒开了自己的两只眼睛，慢慢地挣扎着坐起来。
原来是身边的几棵毛绒绒的小草在呼唤着他。
听人说过，昏死的人放在泥土上往往会还阳的。那么自己为什么昏死了？头为什么疼得利害？还有血！是脑袋受了伤。到底为什么受了伤呢？
啊？娘！兰儿！想起来了！什么都想起来了，小兰妹那最后的哭喊此时尚在耳畔回响，那张着两只小手扑过来的娇小身影似乎还在眼前晃动……
“娘！兰儿！”他大喊着，只觉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扶着身边的树墩费力地支撑着站起来。他忽然想起刚才和日本鬼子厮打时自己被扔出去的事，一定是头撞在树墩上了。
不！不是刚才，贵子眯着双眼看看天空，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记得是早上匆忙从村里逃出来的呀！日本兵？娘呢？还有兰儿，她们在哪儿？糟了！是被日本鬼子抓去了。
“娘——兰儿——”他向树林那边喊了几声而后失望地大哭起来，一边趄歪着身子向树林里走去。他哭喊着走进林中环顾四周。哪有娘和兰妹的影子？
贵子绕了一个大圈又走出树林，顺着他们母子三人曾经跑过的小路向大路边走着。壕沟边的尸体依旧横躺在那里。今天他是第一次看到死人，不禁感到头皮发炸，只好远远绕过死尸，走上了大路。他要找到娘和妹妹。然后离开这地方。去关东找几年不见的爹爹。
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伴随他的只有饥寒交迫、乞讨与流浪。睡墙根，卧门洞，沿街要饭，挨打受骂……他曾几次转到自己家的地方，那里早夷为平地。他只好远远看着原来村庄的位置，瞪着一双仇恨如火的眼睛，听着那边不时传来叽哩哇啦的吆喝声，口中骂道：“小东洋狗子。等着瞧！总有报仇雪恨的一天！”
两个月过去了。母亲和妹妹毫无消息，难道说她们被东洋兵……那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呀！那么多坏蛋围着娘，她如何脱得了身？还有小兰儿，她那么小，洋狗子能让她跟着娘么？要分开她们，兰儿可怎么办？娘啊！兰妹呀！你们到底在哪里呀！剩我一个人现在该怎么办哪？可让我到哪儿去找你们呢？
流浪，面对贵子的只有那无休止的流浪，流浪……
这些天有不少人去闯关东，听说那里的黑土都能攥出油来，有多少地没人耕种呢。可是，为什么爹爹一去无消息？莫如自己也去闯关东。或许碰巧能找到爹爹呢。那么，娘和兰妹呢？
对了，娘的最后几句话就是让他带妹妹去关东找爹爹，还说等他们长大了就和兰儿……想到这里，贵子不觉心中一热，不好意思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面颊。
娘啊！你说的话办不到了，如今连兰儿的影子也不见，还怎么能……
这一天，贵子腹内空空地蹲在一个小镇的路边上，渴望着有人能给他一点什么吃的东西。哪怕是一口吃的也好。他望着自己身上那挂破几处口子的衣裤，双手使劲地压着肚子，贪婪地闻着那边小馆子里散发出的、诱人的香味儿，他就越是感到头昏眼花。
他慢慢地站起来，摇晃着身子向发出香气的地方走去，趁没人注意溜进饭馆儿，一张刚走了客人的桌上剩下了半碗面汤，贵子端起来就喝个净光，好心的小堂倌又偷偷地塞给他半个烧饼，贵子千恩万谢地把饼揣在怀里，虽然肚子很饿却舍不得吃。他走出饭馆，又把半个烧饼掏出来。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块儿放进嘴里轻轻地嚼着，一个人徘徊在行人寥寥无几的小街上，心中思念着娘和兰儿，不觉又流下泪来……
秋去冬来，天气转冷。贵子依旧是那一身有的地方已成条条的破裤褂，真是身上衣单怨天寒，他那冻透了的身子有些微微发抖，正不知今晚又在何处栖身。忽见小镇上有人放鞭炮贴春联，他这才知道是过年了，也就是说，自己又长一岁。贵子心下暗自伤悲，人家过年亲人团聚，自己却孤单单一个人流落街头，娘与兰儿又是怎样过的这年呢……
漫长的冬夜，难熬的冬夜，总算是被贵子一夜又一夜的、苦苦地熬过去了。冬去春来，天渐渐暖和起来。贵子仍然是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打发日子，依旧是无依无靠的流浪生活。这找母亲和兰儿的希望已完全落空，他决定自己去闯关东。
这一天，他跟随又一批在胶济铁路沿线居住而被赶出家园的逃难百姓，踏上了下关东、求生存的漫长之路。
这群流离失所的百姓，带着对日本侵略者的千仇万恨。带着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那种难割难舍的依恋之情，他们出山东，进河北，一路上讨着要着来到辽宁地界。
这里的局势相对稳定些。东北军阀张作霖为扩大自己的势力而加紧征兵缴税，日俄两国在东三省的势力也越来越强。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贵子跟随的这伙难民，经过了数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东北最大的城市——奉天（沈阳）。
几个月的劳累饥饿，贵子已经变得面黄肌瘦，弱不禁风了。由于腹内空空，饥饿难忍，他一个人来到大街上，想找点什么吃的东西填填肚子。
在一个破烂市场上，他看到一个面色蜡黄的妇女在自己女儿的后脖子后插上了一根草，便满怀好奇的走上前指着那根草问：“婶子，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在小妹妹的脖子上插草吗？”
女人含着泪水说：“孩子，我要把女儿卖掉，不然她跟着我会饿死的。”这位母亲说完，转过脸抹掉已经流出来的泪水。“这……这怎么可以？”贵子的心好象被蝎子狠狠地蜇了一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使劲地抽搐着。
他看着这个仅有两、三岁的小女孩。立刻就想到了兰儿……娘呵！小兰儿，你们此时可在什么地方？贵子忍着泪水转过身去，胡乱地向前走着。小女孩脖子后的那棵草，不时地在他眼前晃动着，那位母亲的话还响在耳边：我要把女儿卖掉，不然她跟着我会饿死的……天哪！这是不是太残酷了，母亲要卖自己的女儿！
贵子摸着自己干瘪的肚皮自语着：“娘，你在哪呀？你的儿子也快要饿死了，爹呀！你来关东这些年，是好是坏总得有个信儿才对呀！现在，你的儿子也来了，爹呀！快来救救我吧……娘呵，兰儿，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们哪？”贵子自语着又哭了起来，脚下无目的的走着……
忽然，他使劲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傻瓜，一个人在这哭爹叫娘有什么用？还是拿自己的主意吧。莫如在自己的脖子后插上一根草把自己也卖了算了。
不行，去做奴隶可要挨打受骂的。看起来自己真的要饿死了……老天哪。你怎么对穷人这样狠？对富人、坏蛋却那么好，这也太不公道了。
贵子胡思乱想了许多，还是解决不了肚子的问题，他抬眼看看头上的天，前面的路，又低下头来想着那根卖人的草：还是把自己卖了吧，只要有个吃住的地方，自己勤快地干活也不一定就挨打受气，天下还是好人多。
想归想，可有谁来买他这又脏又臭的小叫花子呢？眼看着天要黑了，什么吃的也没找到，原来的路也认不清了。
贵子想着每天夜间都与那些挨挤在一起共同取暖的老乡，身子不由得哆嗦起来……好冷呵！今晚怎么熬过这一夜呢？
他来到一家大门洞的墙角处蹲下来，最难熬的黑夜终于来了。没铺没盖，浑身冻透且又腹内空空，他半点睡意也没有，只好起身活动着身子，盼望着太阳快出来。
